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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熙凤瞧赖大家的亲自带着去去求娶,先觉得体面——毕竟她的丫头可是大管家也要三媒六聘来求的,后觉得蹊跷,随后又觉得省心,晚间便与贾琏说了。
贾琏虽有些舍不得,但急着笼络住赖大,就也答应了,先将平儿放了出去,又叫平儿认了王熙凤做干娘,便叫平儿收拾了,领着两个小丫头去后头马球场边没拆的梨香院里住着等着出嫁。
昔日一处长大的姑娘,忽然一日成了干娘,平儿不好意思了两天,但瞧林之孝家的等人一把年纪还要上赶着认王熙凤做干娘,就也不觉得怎么尴尬,搬到梨香院后,想到多亏了一群姊妹肯帮忙,才会吓得赖嬷嬷听见风声打起娶她做儿媳妇的主意,便拿了王熙凤赏赐下来的五两银子在梨香院置办了两桌酒席,请迎春、林黛玉、探春、惜春在前院里赏看海棠花,又请鸳鸯、琥珀、袭人、紫鹃、雪雁、司棋、绣橘、秋月等在后院里吃酒玩笑。
赖大家的知道平儿请客,忙打发人从梨香院通街后门送了两个提盒当季菜肴来。
迎春先随着林黛玉、探春、惜春在前院坐着赏花,不过一会子就听后院里丫头们热闹地起哄,于是也觉得这前面太冷清了一些,于是索性叫鸳鸯她们把前面的酒菜都拿到后面去,众人划拳的划拳,对诗的对诗。
迎春喝了两杯赖大家的送的葡萄酒,便把杯子放下,模模糊糊地听见后门上有人说话,依稀是些嫂子等话,于是嘘了一声。
众人听她嘘了一声,便当即噤声,果然听见后门上有人笑嘻嘻地说要拜见嫂子。因是醉话,嗓子大得很,隔着院墙也听得一清二楚。
平儿知道赖尚荣平素交往的人多是纨绔子弟,脸颊不禁气得红了,低声啐道:“定是赖大娘送菜肴过来,惊动了赖家人,所以他们吃多了酒,就来寻我胡闹呢。”
平儿还没过门,那赖尚荣就领着纨绔来找弄她,此事看在其他婢女眼里,不由地就把早先的艳羡搁在一边,先同情起平儿来。
迎春听着,果然那边赖尚荣嚷嚷着说“你们嫂子生得花容月貌,比锦香院的云儿还出挑呢。”
平儿羞愤欲死,心知自己是才离了狼窟,又进了虎穴,站起身来,唯恐被外头听见声音,便对众人道:“对不住得很,还请各位移到前院玩笑吧。”
“哎,平儿,早知今日,何必……”袭人忧心忡忡的,只觉平儿倒不如随了贾琏的好。
迎春仔细听了听外头的声音,就走到门边扬声问:“柳湘莲在吗?”
门外忽然静了一下,平儿怕出事,忙来拉迎春,“姑娘,别跟他们一般见识。”
这话落下,隔着门,果然有人答应了一句。
“柳某在,不知姑娘怎么会……”
“人家都说你不错,夸你素性爽侠,不拘小节。我只道你赌博吃酒、眠花宿柳就罢了,怎么今儿个还跟着人来调戏朋友妻了呢?难道不拘小节,就把‘朋友妻不可欺’这句话也不拘了?桃萼呢?冯紫英替你讨了桃萼走,你家又把人家乖乖巧巧的小丫头发卖到哪里去了?这么着,你哪还有脸去嫌我们贾家就只门前的石狮子干净?至少,我们贾家的男儿娶妻,不用央求旁人帮着置办屋舍。若是谁家的绝色瞧上你,多半也是看上你那张脸,很不必拿着架子用鼻孔看人。”迎春推开平儿的手,隔着墙对外头说话。
“柳二弟还说过这样的话?”墙那边,赖尚荣醉醺醺地问,俨然是亲事不如他的意,就要借着酒气发泄出来。
柳湘莲觉得迎春这话奇怪得很,他记得自己没说过,但又仿佛在哪里说过,疑惑着,就问:“不知姑娘身在深宅大院,哪里听来的这些话?”
“……从酬王社那听来的。”死道友不死贫道,迎春琢磨着她能见到的外面男子,也就是酬王社里头的人了。
柳湘莲在墙外听见了,立刻追问随着来的韩奇、冯紫英,“可是你们说的?”
“不是。”韩奇、冯紫英连连否认。
“怪哉!”迎春叹了一声,方才嫌这边聒噪的林黛玉也走了过来,也笑了一句“怪哉!”
