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工业化中的政府角色 (第3/5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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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装机量的急速上涨造成了补贴资金严重不足,拖欠补贴现象严重。如果把对风电的欠补也算上的话,2018年6月,可再生能源补贴的拖欠总额达到1 200亿元。很多光伏电站建在阳光充足且地价便宜的西部,但当地人口密度低、经济欠发达,用电量不足,消纳不了这么多电。跨省配电不仅成本高,且面临配电体系固有的很多制度扭曲,所以电力公司经常以未拿到政府拖欠的补贴为由,拒绝给光伏电厂结算,导致甘肃、新疆等西部省份的“弃光”现象严重。<a id="jzyy_1_145" href="#jz_1_145">(39)</a>
<a id="jz_4_130" href="#jzyy_4_130">(13)</a> 关于合肥建投对10.5代线的资金投入细节,来自其公司网站上的“大事记”。
与世界各国一样,我国的电价补贴也随时间逐步下调,以引导光伏企业不断降低成本。2016—2017年,我国两次调低三类地区的“标杆电价”至每度电0.65/0.75/0.85元,下降幅度达到28%/23%/15%。实际上,企业的效率提升和成本降幅远快于补贴降幅,同期光伏组件价格每年的下降幅度均超过30%,所以投资光伏电站有利可图,装机规模因此快速上升。2016—2017年两年,我国光伏组件产量占全球产量的73%,而光伏装机量占全球的51%,不仅是全球最大的产地,也成了最大的市场。<a id="jzyy_2_144" href="#jz_2_144">(38)</a>
<a id="jz_1_131" href="#jzyy_1_131">(14)</a> 华星光电和TCL的数据来自《财新周刊》2019年第2期文章《李东生闯关》。
2011年,中央政府开始分阶段对光伏施行“标杆电价”补贴,要求电网按固定价格(1.15元/度)全额购买光伏电量,并从2013年起实行地区差别定价。<a id="jzyy_2_143" href="#jz_2_143">(36)</a>具体来说,是把全国分为三类资源区,Ⅰ类是西北光照强的地区,Ⅱ类是中西部,Ⅲ类是东部,每度电上网电价分别定为0.9/0.98/1元。与当时煤电的平均上网电价约0.4元相比,相当于每度电补贴0.6元。对分布式光伏则每度电补贴0.42元。在资金来源方面,是向电力终端用户征收“可再生能源电价附加”,上缴中央国库,进入“可再生能源发展基金”。除中央的电价补贴之外,很多省市也有地方电价补贴。比如上海就设立了“可再生能源和新能源发展专项资金”,对光伏电站实行每度电0.3元的固定补贴,资金来自本级财政预算和本市实行的差别电价电费收入。<a id="jzyy_1_144" href="#jz_1_144">(37)</a>
<a id="jz_1_132" href="#jzyy_1_132">(15)</a> 产业之间的联系紧密而复杂,犹如巨网。有些产业的外溢性极强,政府若扶持这些产业,会对整个经济产生正面影响。这方面研究很多,比如普林斯顿大学刘斯原的论文(Liu, 2019)。
在2008年金融危机和“双反”调查前几年,我国光伏企业已经在急速扩张中积累了大量产能和债务,如今出口需求锐减,大量企业开始破产倒闭,包括曾经风光无限的尚德和赛维,光伏产业进入寒冬。在这种背景之下,光伏的主要市场开始逐渐向国内转移。
<a id="jz_1_133" href="#jzyy_1_133">(16)</a> 关于世界银行的质疑,来自史塔威尔(Studwell)关于亚洲发展的著作(2014)。
