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只恐双溪舴艋舟,载不动许多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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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只恐双溪舴艋舟，载不动、许多愁

“你这么欢欣鼓舞的打扮停当，是要去见谁啊？”林小沛向来昼伏夜出，下午三点多了才睡眼惺忪的起来梳洗，见我正对着镜子涂唇膏，娇笑着调侃道。我把牙膏递给她，看看镜中的自己，Dior的唇彩果然不凡，把一张灰漠漠睡眠不足的脸映衬出一种陌生的憔悴美。

“叶东南约了我出来喝咖啡。”看看手表，已经三点四十，连忙拿了包包出门。一路都在思索找个什么理由开脱迟到这一大罪，谁叫我偷懒选择了临街拐角的那家咖啡馆，否则还可以把责任推给这城市越来越拥挤的交通。

果然等我赶到的时候，他已经坐在靠窗的位置上了，我细细看他的脸色，并没有责怪的意思，这才放下心来。叶东南是我高中时候的学长，杀伐果断、心思机警、成绩极好，一度是我少年时期的精神楷模。对于他，我有种莫名的敬畏之情，曾经的他，张扬而自以为是，说话犀利直接，直指他人的缺点，最看不得别人不思进取自由散漫的浪费时间。可惜这三样我全占了，笑得没心没肺，活得歪七歪八，总的说来，和我的友谊是影响他高远志向、思想进步的一股消极力。

可是这么些年，我还是他所认识的最可爱的女人，因为我已经习惯性单纯的崇拜他。年纪小的时候，长得俊秀字写得漂亮，解我解不出的方程式，做我做不来的受力分析，名字永远出现在成绩榜的前三位，这样的男孩子就值得我的崇拜。崇拜了那么些年，就成了习惯。

后来他喜欢上一个女孩子，身材高挑，瘦，懂得打扮自己，乖巧、嘴巴甜，有个性，也很有男生缘，跟班里的男孩子处的都不错。照叶东南的话说：她的眼睛很迷人，那种有点忧郁的眼神让人忍不住想要去保护。

彼时，我还没有经过时间的沉淀，历练出这样的眼神，所以我给他们当传话筒，递小纸条，安排周末书店的小约会，充当一个尴尬的角色。在Q高的流言蜚语榜上，我是排名第二的痴傻女子，整日奔忙为情敌安排约会，第一名的是为了个实习老师而私奔的小M。在那座以严谨的校风和居高不下的升学率著名的学校，像这样的谈资并不多，有什么风吹草动，便是停不了的八卦。我不解释也不掩饰，多年之后，还是可以温吞似水的谈谈天，扮演好红颜知己的角色。

他吃的不多，看看我的盘子说，“你看起来喜气洋洋，胃口真好。”我用纸巾擦擦嘴角的蛋糕屑，微笑着说，“见到学长心情好，自然要多吃一些。”

我们交换了下最近的近况，批判下居高不下的油价、越演越烈的空气污染和一蹶不振的股市，他开始向我抱怨他看起来相安无事的婚姻生活。

“结婚对男人意味着什么，就是赚钱、养家、听老婆唠叨，看某个曾经温柔娴淑的女人如何变成不思进取尖酸刻薄的中年妇女，然后后悔终身。”叶东南坐在我的对面，和我想象中意气风发的样子相差很多，虽然也是二十八九应该有的样子，但是眼神疲惫，语气愤懑，尽管午后的阳光暖洋洋的洒在身上，拐角咖啡店的拿铁的确浓香醇厚，也难以掩饰他骨子里令人泄气的对婚姻的不尊重。“也许你现在会不以为然，当初我也是这个样子，人被短暂的幸福蒙蔽了双眼的时候是不愿意相信终极真理的。”他看出我表情里的不耐，喝一口咖啡，总结道。

曾经的他斗志昂扬，想要勇夺数学界的诺贝尔奖，如今却神色恹恹的坐在我的对面，大谈他不够完满的婚姻。我一没有结婚的经验，二没有结错婚的痛苦经历，实在是没有什么发言权。