惜春远远地坐着,扬声冷笑道:“这有什么怪的?果然天底下的乌鸦都是一样的黑,亏得人家说大家子的公子哥最是规矩不过,不想竟是这么一堆下三滥。据我说趁早别叫姽婳社跟酬王社比了,一个个瞧着人五人六的,满肚子都是肮脏心思,不定怎么在背后议论姽婳社的女儿们呢。”
“他们胆敢议论郡主?这还了得?”探春一挑眉毛,原本也该走的,可是既然迎春、林黛玉要给平儿出头,她少不得要说一句,站起身来,就冲外头说:“姐妹们,咱们走,向琏二奶奶那告状去,就说知道咱们在,赖大那好儿子特地领了人来戏弄我们呢。”
“走,咱们这就走。”鸳鸯等跟着探春虚张声势。
果然那赖尚荣打心里瞧不起平儿,偏又怕平儿去王熙凤那告状,连连求饶道:“好姐姐,千万替我跟姑娘们求求情,一时喝多了酒,冒犯姐姐了。”
平儿不想管赖尚荣,叫王熙凤好好收拾他,也叫他认清楚自身的斤两,就道:“林姑娘体弱,已经昏过去了。”
“胡说,大妹妹身子骨硬朗得很。”迎春嗔了一句,望着林黛玉一笑,“算了,别跟他们一般见识了,都是些出门扯淡回家困觉的纨绔罢了。”
林黛玉随着一笑,想起那个字迹放达,坐在亭子脚下听她跟湘云、宝钗吟诗作对的马夫,就道:“如此说来,这些人倒不如一个马夫。”
“什么马夫?”迎春纳闷地问。
林黛玉笑道:“那一日瞧见的,我瞧他那字迹不凡,私心里倒以为墙外头的那些,都不如他一个寒门子弟。”
迎春纳闷林黛玉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在哪里瞧见的马夫,就随着林黛玉并探春、惜春等人向前院去。
平儿忍辱负重地隔着墙壁道:“诸位回去吧,妾出身卑微,随诸位取笑就罢了,这边姑娘们还在,仔细闹出事端来。”
赖尚荣先前听见“琏二奶奶”四个字,就醒了酒,心知领着这群世家子弟吃喝嫖赌都可,唯独不可带着他们犯事,不然就全是他的过错了,忙哄着众人走。
柳湘莲满脸的羞恼,见冯紫英看他,便道:“冯大爷看什么?”
“为何偏偏挑中你做筏子敲打我们?”冯紫英揉着手腕,倒不以为迎春是针对柳湘莲,毕竟那些话多半是骂他们一伙人的,只是迎春怎么知道柳湘莲跟赖尚荣要好?若非柳湘莲的缘故,他跟赖尚荣也不能熟悉了。
柳湘莲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疑惑道:“莫非是因为桃萼的缘故?”
“……桃萼卖到哪里去了?”冯紫英蹙眉。
柳湘莲紧紧地抿着嘴唇,被冯紫英看得脸颊有些微微发烫。
“罢了,这是她的命。”冯紫英皱眉,毕竟是当初年少时,煞费苦心替柳湘莲追回来的丫头,瞧桃萼不知飘零到哪里去了,忍不住喟叹一声。
柳湘莲越发地羞赧,才安慰自己女儿家头发长见识短,不必在意她们的话;又觉莫非离开了这堆酒肉朋友,他在世人眼里,就只剩下一张脸了?
冯紫英拍了拍柳湘莲的肩膀,望见一时喝多了酒也被叫来的北静王忧心忡忡地不言语,便上前道:“王爷……”
“本王,怕明年就要娶妻了。”北静王蹙眉,仰头望了一眼青天,昔日不大明白皇帝好端端的龙袍不穿,做那庄稼汉装扮做什么,如今,反倒有些明白了。料想那一天他坐在亭子脚下,栏杆上的闺秀是没瞧见他的脸的,如此说来……
冯紫英笑道:“王爷娶妻,也要人帮衬着买屋子不成?这么着,我放下一句大话,包下一所屋子。”
赖尚荣跟着谄媚道:“小的也包下一间屋子。”
“胡闹什么?”北静王嗔了一句,也没心思再随着赖尚荣等人去胡吃海喝,低着头走出一截路,忽然叫了冯紫英骑马随着他走,寻了一间酒气招展的酒家,点了四五道小菜,推杯换盏后,对冯紫英道:“你可知道贾赦、贾琏父子新近在做什么?”
冯紫英轻轻地摇头,好半日笑道:“虽不知道,但贾赦这老东西难得精明一回,我瞧他们家早先门可罗雀,如今宾客盈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