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不甘束手孟获再燃战火,略施小计丞相弭消兵祸 (第5/5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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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得人众走散,修远才在一旁嘀咕道:“这个费诗也忒不长脸了,哪儿有当面和先生顶牛的,这不是让人下不来台么?”
使者颔首:“下官也不多留,陛下问事很急,明日便回成都。”
诸葛亮淡淡道:“儒生耳。”
诸葛亮详思:“不日我将回朝,可将此人南遣。稍后,或可在中途得见,具体之地,临时再定。”
“儒生都是榆木脑袋,读书读傻了,不懂先生深谋远虑!”
“再有,陛下欲遣曹魏降人李鸿来见丞相,问丞相当在哪里相见?”
诸葛亮一笑:“话说狠了,你又懂得什么深谋远虑?”
“上覆陛下,臣定于本年内复返成都,望陛下放心,南中叛乱已粗定,至于朝中纷争,”他停了停,这次却是用对使者的口气说,“你回去时,我会把处置之意交你带给陛下。”
“我自然懂得,”修远自信地说,他左右看看,压了嗓门道,“这是先生要让孟达反正,是不是?”他还得意地晃晃脑袋。
龙佑那胡思之际,却听见有人喊他,呼他去中军帐。他去到中军帐时,诸葛亮正和成都来的使者叙话,见他来了,并不急着和他说话,仍对那使者道:
修远说得兴起,又道:“我猜,这李鸿八成是孟达派来打前哨的斥候,先生,你说是不是?”
既然是兄弟,会有分歧,会争吵,急了会动粗,也总会有和睦相处的一天,同是华族,身上流着同一个祖先的血液,没有消解不了的仇恨。
诸葛亮却一直沉默着,他缓缓拿起一卷文书,轻声道:“这件事,不可说。”
龙佑那想起他听说过的一个传说,很多年前汉人和夷人本是两兄弟,后来闹分家,兄弟不和,彼此生了仇隙。兄弟动起了手,汉人大哥打败了夷人小弟,夷人小弟一怒之下,带着一家老小和拥趸南下,他们走啊走啊,有的走得很远,有的体力不支,在沿途上寻得佳地居住耕织繁衍,南中蛮夷便是迁徙来的夷人小弟的一支后裔。
第二日,平南大军再次开拔,在出发前,有人造访中军营,有人认得那人正是当年在泸水畔指点诸葛亮渡口的神秘人物的看门小童,他把一件物件交给诸葛亮,说:“先生说你上次落下了,让我转交。”
战争也许真的将结束了,蜀军不想在南中耗下去,他们想回家了,蛮夷不想与朝廷继续作战,他们也想回家了。
那是一枚白玉棋子,是当年那老人赠给诸葛亮的留念,前次两人在泸水畔相遇,诸葛亮遗忘在老人的茅庐里。
便在本月,牂牁郡和益州郡的平叛军已处置好本郡叛乱事宜,也正往西开拔,东西两路蜀军对孟获形成了夹击之势,只待中军主帅一声号令,负隅顽抗的蛮夷王将遭到第五次失败。
诸葛亮握着那枚棋子久久沉吟,他问道:“老先生何在?我想请先生过成都一叙。”
八月到九月间,蜀军将孟获一路赶往了东面,再往东五十里便到了滇池,八百里滇池仿佛一枚千年沉碧,波光粼粼地映出南中澄明的天空。龙佑那想不到哪里还会有比南中更干净的天空,天色蓝得心旷神怡,云朵白如纤尘不染的丝绵,这样完美的天空下不该有战争,那该属于甘甜的爱情,让浪漫的情歌自由地飞扬,仿佛暖风,峭峻的山峰也柔化了轮廓。
童子道:“我家先生云游了,不知何年何月才得回返,恐会耽误丞相美意。”
故事真美呢,像诗,适合在月亮饱满的夜晚娓娓道来,说故事的他可以在动听的讲述中慢慢地老去、死去,死在优美的传说中,是何等奢侈的幸福。
其实早知会是这样的结局,诸葛亮不再强求了,他和老人的这一段尘缘仿佛梦幻般缥缈,他到最后都不知道老人姓甚名谁,有怎样曲折跌宕的往事,又会经历了如何丰富的遭际。可这些都不再重要了,他们和这世间许多擦肩而过的陌生人,终究将会相忘于江湖。
他真希望这场战争能快点结束,他想回到蜻蛉,扎猛子游泳,捕野味,他一定会娶了雍瓮的女儿,生很多很多儿女,拉着他们的手,不厌其烦地讲述南中蛮夷的由来。那是很久很久以前呵,有一个女子在河边浣衣,水里漂来三节大竹,竹节里竟然有一个婴孩,女子把这婴儿带回去抚养,后来这孩子长大成人,勇武过人,深得当地种落拥戴,因他由竹而来,人们称他为竹王,他便是南中第一个王。竹王把当年包住他的竹节丢出去,竹节落地的地方长成了一大片竹林,后来便蔓延成如今南中枝繁叶茂的森林海洋。
关于南中的传说、神话、现实、未来都在渐渐远去,过去的相遇、纠缠、告别也在漫漶成丢三落四的回忆,什么都不会永恒,人、国家、历史,一切有形无形注定会成为祭奠时间的牺牲,也许连时间也有起始和终点。
入秋以后,龙佑那的伤也好了大半,他一直没有离开蜀军军营,说是俘虏却能自由出入,说是蜀军新兵却并不曾冲锋陷阵。一直照顾他的修远因见他大部痊愈,便回到诸葛亮身边,他无处可去,也跟着修远往来于中军帐,眼巴巴地看着帐内天昏地暗般停不了的忙碌,自己又帮不上忙,倒碍了人家的事。实在无事可做,便坐在一处安静的角落,晒着干爽的秋阳,畅想着自己过去的二十四年,像一场风里落花的幻影,此刻的遭际更像一场梦,这一生如浮云苍狗,许多经历都遗忘了,像落在点苍山背后的烟络,恍惚如交睫,追也追不回。过去的日子似空潭泻春,一去不返,将来的日子会怎样,他还没想好。
艰辛的南征已落下大幕,而更艰辛的未来正在诸葛亮的生命舞台上拉开一角。失败的酸涩疼痛,胜利的悲欣交集,以及永生不复的遗恨,都将与他比邻而居,成为他并不长的一生中最难以磨灭的创伤。
九月的南中并不见衰色狼藉,在遥远的成都已是败荷零落,这里却依然盛开着绿意,仿佛季节的脚步从没有离开,时间在南中的茂林烟草间凝固为漫漫烟霭。
诸葛亮的世界正是落日辉煌,瑰丽晚霞映照澄空,那是让世人泪流满面的最后美丽,如死亡前迸发出的挽歌般壮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