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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外祖母正要利用这个间歇去叉第二个土豆,却叉了一个空。因为那个看去又矮又宽的人,还是穿着原来的服装,爬上了地平线。那似乎是一道木栅栏,他似乎把那两个跟在他背后跳跃的人甩在栅栏后面,留在砖堆间,或者留在通往布伦陶的公路上了。尽管如此,他仍是急匆匆的,想要跳得比电线杆更快。他以慢动作的大跳越过田地;他在烂泥地里跳动,泥块从鞋底上甩出;在管他一跳很远,但仍像在烂泥地里爬行。有时他仿佛粘在泥里,随后又停留在空中静止不动,在不高但距离颇远的跳跃过程中,擦一擦他额头上的汗,接着两条腿又粘在那片新犁过的地里。这片地在五摩尔根1土豆地旁边,一直延伸到田间窄道——
1摩尔根,旧时德国的地亩面积单位,相当于二千五百到三千四百平方米。
他好不容易到了窄道上,这个矮而宽的还没有在那里隐没,另外两个高而细的也爬上了地平线。方才他们可能到砖窑去了一趟,现在在烂泥地里深一脚浅一脚地走过来。他们又高又细,但并不瘦。我外祖母瞧着,又没能叉中土豆;因为这样的事情并不常见,三个成年人,尽管身材不同,都在电线杆周围跳动,差一点折断了砖窑的烟囱,随后相互间隔一段距离,先是那个矮而宽的,后是两个高而细的,这三个都同样费劲但同样顽强地在烂泥地里跳动,靴底的泥团,甩掉又粘上,越粘越厚。他们就这样跳过了文岑特两天前刚犁过的土地,消失在窄道上。
现在他们三个都走了,我的外祖母可以放心去又那个快凉了的土豆。她匆匆吹掉表皮的灰和土,把土豆整个地塞进嘴里,一边想着——如果她在想些什么的话——他们可能是砖窑上的人,一边咀嚼着,口腔做着圆周运动。这时,一个人从窄道上跳了出来,黑色小胡子上的眼睛发狂地四下窥探,两下子就跳到火堆旁,同时站到了火堆前、火堆后、火堆旁,咒骂着,战战兢兢,走投无路,退回去已经不行,因为那两个高而细的跟着在窄道上追来了。他拍打自己,拍打膝盖,头上的眼睛像要瞪出来似的,额上汗珠直冒。他大胆地爬近,气喘吁吁的,小胡子颤动着,一直爬到靴底前;他爬到我外祖母身边,像一头矮胖的小动物,瞧着我的外祖母,瞧得她不得不叹气,不能再嚼嘴里的土豆,脚尖翘起,靴底与地面成了斜角。她不再去想砖窑、砖堆、烧砖的、打砖坯的,而是撩起裙子,不,撩起四条裙子,同时高高撩起,让这个不是砖窑上的矮而宽的人能够钻到底下去,连同他的黑色小胡子一齐钻进去。他看上去不再像一头小动物,既不是从拉姆考也不是从菲尔埃克来的。他怀着恐惧钻到了裙子底下,不再拍打膝盖,既不矮也不宽了,尽管如此,还是找到了容身之地,他忘掉了喘息、颤抖和拍打膝盖的手:此时,一片寂静,好似创世的第一天,也像世界末日,微风在火堆里低吟,电线杆无声地报数,砖窑的烟囱立正。她,我的外祖母,把最外面一条裙子抚平,明智地遮住第二条,她几乎感觉不到第四条裙子下面的他,也不让第三条裙子知道有什么东西使她的肌肤觉得新奇。是的,这是新奇的,可是上面一条裙子被明智地抚平了,第二和第三条裙子也都蒙在鼓里。她从热灰里扒出两三个土豆,从右胳膊肘边上的篮子里拿出四个生的,一个接一个地捅进热灰里去,用更多的灰把它们埋上,拨弄着,直到冒出了浓烟——她还能做什么别的呢?
我的外祖母刚把裙子抚平,闷烧着的土豆秧堆冒出来的浓烟,方才由于拼命拍膝盖、换地方和拨弄而乱了方向,现在顺着风向形成黄色的一股,贴着地面向西南飘去。跟在如今藏身裙子底下的矮而宽的家伙后面紧追不舍的那两个高而细的,像幽灵似的从窄道上走来。他们高而细,由于职业关系,身穿农村保安警察的制服。
他们差不多贴着我的外祖母身边跑过去。其中一个不是甚至跳过了火堆吗?可是他们突然想起自己是有鞋跟的,便用鞋跟煞住了身子,转过脸来,脚登皮靴,一身制服站在浓烟里,连连咳嗽,又从浓烟里拔出穿制服的身子,连浓烟也捎带了出来。他们还一直咳个不停,一边同我的外祖母搭话,问她是否看见那个科尔雅切克,还说她一定看见了的,因为她坐在此地,坐在窄道边上,而他,科尔雅切克,正是从窄道上逃过来的。
我的外祖母说,她没有见到过科尔雅切克,因为她不认识科尔雅切克这么个人。她想了解,他是不是砖窑上的,因为她只认识砖窑上的人。两个穿制服的把科尔雅切克向她描述了一番,说他不是同砖头打交道的,而是一个又矮又宽的家伙。我的外祖母回想了一下,说她见到这么一个人跑了过去,并用叉着冒热气的土豆的尖树枝指着比绍方向的某处,顺着树枝上的土豆望去,是从砖窑的烟囱往右数第六和第七根电线杆之间。我的外祖母说,她可不知道那个奔跑的人是不是科尔雅切克,并指着靴底前那堆火请他们原谅,说她之所以讲不清楚,是因为这堆火把她折腾苦了;这堆火不死不活,弄得她顾不上管别人的闲事;无论是从这里跑过去的人,还是站在浓烟里的人,凡她不认识的人的事情,她是从来都不过问的;她只认识比绍的、拉姆考的、菲尔埃克的以及砖窑上的人,对她来说,这已经够多的了。
我的外祖母说罢这一番话,叹息了几声,声音够大的,那两个穿制服的听了便问她有什么好唉声叹气的。她对着那堆火点点头,意思是说,她叹息是因为这一小堆火阴不阴,阳不阳,也多少是由于好几个人呆在浓烟里。说完,她用间距很大的门牙咬下半个土豆,一门心思地咀嚼,两个眼珠子转到左上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