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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小弟厉声道:“谁跟你这魔头是朋友!你还不拔剑?!──玲珑山庄的人,不杀手无寸铁之人!”
詹日飞看了霍小弟一眼,又道:“你若是认定我就是魔头,也就不用讲江湖的规矩。实不相瞒,到了现在,我连拔剑的力气,都没有了。”
霍小弟嘶声道:“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个?!你以为告诉我这个,我就会心软,而你就可以找到不与我动手的借口?”
詹日飞却没有回答他的话,看了一眼窗外,他的脸色,一瞬间竟然变得灰白,他嘴唇蠕动,分明是想说什么,却一时间再也说不出话来。
霍小弟随着他的目光看向窗外,那弯山月正当头。月色惨白,“阴阳犴”上也斜斜地映出那弯山月的倒影,此刻竟然“嗤”的一声,在他的手中一跳。
──子夜,终于来临了。
霍小弟的脸色,也变得和那月色一样的惨白。
──“原来已经到了子夜。”
──“原来你的‘一见如故’,在这个时候发作了。”
詹日飞还是说不出话来。他的面容,因为痛苦而抽搐扭动,他的嘴唇,都已经咬出血来。这体内气血翻腾,浑身如被千万刀割的痛苦,在霍小弟看来,就好象是一场噩梦。一场他十分熟悉的噩梦!一时间,与唐天浩的往事,历历在目,清晰得就如同就在身边。他一时不知道应该怎么办才好。
突然,他的袖子一动,低头望去,却是苌弘璧不由自主地死死地抓着他的袖子,脸色也变得象是死人。
霍小弟安慰他道:“你别担心,有我在,他不会伤害你的!”
他的话,让苌弘璧安静下来,可是他手里的剑,却变得更加的犹豫,一会儿提起,一会儿放下,说什么也刺不下去。
詹日飞虽然被“一见如故”的药性折磨,可是他看着霍小弟的那双眼睛,却没有半分的变化。这双眼,依然似是可以洞察一切──苌弘璧真恨不得剜出这双眼睛来!
霍小弟的脑袋,已经变得好大:“你以为你的‘一见如故’发作了,我就不敢杀你么?”
──连他自己也不明白,他为什么一想到詹日飞在骗他,他就说不出地伤心?他认识詹日飞不过是两天的事。萍水相逢,如同倾盖之于陌路,逝水之于一纵,是江湖上再平常没有的了。
詹日飞的嘴角,却微微地牵了一牵。虽然他很虚弱,虽然那“一见如故”对于他的伤害,已经令他痛彻心肺,但是他的嘴角,还是牵起一线。
──霍小弟没有看错,那居然是一丝微笑,一丝骄傲的微笑。
“嗤”的一声,泥土飞溅,“阴阳犴”已经直直地插到他面前的土地上!
只听见霍小弟的声音道:“我玲珑山庄,从不杀手无寸铁之人。我下次再碰到你,就绝不会手下留情。你多行不义必自毙,所以莫让我再碰到你,你也别再打这孩子的主意!”
话音落地,他的短剑已入怀。他携着苌弘璧的手,大踏步地走出了庙门。
──只是这一走,就再也没有回头。是不是他怕自己一旦回头,就会改变了主意?
山风阵阵,夹杂着无穷无尽的雨意,间或闻听夜鸟的低鸣,宛如一曲乱得没了章节的悲歌,搅得人心已乱。霍小弟的身影,就消失在夜幕里。
(九)
巨大的庄园,漆黑而沉默。深邃的庙堂,一重又一重。
疏散的灯火,星星点点,散布在树林间。风中依然充满了浓厚的雨意,和淡淡的花香。一重又一重的竹帘深垂,将百丈红尘,全都隔绝在帘外,却将满山遍野的雨意,深深地藏在了庙堂之中。
花子风在这凄凉的月色中,又一次小心翼翼地不让自己因夜风下的那种心热的跳动,影响到自己的情绪。他的脚步放得很慢,为的是让隐藏在四周的神秘的高手们,认得出他的脚步,也认得出他来。尽管他对这里,已经熟得不能再熟。
身为花风子一家的长兄,他和同在锦师堂共事的燕子轻不同。他的小心翼翼,来源于对他的主人的敬仰,而不是畏惧。
一条长廊,直通到庄院的最后。远处更鼓传来,已三更。
花子风的脚步频率没有变。干燥硬朗得象核桃的脸,干干净净的,修剪得十分整齐的手,都表明他是个很有效率的人。
灯,突然在一间沉重的大厅里,亮了起来,仿佛早已经料到他的到来。
花子风来到大厅前,恭敬地垂手停下。
厅前依旧是层层的竹帘,仅容刺眼的灯光,稀稀疏疏地透了过来,却锁住了大厅内的一切秘密。
“邵都统有密函到来。”
竹帘卷起,一个垂髫童子,出来接过传书。一阵淡淡的檀香,便随着卷起的竹帘,飘散出来。
清烟缭绕之中,一只嶙峋枯瘦的手,将传书自那童子手中接了过来。看过传书的脸上,仍然没有半点表情。
或许,任何试图琢磨他表情的努力,都是枉费心机。
殿堂黑暗,那一枝残烛上,跳动的是暗淡的光亮。是不是因为殿堂的主人,喜欢黑暗,喜欢在黑暗中,观察他的对手?
