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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少年前，我见识过一次祈雨的场面。
那次经历纯属偶遇。偶遇多是上天赐给的，在恍然之中，就把你同一些人或某件事联系在一起，并且彼此生根，牵扯至深。
那一年，北方少见的大旱。我生活的那个山区小镇到六月份基本上没降过雨，在田间的土地上，随处可见干渴裂开的嘴。三月份，人们的脸上还充满希望，四月份开始出现焦虑，进了五月份差不多麻木了，麦苗枯萎，玉米、大豆、棉花没处播下种子。北方的山区是靠天吃饭的，在人们心中，雨水比阳光还要实用。上帝说：让雨水滋润干渴的土地吧。在那一年，他老人家只是说说而已，却没有做到。上帝是爱众生灵的，在那一年的那片山区土地上，上帝没有表达出他的爱。
那天大清早，天还没有亮利索，我就被鼓声惊醒。初以为是天降雨了，因为除此之外没有什么事值得敲鼓祝贺。等我跑到大街上，才知道是人们在祈雨，这是我平生第一回见到祈雨。
几十个人迎面走过来。
这支队伍的正中央是一尊龙王，被四个老汉抬举着，四个老汉黑衣黑裤，腰间系着藤条。那龙王是新塑的，泥还湿着，也没有神的威严，个头不足尺半，离近了看更像是一只猕猴，只是身上披的大红绸布分外耀眼夺目，风一吹，飒飒地抖动。两辆架子车拉着两面大鼓走在前面，拉车的人上身*，脸色沉郁。每面鼓由三四个人轮流敲打着，节奏时紧时缓，乱中有序。走在队伍最前边的是两个中年妇女，每人抱着一个装水的瓦罐，每走出几十米就相互往对方身上撩一些水，一边撩一边声嘶力竭地喊：“大雨呀！大雨呀！”后面的人也跟着喊：“大雨呀！大雨呀！”这些人来自山坳最深处的一个自然村，走了几十里的山路终于在黎明时到了镇上。这时候，四周的山色开始变得清亮起来，镇子中也陆续有人加入了这支队伍。
祈雨仪式是在镇子的交叉路口举行的，这是全镇最大的一片空地。四个老汉把龙王放到一张早已摆好的方桌上，然后跪了下去，两个妇女走到桌前，把瓦罐用双手举过头顶，之后重重地摔向地面，瓦罐碎裂的声音特别刺耳。之后，四个老汉缓缓地站起来，从腰间抽出藤条抽打龙王，缓慢而有力，一人一下轮着抽打。龙王是新塑的，不长时间，桌子上就变成了一摊湿泥。整个过程是悲壮的，没有一个人说话。
仪式结束后，有人告诉我，这叫“煞祈”。不遇到天绝人的灾年是见不到的。
雨是七八天后才降的，淅淅沥沥下了两天两夜，雨量虽说不大，抢种些过冬的粮是够用了。
多少年后，我每次走在雨里，脑子里都会闪现出桌子上的那摊泥。民间的智慧就是这么单纯和直截了当，它让人牢记一个道理：无法实现的爱，不是爱，至多是关于爱的幻想。而恨，则与之相反，埋进心底的才是最触目惊心的。（未完待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