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子舞蹈(1979年2月15日)_阿历克 (第3/5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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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去走两个街区,到切尔西路左转,一直向前走到切尔西饭店所在的弯道,有块牌子写得明明白白:无论在任何情况下,两名成年男子都不得租用同一个房间。假如你是恋童癖就另当别论了吧,真是个有意思的城市。不知道我为什么会想到这个,不知道为什么突然之间我希望这些被单都仔细洗涤过。被单让我想使用洗涤之类的词语。不,仔细洗涤。耶稣基督啊,狗娘养的,快滚蛋吧。至少我不会记住在这件事里我有多么胆小,乖乖地躺在床上,希望屎尿不要被吓出来,希望左腿别再颤抖,或者感觉到的刺痒只是因为睡着了,要是咱的腿没睡醒,我该怎么突然冲向卫生间?咱的腿。妈的,现在我在用牙买加语担心了。兄弟,你难道不能只是个普通变态吗?你难道不能抓一把我的卵蛋,然后就跑出去吗?
士兵在1978年初开枪打死几个小子,结果却催生了那份和约。过了不到一年,警察在下城区与人交火,听街头巷尾的说法,好像这就是结局了。通常来说,枪手走进中立地区,警察或军队突然带着枪出现,那就肯定是个安排好的陷阱,有时候甚至来自枪手所属的党派。按照神父的说法,民族党的两个打手几年前就遇到了这种事情,我想找罗爸爸打听的那个人很可能也一样。神父帮我安排了这次会面,天晓得他们觉得我是什么人,因为我在他们眼中是认识神父的白种窝囊废。神父告诉过我,和约的条款之一是谁也不能向警方出卖任何人,因此我实在想不通这场杀戮究竟是怎么回事。
妈的,我带着这堆说法去见部长,他笑得前仰后合。他说在你开始录音之前听我先私下里跟你说两句,语气像是上周他听什么混球在电影里说过这段话似的,结果却只是重复了一遍他已经在媒体上说过的话,什么这些凶手会像狗一样追杀至死。说起来,狗通常是追猎物的,而不是被追猎的,但我猜一个人就算找不到相似之处也能理解这个比喻。他很精明,注意到我嘴巴很坏,而她的访谈文章里只写了这一点。总而言之,部长是一坨狗屎,卷曲的头发向后梳,但梳得太用力,卷毛都变成直发了。
我在胡言乱语。重点在于,根据神父所说,这份和约有很大一部分是在说任何人都不能继续向部长之流提供人名。但即便如此,我们眼前依然是一具尸体,一名枪手——抱歉——一名政治激进分子,犯罪情报最关注的对象之一。我知道巴比伦凭借自己的力量无论如何都找不到那个人。就算半途树路上有块裸女广告牌,女人分开大腿,摸着下体说巴比伦你抬头看我呀,牙买加警察站在路中间也还是看不见它,除非有人告诉他们该往哪儿看。和神父一样,这个人可以溜进劳动党和民族党的地盘。和神父不一样的是,这个人拥有真正的权力,他是罗爸爸那边的二号或三号头目。很厉害,对吧?金斯敦已经进化到了现在的局面,这么一个高层人物坐下狂喝滥饮,酒伴的朋友说不定哪天就会死在他手上。你找比尔·比尔森、约翰·希尔尼或者随便哪个记者聊聊,只要是住在十字路以北的浅肤色聪明人就行,他们都在寻找各种各样的方法打听和约究竟能维持多久,当然,动机不是出于关心。响亮的叹息和拼命点头是在说我要被气死了,但实际上是在说就算这样老子也还是他妈的不在乎。我为什么在没完没了扯该死的和约呢?那东西甚至没有成文的档案。但罗爸爸和警长杀手飞往伦敦,找歌手讨论这件事。这些根本不是新闻,但仅仅一年时间,情况就从充满希望变成了渺无希望,谁他妈能知道呢。
事实上,我知道。罗爸爸知道,但他不会说。警长杀手知道,你看得出来,一个人不再和你开玩笑讲故事,因为他猜到你已经知道了结局。但其实我根本不知道。
一个穿海军蓝衣服的男人坐在我床边。我见过罗爸爸。就在和平演唱会之前,神父带我去了哥本哈根城。一个大块头伸展手臂,看上去块头就更大了,他拥抱每一个人,我不是容易一惊一乍的那种人,但还是被大块头的熊抱吓了一跳。每一个人在这里都是安全的!我们传播的是和平与爱的正能量!他这么说,然后问米克·贾格尔在哪儿,他是不是带着多得应付不了的黑妹子躲到哪儿去了。我花了两分钟才明白过来,微光双胞胎的名声已经飘出了54号录音室。
——听过《一些姑娘》吗?回归了他们的本源。
——咱听过许多姑娘。
关于这个,她一共就写了这么多。向前快进到几天前,我从没见过一个大块头显得那么渺小。他甚至没有精神对神父说你他血逼的为什么又带白小子来。他不想谈被警察射杀的那个人。他不想谈警察。他表现得像个老人,或者知道得太多,或者终于活到年纪,看清楚了这个世界的本来面目,看清楚了人与人之间的烂事和我们为什么都这么低级、卑鄙、令人作呕,想明白我们事实上只是该死的野兽——都是人活到某个年纪才会拥有的智慧。那个年纪不一定非得是老年,因为罗爸爸并没有那么老,贫民窟里没有人能活到老。到了那个年纪,你会看明白一些事情,我不确定究竟是什么,但肯定很巨大而灰暗,你知道再怎么挣扎都没用。但如我所说,不到一年他就有了这个表情,让他显得筋疲力尽。不,不是筋疲力尽,而是厌倦。
——警察为什么杀死你的二号人物?