一个阴沉的声音,来自垂手侍立在一旁的人,打破了殿堂的沉静和黑暗。
揣摩着,侍立在一旁的人小心地道:“到今天已经是第四天了。到时候若是还追不回那件东西,流落到了京城,只怕就是杀尽了襄阳所有的人,都无法挽回。”
──“不知到了现在,邵都统是不是已经寻到那人的一些踪迹?”
而那没有表情的脸上,终于透露出一丝不快:“邵继祖调动了王府的禁军,和锦师堂的半数人马,到现在居然还是一无所获。”
垂手站在一旁的人小心翼翼地道:“王爷,那邵都统的对手,毕竟声名在外,身份尊贵。更何况,学生已料定他此番出走,为了掩饰踪迹,必定隐姓埋名,抄捷径直取京城。即使是学生图以他的画图,却因为兹事体大,襄阳王府又不能明白张扬,未免束缚了我们的手脚。邵都统此行不顺,也应该在意料之中。”
座中的那张没有表情的脸上,终于闪过一丝寒光。阴侧侧的声音骤起:“他拖的时候越长,走脱的机会就越大,这怎么能不让本王着急!”
沉吟着,垂手站在一旁的人道:“学生以为,王爷即使不悦,也不要对邵都统有所责怪。邵都统身受王爷大恩,又是难得的人才,对此事必定会全力以赴。此外,王爷应该知道,他还是王爷获取霍家‘玲珑眼’的关键,总不要让他心存忌怨。”
庙堂中坐着的人冷笑道:“若不是本王讨到了赐婚的圣旨,那玲珑山庄霍家的长女,岂能这么容易就许配给了他?邵继祖眼下对本王感恩戴德还来不及,怎会心怀忌怨?”
身边的人道:“王爷等那玲珑山庄的霍家长女之嫁,已经很久了,可是邵都统对那霍家小姐,却好象是一往情深,他这人心思灵动,若是被他猜到王爷的心思,恐怕──”
庙堂中的那人慢慢地打断他的话,道:“你没有听人说过,爱上自己心爱女人的人,就算是以前心有九窍,也会变成一个呆子。邵继祖以前即便是聪明绝顶,现在也得乖乖地呆在本王的掌握之中!”
香烟缭绕中,那人的面孔,一时间变得说不出的狰狞;冷笑着,只听他喃喃地道:“霍玲珑呀霍玲珑,若不是历代霍家的长女,直到出嫁的那一日,才会开启她们的‘玲珑眼’,本王又怎会等你等到这个时候!”
(十)
霍小弟只觉得自己的脑袋在发胀,翻乱的心绪,也如这阵阵的夜风。他漫无目的地疾行,不知不觉间,已经奔出了十余里路。
身边那苌弘璧的手,已经被攥得发痛,他的脸,已经被山风吹得生疼,这奇怪的少年,却硬忍着一声不响。能被霍小弟握着手臂,对于他而言,就好象已经很满足。
正行间,霍小弟突然停步。只因他已经脱口叫了出来:“不对!这不对!”
他身形骤顿之下,苌弘璧身无半点武功,一个踉跄,不由自主地向前跌去。
霍小弟这才意识到他还握着苌弘璧的手臂,急忙扶住他,温言道:“你小心了!”
夜色中,他触到的,却是苌弘璧热切的眼睛。他那小小的眼睛,虽然依然有着惊恐,却第一次没有了戒备和怀疑。
霍小弟突然觉得不忍。他蹲下来,温言道:“我知道你就是寒水宫的苌弘璧,我叫霍小弟。你不要怕,我不会伤害你的。”
苌弘璧点了点头,依然有些吃力地说道:“我知道──”
霍小弟奇道:“你知道什么?”
苌弘璧道:“我──知道你不──会伤害我──”
霍小弟不禁微笑起来,道:“你又是怎么知道的?”
