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赶在坊门关闭前,我们终于回到位处宣阳坊的升平长公主府邸。
我与李淳多时未见,下山后共乘车舆,本有许多话要说,谁知刚至长乐驿,东宫詹事、他的授业恩师王叔文已等候多时。一见王叔文这半老头子,李淳顿时打了蔫,乖乖跟随回宫。为了捕鸟雀,他私借小儿坊的用具在平民住宅外布设网罗,不防无意撞破裴云极追捕逃犯,更加上偷拿东宫令信,三件事加起来,回去后少不得受一顿教训。
刚入府门,门丁一路通报进去,最先迎我的是副总管郭平,他是郭暧的亲随,看到我老泪纵横格外动情,我亲亲热热地唤他“平叔”,问:“阿爹在家么?”
郭平拭着眼角的泪,说:“一直在书房等大女郎呢。”
我朝书房所在快步如奔,不忘左右观望这久违且陌生的“家”。
公主府例来布设奢华锦绣,现已入夜,五色特制宫式灯盏点亮飞檐照壁楼宇亭台,随风处波光潋滟,那些斑驳光影点缀到衣袍上,仿佛清潭泛起珠状涟漪,繁复荡漾,绵延盛开。
我看了又看,不免有些抱怨地对郭平道:“奇了怪了,怎么没做寿的喜庆,连半个‘寿’字也没瞧见?”
郭平摇头道:“你还不知道六爷,这些灯啊影的,是公主喜欢。他哪里愿意这些玩意儿!”因郭暧行六,郭平一直保持着往日的称呼“六爷”,一路又问及大爷郭曜及夫人身体安康,我一一回答,不多时就来到书房所在的小院。
书房内灯火乍明乍暗,是郭暧举灯烛四下走动,翻看案牍书简和字画。听见抬门入室的声音,头也不抬地问道:“回来了,怎么这时辰才到!”
“阿爹!”我嗔怪地叫他,“这当我是昨天离家,今天回来?!”
他便笑起来,放下手中的书卷,缓然踱步到我跟前,将我从头到脚看了又看,眸色温煦如阳光,欣然道:“不错,咱们的阿瑶小丫头成长了小娘子。”三年未见,他稍瘦了些,反令已显儒雅的脸庞添出几分棱角英朗,短须未见丝毫花白,有着昔年习武的底子,身板依旧健硕挺拔,惟有早年受伤致跛的左脚,那是无法恢复了。
我吐了吐舌头,顺势偎在他身上,嘻笑道:“阿爹越来越俊俏了,跟我讲实话,崔家的十三娘子近年还有给你书信?”清河崔氏是有名的望族,十三娘子崔景暗慕郭令公六子郭暧,立誓不嫁常年寄书传信,是长安城人尽皆知的“佳话”。
“喔,她刚出嫁。”郭暧轻描淡写地说。
我吃了一惊,捶胸顿足,“她居然嫁给别人了?”料想也没有女子敢嫁进长公主府为妾。
“看你说的什么话!”郭暧失笑,拍拍我的手背,“难道想让人家误终生?”
这段“佳话”也有终结之时,我表情夸张,心内却未免怏怏,像被人偷去了珍宝,问:“嫁去哪家?”
“嫁往淮西,”郭暧点头,“做了淮西节度使吴少阳的继夫人,好归宿。”
我说:“再好的归宿,也只配给阿爹磨墨擦剑!”在我眼里,选婿除郭暧外全属明珠暗投。
“好了,别扯远了。”郭暧示意我坐在软席上,我先是懒洋洋随意一躺,再瞧他眼神不对,只得老实地立直身子,改为跽坐。
郭暧满意了,坐在我对面,说:“这才像有规矩的郭家女儿。你还没老实回答我,为什么回来晚了,途中有没有碰到什么事情?”
到底还是要问这个问题,我就知道躲不过。不过,我早有准备,说服了纳苏,并跟她和小梁串好了词,无非是途中李淳迎接,一起说话聊天在长乐驿吃饭耽搁了功夫。
讲这番谎话时,郭暧一直注视着我,我面不改色心不跳,直到他点头将一盅乌梅浆递给我,我也正口渴,咕噜噜喝得底朝天,心知这道关大概是通过了。
果然,他开口说其他事,“你这丫头,让你跟着大伯练几年,怎么这样粗鲁了!不过也罢,你转年就十八了,该到谈婚论嫁的时候——”
我一口乌梅浆还没吞进肚子,“扑”地全喷到席上,抹抹嘴角说:“不会吧,阿爹你是有多嫌我?我回家还没坐安稳,就要撵我去别家!”
可怕的是郭暧的神色一点儿也不像开玩笑,他没有唤奴仆入室收拾,从短几下取出一方洁白布巾细细擦拭污渍,认真地说道:“阿瑶,这不是玩笑,你确实已到出嫁的年岁。阿爹要先问一句,你心里可有合意的人物?”
我彻底懵了,摇头:“没有。”
他点头,“我倒为你留意了一位,河东裴氏的子弟。这些年想来你大伯也跟你讲过些时政,裴氏大族人才济济,魏晋以来多出宰辅之才,这位少年我见过本人,虽然只是西眷支从武的,父母双亡,在伯父裴次元膝下长大。但难得少年英武,为人仔细谨慎,颇得圣上欣赏,假以时日委以外任——”
他只管絮絮叨叨地说下去,我本被突袭的“婚姻大事”轰得半晕半醉,忽听到“裴氏”二字,乍然一惊,脱口道:“裴?叫裴什么?”
郭暧想了想,道:“裴云极。”
“什么?”我脑中晃过那个黑脸郎将的面庞,顿时有五雷轰顶之感,下意识道:“我不嫁他。”
“噫?”郭暧有些惊奇,“莫非你认得这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