对于这样的异性朋友，我向来是不挑剔也不刻毒，不会用显微镜看人家骨头缝里的委琐，也忽视他们眼角眉梢的自大。不是自己要托付终身的那一个人，自然也宽容的多了。

其实我见过他的妻子，没有款式，一看就是个好脾气的人，穿着都是早些年的款式，但是干净素洁，戴一副黑色边框的板材眼镜，与一干中年妇女絮絮叨叨，眉目间都是良家少妇的和暖，绝不是他口中这般不堪。不过，十年的感情长跑，想不出现审美疲劳都难。我想象他们并排坐在电视机前，情绪正常、头脑冷静，比赛谁比谁更能忍受无聊，忽然觉得庆幸，还好我只是这一场并不完满的婚姻的旁观者。

对于他的妻子，那个面容模糊的少妇，我有种不自量力的同情。女人如花，开不开的灿烂开不开的长久，只开这一季还是年年岁岁都有新枝，靠的不仅是一个好的男人的灌溉，更是要靠自己，时时等待男人松土施肥不如自己光合作用。比如此时此刻，或许她正弯着腰费力地擦着客厅的地板或是忍着扑面的油烟准备一家人的晚餐，而他的丈夫却衣冠楚楚的对着一个不算掏心掏肺的女人编排她的不是，给他们的婚姻打出不及格的分数。如果我是一个涉世未深、轻佻不够自持、自以为可以解救某个中年男子走出平庸生活的少女，也许还会发展成一段华丽丽的奸情。我是打心眼里真的同情这个女人。

似乎每一段婚姻都是不幸，每一个妻子都是没有共同语言，那当初的情意切切山盟海誓又是骗的哪根葱？！

“你还是接些零散的翻译来做？”他见我对他的婚姻状况兴趣缺缺，到底是场面上经历过的人，连忙转移话题。

我点头，“吃不撑也饿不死，时间上也还自由。我厌倦了八小时与聒噪秃顶的猥琐男上司斗智斗勇，十二小时和居心叵测的女同事争奇斗艳的生活。”

叶东南不再说话，表情颇不以为然，在他的眼里，我这样的不思进取是精神品德和价值观的双重堕落。刚毕业那阵，曾经在叶东南供职的外资企业诚惶诚恐兢兢业业的工作过半年，最后被刁钻挑剔的更年期男上司逼得差点精神分裂，辞职修养了大半个月才缓过神来，以后看见王姓矮胖秃顶的中年男子都会有阴影而心怀戒备。

又寒暄了几句，叶东南接了个电话，神神秘秘、遮遮掩掩，“我在外面见客户。。。恩，是个男的，老头子。。。回家吃饭的。”他挂了电话，理了理衣襟，朝我尴尬的笑了笑，“呵呵，老婆查岗。”我回报以理解的微笑，虽然不知道自己缘何成了糟老头子，但是我对那个面容模糊的女子越发同情了。

不是她不够聪明，只是她为着一个男人，放弃了骄傲，甘心听取他不够高明的谎言。

走在路上，慢慢回味自己骨子里的庆幸。从前，他的内心设置了密码，一直都进不去，有时候，人就是有这样的惯性，觉得他设置了密码就不再去看，就算某一天他取消了密码，你也还是不会去看，因为在你心里，就一直认定自己是没有权限进入的。如今他坦荡荡的把自己的精神世界摊在桌子上，细枝末节的去分析，你才会发现，不过如此而已，你才会庆幸，当初没有走进他的心里，是上天对你的宽容。

要知道不是所有的流言都是空穴来风，为着那个他所喜欢的女子，我也曾经辗转反侧夜不能寐，一个人上过顶楼的露台喝闷酒，对着镜子挤眉弄眼，扭曲了五官，也做不出那种含着淡淡忧郁让人忍不住想要保护的眼神。镜子中的短发少女，目光炯炯，前额饱满，笑起来露出不算整齐的两排牙齿，如某人所说的，像一个精神熠熠的女童子军。

“怎么样，老学长可还年轻貌美？”小俊递给我一杯TequilaSunrise，我不会喝酒，兑了七分的果汁，颜色绚烂，小沛这个大嘴巴，不知道和他又八卦了什么，这个面容斯文的男子笑得有些暧昧。

“和我谈了下政治经济，讨论了存在与虚无的辩证关系，顺路抱怨了自己不够完满的婚姻生活。枯燥而乏味，如同高中时候艰深的、很难及格的物理试卷。”我把头发披散下来，快到八点，已经陆续有了几个客人，小俊也开始忙碌起来，拿起酒水和包包，进了小沛给我们准备的包间，陆路也差不多该来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