2008年到2011年,美国金融危机和欧债危机相继爆发,欧洲各国大幅削减光伏补贴。同时,为应对我国企业的冲击,美国和欧盟从2011年底开始陆续对我国企业展开“反倾销,反补贴”调查,关税飙升。其实,这一时期我国专门针对光伏的补贴总量很有限,大部分补贴不过都是地方招商引资中的常规操作,比如土地优惠和贷款贴息,并非具体针对光伏。只有光伏产业集聚的江苏省在2009年率先推出了与德国类似的“标杆电价”补贴,确定2009年光伏电站入网电价为每度2.15元,远高于每度约0.4元的煤电上网电价。补贴资金源于向省内电力用户(不包括居民和农业生产用电)收取电价附加费,建立省光伏发电扶持专项资金。为鼓励企业提高效率、降低成本,江苏将2010年和2011年的“标杆电价”降为每度1.7元和1.4元。<a id="jzyy_1_143" href="#jz_1_143">(35)</a>
<a id="jz_2_133" href="#jzyy_2_133">(17)</a> 关于韩国20世纪70年代的产业政策有很多研究,基本过程和事实是清楚的。但严谨的微观数据分析尤其是对上下游产业的价格和产出等影响的估计,最近才有,详见澳大利亚国立大学莱恩(Lane)的论文(2019)。当然,政府扶持不是产业发展的充分条件,还有很多其他的因素在发挥作用,但政府扶持和大量资金的投入无疑是这些产业高速发展的必要条件。
因为光伏发电成本远高于传统能源,所以光伏的海外需求也离不开政府补贴。欧洲的补贴尤其慷慨。德国不仅对装机有贷款贴息优惠,还在2000年就引入了后来被全球广泛借鉴的“标杆电价”补贴(feed-in tariff,FiT)。光伏要依靠太阳能,晚上无法发电,电力供应不稳定,会对电网造成压力,因此电网一般不愿意接入光伏电站。但在“标杆电价”制度下,电网必须以固定价格持续购买光伏电量,期限20年,该价格高于光伏发电成本。这种价格补贴会加到终端电价中,由最终消费者分摊。这个固定价格会逐渐下调,以刺激光伏企业技术进步,提高效率。但事实上,价格下降速度慢于光伏的技术进步和成本下降速度,所以投资光伏发电有利可图。可以说我国光伏产业不仅是国内地方政府扶持出来的,也得益于德国、西班牙、意大利等国政府的“扶持”。在欧美市场,我国企业借助规模效应、政府补贴以及产业集聚带来的成本优势,对其本土企业造成了不小冲击。
<a id="jz_1_134" href="#jzyy_1_134">(18)</a> 关于光电显示产业链国产化的分析报告很多,因为其中不少国内企业规模已经不小,成了上市公司,比如三利谱和精测电子等。外商直接投资(FDI)对本地供应链企业的正面拉动作用,有很多研究,几乎算国际经济学领域的定论了,读者可以参考哈夫拉内克(Havranek)和伊尔索娃(Irsova)的总结性论文(2011)。
与以满足国内需求为主的液晶显示面板行业不同,这一时期的光伏产品主要出口欧美市场,尤其是德国和西班牙,因为其发电成本远高于火电和水电,国内消费不起。2011年的光伏出口中,57%出口欧洲,15%出口美国。虽然国内从2009年起也陆续引入了一些扶持和补贴政策(如“金太阳工程”),补贴光伏装机,但总量并不大。2010年,国内市场只占我国光伏企业销量的6%。<a id="jzyy_2_142" href="#jz_2_142">(34)</a>
<a id="jz_1_135" href="#jzyy_1_135">(19)</a> 国际贸易并不是无条件双赢的。在引入动态规模经济和学习效应之后,自由贸易可能会损害一国的经济增长和社会福利。读者可参考诺贝尔奖得主克鲁格曼(Krugman)的论文(1987)、伦敦政经学院阿温·杨(Alwyn Young)的论文(1991)或数学家戈莫里(Gomory)和经济学家鲍莫尔(Baumol)的著作(2000)。
2008年,各地加大了对基础设施和工业项目的投资,包括光伏。主要手段还是廉价土地、税收优惠、贴息贷款等。在刺激政策与地方政府的背书之下,尚德和赛维等龙头企业开始大规模负债扩张。2011年初,尚德规模已经不小,但无锡政府又提出“5年内再造一个尚德”,划拨几百亩土地,鼓励尚德再造一个5万人的工厂,并帮助其获得银行贷款。2011年,赛维已经成了新余财政的第一贡献大户,创造就业岗位2万个,纳税14亿元,相当于当年新余财政总收入的12%。<a id="jzyy_1_142" href="#jz_1_142">(33)</a>
<a id="jz_2_135" href="#jzyy_2_135">(20)</a> 关于自主创新,北京大学路风的著作(2016,2019,2020)中有很多精彩而独到的分析。