这一句话,似乎问住了苌弘璧。迟疑了很久,这不同寻常的男孩结结巴巴地道:“我不知道──为什么,我──就是──知道。”
听着他这浑没道理的话,霍小弟忍不住又是一笑,说道:“你放心,我一定送你去一个安全的地方,一个让寒水宫的人找不到的地方。”
他的神色一正,接着道:“只是在出发之前,你一定要告诉我,你又是怎么会说话了?你不该会是一路上都在装哑骗我?”
苌弘璧羞涩地一笑,慢慢地道:“我没──有骗──你。我刚才──是觉得喉──咙里奇痒,全──身又焦──躁难忍。见到你对那黑──衣相公动手,不知不觉间就──喊出声来了。”
他一提起詹日飞,霍小弟又开始莫明其妙地发起呆来,喃喃地道:“这不对!”
苌弘璧看着他,好奇地却又小心翼翼地问道:“你刚才说──什么──不对?”
不知怎的,他的这句话,在霍小弟的耳朵里,仿佛已经变成了千百个人的大吼。他就好象挨了一鞭子似的,突然跳了起来,道:“我是说刚才这里面有点不对头!”
苌弘璧道:“有什么不对头?”
霍小弟的脸色已经变了。一个念头,已经开始象大石头一样,压在他的心口,压得他喘不过气来,他的手一时冰凉。
他的声音,也变得苦涩:“我──一定──要──回──去──问──他!”
也不等苌弘璧说话,他就拉着他,就象一支射出的箭,飞了出去。
一支回头的箭。
霍小弟闯进那破旧的小庙时,心已经怦怦地跳。连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他会这么紧张。
他看到詹日飞的脸时,紧绷着的心,才放松下来。
詹日飞的脸色,仿佛已经好多了。更确切地说,看他现在这个样子,就好象刚才被“一见如故”折磨得半死的那个人,跟他毫无关系。
霍小弟这才发现,自己对面前这个黑衣人的武功,知道得实在是太少了。
──他的每一次出手,自己好象都没有看到。
──他在遇到自己之前,就分明已经身中修罗教的“一见如故”,和上清寺的“大慈悲掌”,却仍能制穆修权于前,战寒水宫二使于后。
──这个黑衣人的身上,究竟隐藏着多少秘密?
奇怪的是,詹日飞见到他和苌弘璧,好象一点也不意外。霍小弟却突然发现自己这么冒冒失失地又撞回来,就好象是后面跟撵着七匹狼的兔子。
两个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都不说话。
终于,霍小弟忍不住道:“你怎么不说话?”
詹日飞道:“不知霍兄想要我说什么?”他的眼睛里,已经慢慢地涌上一股笑意。
霍小弟跺脚道:“你──!你难道一定要我说出来?!”
詹日飞道:“霍兄的心思玲珑变化,在下实在是猜不出来。──霍兄希望我问的,是不是‘霍兄不是已经走了么,怎么又去而复返?’这句话?”
霍小弟道:“正是!我去而复返,是因为我想不明白!”
──“你若真是为了苌弘璧而杀穆修权,大可等到穆修权杀了我之后,再来动手。那样岂不是更令你少了后顾之忧?穆修权和我一除,在场的众人,又有谁能拦住你?”
──“你若是为了与寒水宫争夺苌弘璧,也大可等到我与寒水宫斗得两败俱伤的时候,而不必事先拦住我。”
──“你若是为了苌弘璧,又何必告诉我,苌弘璧就是这孩子,以便凭空多出一个敌人?”
他气鼓鼓地道:“我刚才想到的一切,明明都是破绽,你为什么不辩白?你是不是成心要我的好看?”
──话音刚落,这才想起来,自己何时给过他辩白的机会?
──尽管如此,他还是不管不顾地感到委屈,好象这一切的错,都是詹日飞的错。
詹日飞却笑一笑,道:“我即使不辩白,霍兄不是也洞悉一切?你这不是又回来了?”
他慢慢地接着道:“我知道你心里还是不相信你的推断。若是你相信你的推断,这一指就已经能制我于死地。你若是相信你的推断,你早就一剑刺死我,我们又怎能在这里从容地说话?”
霍小弟道:“你也别高兴得太早!我刚才的推断有破绽,并不是说你就没有半分嫌疑。你若是清白,那上清寺的独门绝学‘大慈悲掌’,怎么会自己跑到你的胁下?”
詹日飞迟疑着,许久才道:“倘若我不告诉你,只怕永无宁日了。你既然已经与襄阳王府为敌,也是迟早要知道的──实不相瞒,会使这‘大慈悲掌’的,早已不止上清寺一家。”
霍小弟道:“除了上清寺一家,还会有谁会使这掌法?上清寺立寺百年,能人辈出,还会让人偷去了这‘大慈悲掌’的掌谱?”