——玫瑰为什么是红色,紫罗兰为什么是紫色?
——我不明白。
——Y是个扭曲的字母,拖着一条长尾巴。切断尾巴,得到的是V。V代表漂泊者(vagabond),你就是个漂泊者。
——他们是怎么杀死他的?
——用两三把枪,我听说。
——你觉得会是民族党出卖了你的人吗?
——什么?
——民族党。他们泄露你手下的去向?还有,警察为什么不尊重和约?
——白小子,你装了一肚子笑话。谁告诉你警察也订立了和约?还有,你说的民族党线报是什么意思?
——你也许是正确的。
——哈哈,白小子,几时轮到你说我对不对了?
他说得对。我提到二号人物的死亡,警长杀手盯着我,那眼神和罗爸爸如出一辙。
——你的坏时光就是某人的好时光,小子。你的坏时光就是某人的好时光。
——是谁向警方通报了二号人物的去向?
——你来这儿之后见过乔西·威尔斯吗?
——我只见过他一次。
——他就住在这条路的另一头。你去找他问问二号人物吧。
——乔西·威尔斯?
——咱已经完全不了解街头了。和平已经结束。
——谁和谁之间的和平?我能问问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吗?我能再多问几个问题吗?爸爸?
看来不行。我不需要去找乔西·威尔斯,他找到了我。我正要走出罗爸爸家的大门——别问我为什么我是倒退着走出来的,但我确实是倒退着走出来的,恰好撞上两个男人。光头一言不发,甚至不看我的脸,但他抓住我的胳膊,拉着我沿着马路向前走。唐要见你,另一个男人说,他更高也更胖,留着小脏辫。但罗爸爸不是唐吗?我想问但没问。光头穿蓝衣服,脏辫穿红衣服,一左一右夹着我,步调完全相同,怎么看都像在演动画片。街上的人纷纷转过头去。我们经过的时候,他们纷纷转过头去,我指的是几乎所有人。所有人都转过头去,只有两个女人和一个男人直视我的眼睛,盯着看,就仿佛他们在看的并不是我。就好像我是鬼魂,或者是正在被驱赶出镇子的陌生人。每个牙买加村庄都是个小镇。他们带我来到乔西·威尔斯家,领我从前门进去,但没有人请我坐下。埃索公司的日历填满了客厅三扇大窗中的第一扇
。玻璃没被敲碎的窗户我只见过这几扇。每扇窗户都挂着窗帘,红黄花朵图案,有女人和他一起住。
——窗帘不错。
——你问了很多问题,白小子。
——什么,我没……
——带着你的黑色小笔记本到处找人闲聊。你把一切都记在上面了?
我听说过乔西·威尔斯很为他的英语水平而自豪。
——你在哪儿学到这么说话的?
——你在哪儿学到满嘴胡言的?
——什么?
——你打算把需要脑子的问题留到最后?
——对不起,我……我……我——
——你……你……你……
说了这么多,我只看见一个脑袋上裹着毛巾,这个人坐在沙发里,但沙发并不面对我。一个唐啊,哥们儿,还有个姑娘只是静悄悄地坐在哪儿。他的声音究竟是从哪儿发出来的?
——你的嘴巴不是很利索吗?这么快就没词儿了。请坐,白小子。
我在门口的餐椅上坐下。
——你们国家的人不进客厅坐下吗?
我走进客厅——假如你能管这个比候诊室还小的房间叫客厅。灰色沙发上的透明塑料薄膜还没撕掉。坐在沙发上的不是姑娘,我首先看见的是网眼背心,然后是一双大手拽掉头上的毛巾。他又擦了几下头发,然后把头发往后捋了捋。他大概有个会跟着他收拾房间的女人。乔西·威尔斯。他的块头也不小,肤色比罗爸爸浅,但眼睛比你预想中的要窄,有点像中国人的眼睛。他的肚皮刚开始贴着网眼背心隆起,这是贫民窟年轻人的制服,不过我猜他只在家里穿。牙买加坏人要是往上爬了,首先会发生改变的就是行头。据说他出门总是穿衬衫,就好像随时都有可能上法庭似的。
——你的笔随时随地都准备写字?
——对。
——我认识一些人对枪也是这个态度。其中两个这会儿就站在我家门外。
——但你不是?
——枪口里从来开不出花朵。你需要改掉你的坏习惯,明白吗?
——你说什么?
——动作要快一点。反应要灵敏一点,应该是这么说的吧?
——我不明白。
——刚才我说枪口里从来开不出花朵的时候。
——我听见了,威尔斯先生。
——只有法官才叫我威尔斯先生。叫我乔西。
——好。
——刚才我说枪口里从来开不出花朵的时候——
——我听见了。
——你屁眼里插了什么东西吗?你为什么非要打断我说话?我说,刚才我说枪口里从来开不出花朵的时候。咱看见你抖了一下。你的眼睛瞪得很大,好像你没想到唐的嘴里会说出这种话。
——我没有——
——你有,同胞。但只是半秒钟而已,绝大多数人都不会注意到。但我的三个名字里没有绝大多数人。你自己多半都没注意到。
——对,我没有,而这是我的身体。
——你这种人看得不够多。总捧着小笔记本写写画画。你还没下飞机,就已经写完了报道。现在你只是在寻找零散片段塞进去,然后说,美国人你们看好了,这就是牙买加的样子。
——你要知道,不是每个人,不是每个记者都是这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