2001年,施正荣在无锡市政府的支持下创办了尚德,占股25%,无锡的三家政府投资平台(如无锡国联发展集团)和五家地方国企(如江苏小天鹅集团)共出资600万美元,占股75%。可以说无锡政府扮演了尚德“天使投资人”的角色。2005年,尚德成为中国首家在纽交所上市的“民营企业”,因为在上市前引入了高盛等外资,收购了全部国资股份。施本人的持股比例也达到46.8%,上市后一跃成为中国首富。这种造富的示范效应非常强烈,刺激各地政府纷纷上马光伏项目。2005年,在江西新余市政府的一系列扶持之下,赛维集团成立。2007年就成为江西首家在纽交所上市的公司,创始人彭小峰成为江西首富。2010年,在海内外上市的中国光伏企业已超过20家。<a id="jzyy_2_141" href="#jz_2_141">(32)</a>
<a id="jz_3_135" href="#jzyy_3_135">(21)</a> 具体数据参见IMF两位经济学家的论文(Cherif and Hasanov, 2019)。
20世纪70年代,阿拉伯世界禁运石油,油价飙涨,“石油危机”爆发,刺激了美国政府扶持和发展新能源产业。卡特政府大量资助光伏技术研究,补贴产业发展。80年代初,美国光伏市场占全球市场的85%以上。但随后里根上台,油价回落,对光伏的支持和优惠政策大都废止。产业链开始向政府补贴更慷慨的德国和日本转移。这一时期,澳大利亚新南威尔士大学的马丁·格林(Martin Green)教授发展了很多新技术,极大提升了光伏发电的效率,被誉为“光伏之父”。他的不少学生后来都成了我国光伏产业的中坚,其中就包括施正荣博士。<a id="jzyy_1_141" href="#jz_1_141">(31)</a>
<a id="jz_1_136" href="#jzyy_1_136">(22)</a> 韩国的出口数据来自IMF两位经济学家的论文(Cherif and Hasanov, 2019)。北京大学林毅夫关于“比较优势”和产业升级的理论被称为“新结构经济学”,读者可以阅读他的著作(2014),其中也包括很多学者对这一理论的讨论以及林教授的回应。这些对话和争论非常精彩,可以帮助理解和澄清很多问题。
光伏产业的故事
<a id="jz_2_136" href="#jzyy_2_136">(23)</a> 中国人民大学刘守英和杨继东(2019)统计了我国1 240种出口商品的“显性比较优势”,其中有196种商品2016年在国际上有比较优势,但1995年没有。这些新增产品很多来自复杂程度较高的行业,比如机械、电器、化工等。
光伏就是用太阳能发电。2012年前后,我国很多光伏企业倒闭,全行业进入寒冬。所以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无论在政府、学术界还是媒体眼中,光伏都是产业政策和政府补贴失败的“活靶子”。但假如有人在当年滔天的质疑声中悄悄买入一些光伏企业的股票,比如隆基股份,现在也有几十倍的收益了。实际上,经过当年的行业洗牌之后,我国的光伏产业已经成为全球龙头,国内企业(包括其海外工厂)的产能占全球八成。该产业的几乎全部关键环节,如多晶硅、硅片、电池、组件等,我国企业都居于主导地位。<a id="jzyy_1_140" href="#jz_1_140">(29)</a>在规模经济和技术进步的驱动之下,光伏组件的价格在过去十年(2010—2019)下降了85%,同期的全球装机总量上升了16倍。我国国内市场也已成为全球最大的光伏市场,装机总量占全球的三分之一。<a id="jzyy_2_140" href="#jz_2_140">(30)</a>光伏已经和高铁一样,成为“中国制造”的一张名片。
<a id="jz_3_136" href="#jzyy_3_136">(24)</a> 产品复杂度的数据来自哈佛大学国际发展中心的“The Atlas of Economic Complexity”项目。
第二节 光伏发展与政府补贴
<a id="jz_1_137" href="#jzyy_1_137">(25)</a> 密歇根大学列夫琴科(Levchenko)的论文(2007)分析了制度质量和产品复杂性之间的关联。
