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求学是为了获得外界的知识,习术是为了获得应事处物的技能,求道则是为了获得一种最高的智慧和人格。但是,三者并非是割裂、独立的东西,而是一个有着密切联系的整体,儒家学者和思想家对它们的关系作了很有意义的探索,体现了儒家人文教育的特色。
首先看关于“求道”与“求学”之间的关系。关于“求道”与“求学”的关系,有两种不同的见解。
一种是肯定二者是紧密联系的。宋代理学对普遍法则的“一理”和具体知识的“分殊”之间的关系也作了探讨,朱熹说:“圣人未尝言理,多只言分殊。盖能于分殊中事事物物、头头项项理会得其当然,然后方知理本一贯。”(朱子语类,卷二十七.里仁篇下.朱熹撰,朱杰人、严佐之、刘永翔主编.朱子全书,第14册.上海古籍出版社、安徽教育出版社,2002:975.)“近而一身之中,远而八荒之外,微而一草一木之众,莫不各具此理。……然虽各自有一个理,又却同出一个理尔。”(朱子语类,卷十八.或问下.朱熹撰,朱杰人、严佐之、刘永翔主编.朱子全书,第14册.上海古籍出版社、安徽教育出版社,2002:606.)他认为事事物物虽各有具体“分殊”之理,但是这些具体的“分殊”之理仍然来源于那个作为普遍法则和本体存在的“一理”。朱熹对普遍法则(“一理”)和具体知识(“分殊”)的派生关系所作的论述,表明他充分肯定二者之间的紧密联系。
由于“道”的普遍法则和“学”的具体知识是密切联系的,那么“求道”的最高智慧与“求学”的知识积累也是密切联系的。那种识道、体道的精神境界和最高智慧必须建立在日常知识积累的基础上,朱熹倡导格物致知,通过知识的积累,最终获得对宇宙普遍法则一理的认识。这条求学致知的路线,是一条由“学”而及“道”的路线。在思想史、教育史上,许多教育家均是倡导这种路线的。他们将“道”分为“体”和“用”两方面,得“道”之体即是对宇宙普遍法则的认识,得“道”之用则是获得各种经世致用的具体知识。南宋胡宏说:“学圣人之道,得其体必得其用。有体而无用,与异端何辨?井田、封建、学校、军制皆圣人竭心思致用之大者也。”(胡宏.胡宏集.与张敬夫书.中华书局,1987:131.)他认为对“道”的体悟智慧,是和有关井田、封建、学校、军制等致用知识分不开的。对于知识积累主要依靠日常的学习,而对于“道体”则只能凭借心灵上的“觉悟”,但这种心灵上的“觉悟”必须依赖于具体知识的积累,宋学者程颐和其弟子论述了这个问题:
问:“学何以有至觉悟处?”日:“莫先致知。能致知,则思一日愈明一日,久而后有觉也。学而无觉,则何益矣?又奚学为?‘思日睿,睿作圣。’才思便睿,以至作圣,亦是一个思。故曰:‘勉强学问,则闻见博而智益明。’”(程颢、程颐著,王孝鱼点校.二程集.河南程式遗书,卷十八.中华书局,1981:186.)
学思的对象是各门具体知识,而“觉悟”的对象则是“道”体。但是程颐强调,应该是先有求学致知,经长期的知识积累之后才有对道体的觉悟;先有各种闻见学问,经过不断学习思考之后才有高明的体道的智慧。
由于“道”是一种普遍性宇宙法则和人文法则,它涵盖的道理是无穷无尽的,要通过不断地积累知识而达到更深的体悟道体,诚如宋学者陆九渊所说:“道广大,学之无穷,古人亲师求友之心亦无穷已。以夫子之圣,犹曰‘学不厌’,况在常人,其求师友之心,岂不可汲汲也!”(陆九渊著,钟哲点校.陆九渊集,卷三.与黄元吉.中华书局,1980:43—44.)另一方面,学者必须保持心灵、智慧的清明,才能觉悟到道的高妙。程颐说:“有谓因苦学而至失心者。学本是治心岂有反为心害?”(程颢、程颐著,王孝鱼点校.二程集.河南程式遗书,卷十五.中华书局,1981:156.)张载说:“天之不御,莫大于太虚,故心知廓之,莫究其极也。人病其以耳目见闻累其心,而不绣尽其心。故思尽其心者,必知心所从来而后能。”(张载著,章锡琛点校.张载集.正蒙·大心.中华书局,1978:25.)无论是“治心”,还是“廓心”、“尽心”,均是为了保持学者心灵的明净、智慧的高远,以能够体悟那一广大而精微的“道”体。
对于“求道”与“求学”的关系,还有一种见解,就是认为二者之间是矛盾排斥的。道家是这一主张的代表。道家认为“道”是一种没有任何特质和规定性的自然本体,它是一种“无状之状,无物之象。”道德经,十四章.故而又可以称之为“无”。“道”作为化生万物的主体,它先于天地而存在,老子说:“有物混成,先天地生,寂兮寥兮,独立不改,周行而不殆,可以为天下母。吾不知其名,字之曰道。”道德经,二十五章.它也存在于天地万物之中,“夫道于大不终,于小不遗,故万物备,广广乎其无不容也,渊渊乎其不可测也。”(庄子·天道.)“行于万物者道也。”(庄子·天地.)但是,道家认为,“道”虽然无处不在,但是人却不能凭感觉感知它,道是“视之不见”、“听之不闻”、“博之不得”的;道德经,十四章.“道”也不是任何知识所能把握、描绘的,因为一切知识和观念只能反映有形有质的事物,而“道”则是没有任何规定物质的“无”;一切知识和观念都是人类有为的结果,而“道”却总是自然无为的。传授知识必须借助于语言,而传道则是一种“无言之教”,它不涉及任何知识或语言,所谓“处无为之事,行不言之教”道德经,二章.,甚至知识还会妨碍学者对“道”的体悟,所谓“不出于户,以知天下;不窥于牖,以知天道。其出弥远,其知弥少”(道德经,四十七章.)。
由于道家坚持“道”与各种知识、学问是相分离的,那么求道与求学也是矛盾的,学者不可能将求学的知识积累提升为求道的大智慧。相反,学者要想真正能够得“道”,还必须以“闭目塞听”的方式杜绝一切感觉经验和知识学习,他们的方法是“学不学”(道德经,四十六章.),即以不学知识、不做学问作为最高的知识、最大的学问。老子将“为学”与“为道”两者作了比较,他说:“为学者日益,为道者日损,损之又损,以至于无为,无为则不为。”(道德经,四十八章.)也就是说,“为学”是一种知识日益积累的过程,相反,“为道”则是一个不断减损知识的过程。他认为,只有放弃那些小的知识学问,才可能获得最大的知识学问;只有放弃那些小的智巧,才有可能获得最高的智慧。可见,他把“为道”与“为学”看作是一个对立的过程。那种能够得“道”、并与“道”融为一体的人,往往是一种已经去掉自己已有的一切知识聪明,甚至自身的感性血肉的人,即所谓“堕肢体,黜聪明,离形去知,同于大通。”(庄子·大宗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