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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正如先前所说,宋麒家中并无姐妹,对这个年龄段女孩的认识也很有限。他叫于曼颐过来自然是有好消息的,却被这从他视角而言没什么来由的质问呛得莫名,呛出了一丁点藏了很久的少爷脾气。
“你态度好些,我再告诉你。”他说,顺手已经合上的钢笔笔帽拧开,又低头开始写东西了。
上次他用这种微微拖长的音调是说她补服成精,也有可能这才是他本来的脾性,只是成长中受了不少道德教化,才教出一点额外的耐心。且宋麒的耐心是典型的吃软不吃硬,于曼颐哭的时候就源源不尽,反之则稀薄有限。
可惜此时的于曼颐还没找到日后驯化宋麒这副脾气的诀窍,人的本能就是针尖对麦芒。她又和他顶了几句也没占上风,最终赌气似的说了句“你不说就算了”,便转过身子,双手握住木梯,准备回房间继续被打断的睡眠,虽然睡不睡得着就不一定了。
然而她刚撑住地窖门准备推开,却忽然听见身后一声灭灯的“噗”,而后便是急促的脚步声。于曼颐身子一僵,迅速分辨出脚步声并非只来自身后的宋麒——地窖外面,也有人越走越近。
她人在梯子上来不及下去,腰间一轻,居然是被宋麒单手卡着腰抱下来,然后被他挟在怀里躲进梯后的墙角。
下一瞬,头顶的木门传来一声年久失修的“嘎吱”,地窖里透进了一丁点稀薄的月色。于曼颐这时候才看出宋麒这套桌椅位置布置得高明——没有光的时候,只有人把身子探进来才能看见,不探进来就是视线死角。她屏息凝神祈祷这位巡逻的门房别当真进来,否则被发现的,绝不只是那套桌椅。
万幸的是,那木门只是开了个缝隙,片刻之后便被合上,伴随着一声睡意朦胧的嘟囔:“明日找只野猫来捉老鼠吧。”
很是熟悉的剧情,直到脚步声消失,藏起来的两只“老鼠”才陆续松下气来。于曼颐几乎都疑惑起这位门房到底是如何在于家吃了二十多年空饷——她头一次出去放风筝,他没看见;她要将宋麒带回来,他被骗去茅房灭了半宿虫;他俩在地窖里第一次折腾出噪音,他路过又不听。更别提宋麒顺着假山爬墙离开他一无所知,这次打开地窖门又将他俩当成老鼠……
宋麒也在于曼颐身后用气声在笑,声音就响在她耳侧,让她半边身子都变得僵麻。他人站在她背后,胳膊从她腰侧揽到身前,几乎将她整个人罩在怀里。于曼颐到这时才发现自己的手竟然紧攥着他的小臂,而两人的体温隔着各自的衣服交换。她在一片黑暗里闭上眼,让目之所及的黑暗更黑暗。而宋麒笑完了,声音从黑暗之外传来:
“你们于家的人,工作都好尽责。”
她攥着他小臂的手忽然使了力,用指甲掐了他一把。力气算不上大,但足以让宋麒抽了口气。绷着身体的人从她变成了他,宋麒像是反应了过来,把锢在她腰间的胳膊收了回去。于曼颐从他身体为了她弯出的空间里逃出来,回过头的同时与他拉开距离。黑暗让他们只能靠温度判断彼此的距离,她安静了一会儿,终于开口问:“你到底要和我说什么?”
她说话的时候才发现宋麒已经不在她身边了,他不是老鼠,他是没有声音的猫和静悄悄的鸟。他的声音是从地窖另一侧响起来的,伴随着烛火被点亮的“噗”一声。于曼颐在缓缓燃起来的火光里看到了宋麒落到墙壁上的影子,影子里的手里是一张展开了的报纸。她终于反应过来,宋麒从在窗户底下叫她开始,手边就一直拿着这张报纸。
“于二小姐。”
她脾气大的时候他就不叫她于曼颐了,叫她于二小姐,这称呼是自今天开始的,带了一些调侃和故意。于曼颐不想再和宋麒拌嘴,只是走过去借着烛火细看他手上的报纸,看清楚的一瞬,神色便有些变了。
他抖了一下,报纸“哗啦”一声,又翻开一版,于曼颐嘴角眉梢都有了惊喜。她伸手去抢报纸,结果他又举到远处不给她,另一只手绕到于曼颐脖颈后握着。
“你刚才好凶,”宋麒说,“我为了买报纸去镇上跑了个来回,天黑了才回于家,就换来你这个态度。”
“我没凶你。”于曼颐被他捏着后脖颈,想挣扎又怕闹出太大动静,以至于只能任他握着。她折腾了半晌还是没抢回报纸,长吁一口气,干脆抬起手指道:“还有一棵海棠树,你也印上去了么?”
“这一版。”宋麒说,拿着报纸的手一抖,又抖开两页,果然是于曼颐口中那棵海棠树。这还是宋麒的报纸第一次有这样像模像样的插图,这也是于曼颐第一次看见自己的画被铅印在报纸上,而不是纸片上的潦草一画。她借着烛火上下观察一番那页的排版,忽然不急着抢报纸了,而是将视线转向宋麒——微弱的火光照亮于曼颐的脸,眼角眉梢,全是新奇和有所成就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