这种发展效应自然会引发其他地区的模仿,不少城市都上马了液晶面板生产线,而政府扶持也吸引了一些并无技术实力和竞争力的小企业进入该行业,引发了对产能过剩的担忧。<a id="jzyy_1_139" href="#jz_1_139">(28)</a>显示面板是一个周期性极强的行业:市场价格高涨时很多企业进入,供给快速增加,推动价格大跌,让不少企业倒闭,而低价又会刺激和创造出更多新的需求和应用场景,推动需求和价格再次上涨。这种周期性的产能过剩已经清洗掉了很多企业,行业中心也在一轮轮的清洗中从美国转到日本,再到韩国和我国台湾地区,再到大陆。也许在未来的世界,屏幕会无处不在,连房间的整面墙壁甚至窗户,都会是屏幕。但也有可能会有不可思议的“黑科技”出世,完全消灭掉现有显示技术,就像当年液晶技术消灭掉显像管技术一样。没人能够预知未来,但招商引资竞争所引发的重复建设确实屡见不鲜,尤其在那些技术门槛较低、投资额度较小的行业,比如曾经的光伏行业。
<a id="jz_2_137" href="#jzyy_2_137">(26)</a> 来自2013年《环球企业家》的文章《烧钱机器京东方:国开行200亿融资背后的政商逻辑》。转引自搜狐财经频道https://m.sohu.com/n/364543762/。
由于京东方生产线投资巨大,很自然首先要谋求与财力雄厚的深圳或上海合作,但两次都被夏普搅局,就给了合肥和成都机会。2001年,中国加入WTO后,广东和江浙沪发展迅猛,而合肥、成都、武汉等内地中心城市则亟待产业转型,提振经济发展,这些城市为此愿意冒险,全力投资新兴产业。京东方在合肥先后投资建设了三条生产线,吸引了大量配套企业,使合肥成为我国光电显示产业的主要基地之一。已如前文所述,这一产业使用的很多技术又与其他产业直接相关,比如芯片和半导体,所以合肥政府利用和京东方合作的经验和产业基础,后来又吸引了兆易创新等半导体行业龙头企业,设立了合肥长鑫,成为我国内存(DRAM)制造产业的中心之一。2008年至2019年,合肥的实际GDP(扣除物价因素)上涨了3.4倍,高于全国GDP同期上涨幅度(2.3倍)。2020年,合肥GDP总量破万亿,新晋“万亿GDP城市”(2020年末共有23个城市)。
<a id="jz_1_138" href="#jzyy_1_138">(27)</a> 在“新经济地理学”或“空间经济学”的理论中,产业一旦形成,经济力量就会加速地理集聚。但对集聚的具体位置而言,“初始条件”影响很大,对初始条件的微小干预就可能影响最终的产业地理格局。无论是中国还是美国,若追溯很多产业集聚地区的历史根源,都会发现一些偶然因素曾发挥过关键作用,比如在京东方的例子中是合肥时任领导的支持。克鲁格曼写过一本小册子(2002),讲述了这种偶然性和经济力量的结合对产业地理格局的影响。
新兴制造业在地理上的集聚效应很强,因为扎堆生产可以节约原材料和中间投入的运输成本,而且同行聚集在一起有利于知识和技术交流,外溢效应很强。因此产业集群一旦形成,自身引力会不断加强,很难被外力打破。但在产业发展早期,究竟在哪个城市形成产业集群,却有很多偶然因素。<a id="jzyy_1_138" href="#jz_1_138">(27)</a>大部分新兴制造业对自然条件要求不高,不会特别依赖先天自然资源,而且我国基础设施发达,物流成本低,所以一些内陆的中心城市虽然没有沿海城市便利,但条件也不是差很多。这些城市若能吸引一些行业龙头企业落户,就有可能带来一大片相关企业,在新兴产业的发展中占得一席之地,比如合肥的京东方和郑州的富士康等。
<a id="jz_1_139" href="#jzyy_1_139">(28)</a> 见《财新周刊》2019年第44期的文章《面板产能过剩 地方国资投资冲动暗藏隐忧》。
在各地招商引资竞争中,地方政府为了吸引京东方落户本地,开出的条件十分优厚。上一章曾讨论过,城投公司的基础设施投资,不能只看项目本身的财务回报,还要看对当地经济的整体带动。这道理对产业类投资也适用。京东方不仅自身投资规模巨大,且带来的相关上下游企业的投资也很大,带动的GDP、税收及就业十分可观。曾有合肥市政府相关人士反驳外界对其投资京东方的质疑:“不要以为我们不会算账,政府是要算细账的。一个京东方生产线,从开始建就能拉动300亿元的工业投资,建成之后的年产值就是千亿级别。从开建到完全投产不到五年时间,五年打造一个千亿级别的高新技术产业,这种投资效率非常高了。”<a id="jzyy_2_137" href="#jz_2_137">(26)</a>
<a id="jz_1_140" href="#jzyy_1_140">(29)</a> 我国光伏产业规模的数据来自中信证券弓永峰和林劼的研究报告(2020)。
地方政府竞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