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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说什么?难道要他亲自跟小侄儿说,他的皇爷爷是自己吞服番毒,只为一己之仇,要掀战端?他满身功绩,世人都颂他一生未起战端,这浮名他记着念着,于是一生也未敢越雷池一步,就算那番人欺他至深,他也打落牙齿和血吞,不惜以女换粮也誓言不起战端,就怕毁了自己的英明.
他原以为,这仇怨积深,全部压在他心坎里,其余人皆是不痛不痒,度过那次难关,也只是絮叨他和他母妃的不是,就连他的皇父也把当日之辱忘得一干二净,代父受过,替父顶罪,他无所谓,只是初到番土,听见关于母妃的风言风语让他更怨几分,他虽流放,却也还算自由之身,可他母妃在番土过的是低人一等的日子,于是,他改姓更名,宁随妻姓也断然拒转回宫姓,再回京也只以君臣相称,不再叫他一声皇父.
可如白风宁所说,就算他不再叫他一声皇父,骨子里却依旧视他如父,所以,他轻信他的话,任由他谴派自家小女儿出使番土,轻信他有悔过之意,才对他垂怜有嘉.
忆起那日他宣他到殿前,那瘦如枯柴的手一把拽住他,喃喃地对他细语: “朕自小登基为皇,不是没出过错,却从未认过错,但是,朕心里知道,是朕对不起你们母子,你们都怨朕.”
想起那宛如临终交代的话语,他还会泛起一阵辛酸,这是他生父,他自小景仰的皇父,他一生英明,决断果敢,是他教自己拨第一个算盘珠子,也是他严格管教他,让他打得一手好算盘,精通陶珠之道,纵然他管教严厉,让他甚至看到圆珠算盘就心声厌意,尽管他改不了皇帝的性子,总是想着算计别人,包括他这个亲生儿子,他却最后对他认了错.
白风宁笑他真好打发:“十年仇怨,一世罪名,只消一句话遍平息了下去,接着,他又可以问心无愧地去算计你.”
他的确是又算计了自己,替他排除异己,助自己上位,就连日后他的难处都替他想到,为避免重蹈覆辙,他才远送龙小花去番土.
“皇爷爷临终可有交代.”
小侄儿的一句话无非在问他,他将那把龙椅交给了谁.
是他,十年前亏空国库,流放边境的十九皇子,母妃远嫁邻国的暄王爷,至今不肯转还宫姓的龙晓乙.
他那苍老的声音还在龙床上调侃他:
“朕早知你想造反篡位,同朕一斗,这下好了,你把姓一改,不就等于江山移主.”
“……”他不敢望向他,生怕那酸楚过分的外流,让他更失了戒心.
“十九,朕生下来就是个皇帝,沽名钓誉,不堪骂名,说穿了就是死要面子,你就当朕再对不起你一次,朕要你一即位就救你母妃回来.你替我同她说,朕没有忘她.”
“……”他死咬住下唇,不敢应声.
“若是能再吃一碗她下的面,倒也了无遗憾了.”他虚弱一笑,转而看向身边的他, “朕又错了,还有一个遗憾,朕有个儿子已有十年没叫过朕皇父了.”
他身子一僵,干涩的唇刚要启开,却是怎么也开不口,那床上的人没有太多坚持和等待,彷佛已晓结局无望,拉住他的手渐渐松开,最后垂下床沿.
他木然地站在床边好一阵子,就算对着那具渐渐凉下去的尸体也没法喊出两个千斤重般的字眼,虽名为尽孝,但他的怨还埂在喉头咽不下去,那从体内翻起酸楚绞着怨更加塞住了他的口,终究,他一掀袍,拂袖而去.
不多时日,暄王爷在京整顿军队挂帅出发边境桐溪城,白风宁笑他蠢货,明知这军队一开拔,他身上的骂名只会更多,说什么血国耻报国恨,不让老百姓过好日子,劳民伤财的战事在哪个掌权者手上起,那就是一辈子的说辞.
“我已是恶名昭彰,又何惧再多添一条罪状.”全当是还他一个愿而已.
“你是打算跟你的小侄儿硬碰硬?”白风宁身为局外人,自然看得通透, “你家老爹也真够寡情的,临去时分,竟是一句话也没留给他,他好歹陪在他身边十年,代你尽忠尽孝.”
他避重就轻,只是略带斥责地看向白风宁: “你还杵在这做甚?很闲吗?我已罢免你的官职,如此,番王不会起疑,你可以去救人了.”
“喂,你还真是比你那皇父有过无不及,把人利用彻底了,我此番回去,救龙儿是自己的事,不牢你费心,不过还要帮你当线人,很辛苦的,俸银你自己看着办啊.否则,我搂着龙儿坐在城门楼上事不关己,看你和你家气昏头的小皇侄打架.”
“……那家伙不劳你费心,我自有打算.你去当你的线人就好.”
“喂,你这人真够阴险的,这等加好感分的事,你倒是算计好了.”
“我警告你,你绝对不准去!”
“恩?有蹊跷,到底为何抵死不让我去?”
“因为……”
“……龙儿又不在,你粉着张脸给谁看啊.”
“……反正你不准去,否则,我让满朝文武轮流伺候你白少天天逛粉楼.”
“你饶了白某吧,我已经被你养出来的杏花害出粉楼恐惧症了,还来!”
“哼!”
夜色浓意漫,天寒欲落雪.
桐溪城化为一张冷冰冰的地图被铺开番王的桌桉上,大至城门楼和架构炮台的城墙,小至城内的每个商铺,都被一一标识出来,如何攻城,如何出兵,早久商议好,眼前,只不过在做明日天明时的最后确认.
宫曜凰听着番国军师正用番语解释着战术,他本就不堪外语烦扰,被这样叨念,神儿一走,他视线垂下,游走片刻,落在那城门口的溪边,黑眸一掠,跳过两条街,再落向那淫书坊,跳过那不远处的妓楼,最后定在离城门口不远的大龙门客栈,如若炮轰城楼,那城门一定瞬间变成废墟,就连他被强吻的那个小角落都保不住.
他直勾勾地盯住那个难入肉眼的小角落,在那地图上化为看也看不清的小点,他还记得那儿有辆破旧的运货板车,墙上张贴着几张鬼画符,就连那晚的月亮,他也有几分印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