詹日飞道:“其实这‘大慈悲掌’,从未有过掌谱,历代的掌法相传,都是口授。偷是无从偷起的。”
霍小弟道:“那么别人又怎会学得这套掌法?难道你是说,那上清寺已经归附了襄阳王爷?”他摇头皱眉道,“这可也不符合他上清寺的寺规呀。”
詹日飞道:“上清寺虽然没有归附襄阳王爷,但是这‘大慈悲掌’,的确是曾经流传在外。而这掌法外传的事,上清寺的僧人一直是秘而不宣的。”
他轻轻地叹了一口气,又道:“有时候,面子的确很重要。”
霍小弟道:“这学了‘大慈悲掌’的人,到底是谁?”
詹日飞道:“会‘大慈悲掌’的这个人,跟襄阳王爷却是大有渊缘。这个人霍兄多半在襄阳王府里和他会过面。”
他注视着霍小弟,一字一句地道:“这个人就是‘千变万化黑妖狐’!”
霍小弟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你是说智化?”
詹日飞道:“不是他,还会有谁。”
霍小弟道:“这只狐狸从未出过家,即使是出家,他怎会一出就出到上清寺去?他如果跟上清寺没有干连,又是如何能偷学到这‘大慈悲掌’?”
詹日飞道:“他虽没有出过家,跟上清寺的干连却是有的。他学到这‘大慈悲掌’,其实也不应该算是偷学。只不过,江湖上知道这件事的人,并不是很多。我虽然知道‘大慈悲掌’流传在外,若不是他在我左胁下按了这一掌,我也不知道会这掌法的人,就是他!”
霍小弟好奇地道:“上清寺的僧人既然知道这件事事关重大,又自命清高,寺规森严,向来不与官府打交道,他们若是得知智化学得这掌法,怎么能坐视不管?他们什么时候,怕起官府来了?”
詹日飞道:“只因他们实在是无可奈何。传了这掌法的人,虽然是被蒙蔽之下才让智化学得这门武功,却也是名正言顺,谁也无话可说。”
霍小弟眼色一亮,道:“由此看来,六年前上清寺的住持突发疾症,翌日即坐化西归,恐怕多多少少,和这‘大慈悲掌’失之于他人有关。”
詹日飞道:“这其中的缘由,只怕是谁也无法得知的了。”话虽如此说,他的眼中,已经流露出赞赏的神色。
霍小弟却道:“你说这话,是不是为了顾全上清寺的颜面?你自己是不是早就猜到这其中的奥妙?”
詹日飞没有回答他的话,却岔开话题道:“我和霍兄,毕竟是萍水相逢,既然你心中见疑詹某,内中的缘由,原本就无意多说,霍兄,你的目的已经达到,咱们就此别过。”
霍小弟转着眼珠,道:“你说别过,就别过了?你不把话说清楚就想走,只怕没那么容易!”
詹日飞这才发现,玲珑山庄的人,不讲起理来,比女人还要令人头疼。
所以尽管知道霍小弟要跳起来,他还是必须把话说出来:“霍兄若不带着苌弘璧快走,只怕一会儿就走不了了。”
这一次,霍小弟却出乎他的意料,没有跳起来。他好整以瑕地道:“只要是小邵不在,我一时半会还不用走。”
詹日飞道:“霍兄你莫忘了,如若给追兵发现我们的行踪,邵都统就很快会跟上来。”
说到这里,他的神色一变,苦笑道:“来得好快!只怕现在要走,已经太晚了。”
霍小弟身怀“小楼一夜听花语”,也隐隐听见庙门外,重山中,传来了无数细细碎碎的声音。
──是夜行人的衣衫擦着树丛中的枝条的声音,还有因为连日阴雨,靴子不时陷入泥浆的细微响声。
只不过,这些细微的响声,很快就被另一种嘈杂所吞没!
月色突然消失了。
不,月色没有消失,是漫天惊起的夜鸟,振翅而飞,密密麻麻,遮住了整个的天空。
黑色的羽翼,扑打着空气中的雨意。
黑色羽翼张成的天空下,是由远而近的马蹄声,踏得满地的泥浆飞溅。
──追兵终于来了!
詹日飞笑了笑,道:“这回你即便是想走,也走不了了。”
[注]写这部份的小节名,选择了遮鸪天,是因为古人写遮鸪来哀伤离别之情:盖其鸣声似是“行不得也哥哥!”这里却写詹日飞几番受制被疑,欲走无路,无法脱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