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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这个棘手的问题上,终于因洛特·林登塔尔助了一臂之力,最后总理被说动了,答应作如下令人难以置信的处理:释放乌尔里希斯,他今后可以在国家剧院担任小配角。亨德里克和林登塔尔齐心协力办成了这件似乎不可能的事。
但乌尔里希斯谈到剧院安排时说:“我不打算这样做。我讨厌从刽子手手里得到赦免,扮演悔过自新的角色。我此时真的感到恶心。”
此刻,亨德里克需要对他的老朋友进行革命策略的教育。“但是,奥托,”他大声说,“你似乎缺乏理智,不能很好地把握时局!这种世道,不靠机智和伪装能混得下去吗?你就跟我学吧!”
“这点我清楚,”乌尔里希斯和善而忧虑地说,“你比我机灵,要我干这种事,比死还难。”
亨德里克却振振有词:“这就要求你勉为其难。我也是违心地在干这些事呀!”他现身说法,向朋友阐明,自己付出了多大的代价才做到自我克制,跟狼在一起就得学狼叫,这是多么痛苦啊。“不入虎穴,焉得虎子,”他解释道,“我们要是老待在虎穴之外,那除了骂娘,将一事无成。我已经进入了虎穴,而且我已经做了不可能做的事情。”亨德里克以此暗示,是他想方设法把乌尔里希斯营救出来的。“只要你得到国家剧院的雇用,就可以重新接上老关系,这比你躲起来搞政治活动要好得多。”这番说教似乎使乌尔里希斯开了窍,他点了点头。
“而且,你不演戏靠什么养活自己呢?”亨德里克的话里带点儿讽刺的口吻,“难道你还想重新经营海燕剧团?”
在帝国总理广场亨德里克寓所的隔壁,亨德里克为几天前重新获得自由的朋友租了个小房间。“如果让你住在我这屋子里,这就太不谨慎了,”他说,“对咱俩都不利。”
乌尔里希斯对此表示赞同:“你觉得怎么好就怎么办吧!”乌尔里希斯的目光显得黯然神伤,他憔悴多了。他经常因疼痛而呻吟,“腰肾出了问题,他们把我打得太厉害了。”
亨德里克出于好奇想了解详情时,乌尔里希斯摆摆手,表示不愿再说了。他不愿意重提在集中营里的遭遇。后来,他虽然也透露了某些具体细节,但一说出口就立即感到羞耻、后悔,认为自己不该讲。当他和亨德里克在格鲁内瓦尔德公园散步时,他指着一棵树说:“也是这样一棵树,他们命令我爬上去。爬上树已经够艰难的,但当我骑在树枝上时,他们就向我扔石头,有一块击中我的前额,你瞧,这里还留下了伤疤。我在树上必须喊一百遍:我是一只共产党蠢猪。当我熬到最后从树上下来时,等待我的又是鞭子。”
乌尔里希斯受雇来国家剧院当演员,这也许是由于他被折磨得奄奄一息,神经麻木了,也许是因为亨德里克把他说服了。亨德里克现在扬扬得意。“我拯救了一个人,”他自豪地想,“这是善行。”他以此来安抚自己还未完全丧尽的良心。可是,话还要说回来,使他积德行善的不完全是良心,而且还出于另一种感觉——害怕。他如今所积极参与的全部勾当能天长地久吗?将来有一天会不会变天,一旦变天,报应会不会落到自己头上?在这种形势下,给自己留下一条后路不仅有利,而且必要。为乌尔里希斯帮点儿忙,意味着为自己留一条生路。亨德里克为此感到心里踏实了。
看来已万事如意了,这下亨德里克可以满足了。但并非如此,因为还有一件事使他烦心。他不知该怎样甩掉朱丽叶。
说穿了,他根本不想摆脱朱丽叶。按他的心愿,他要永远占有她,因为他还在迷恋她。也许,他过去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热烈地醉心于她。他知道,别的女人都代替不了她。但他不敢去看望朱丽叶。这太冒风险了。虽然穆克院长总是带着撒克逊口音亲切地同他说话,宣传部长和他一起照相,但是他们都很可能派特务监视自己——必须提防这点。他们一旦探听到自己和黑种女人乱搞,还让她用鞭子抽打自己,那一切都完了。同黑种女人胡来,其严重性不亚于同犹太女人厮混。这正是现在被人们普遍当作“种族亵渎”而严加批判的行为。因为“元首”需要士兵,所以德国男子应和金发女郎生孩子。他再也不能到特巴布公主朱丽叶那里去上舞蹈课了,本来那是很开心的时刻。一个洁身自好、一心念及民族利益的人是决不会去做这种事的。亨德里克也不敢这么干了。
在一段时间内,亨德里克寄希望于朱丽叶不会打听到他在柏林的消息。但是,实际上她在亨德里克到达柏林的当天,就已获悉。朱丽叶耐心等待他找上门来。当亨德里克长时间不露面时,朱丽叶就主动给他打了电话。亨德里克让柏克在电话中告诉她自己不在家。这下把朱丽叶激怒了,她再次打电话,并威胁说,她要亲自登门造访。天哪,亨德里克该怎么办呢?给朱丽叶写信,他认为这显得很不明智,因为朱丽叶很可能利用信件进行讹诈。最后,他约朱丽叶到一家幽静的咖啡馆见面。这是他曾同评论家伊里希进行过巧妙会晤的地方。
朱丽叶准时到达咖啡馆,这次她没有穿绿靴子和短夹克,而是穿了一身异常朴素的灰衣服。她哭过了,眼睛又红又肿。刚果国王的女儿特巴布公主朱丽叶为她那白种情郎的忘恩负义伤心得眼泪都流尽了。亨德里克想她是由于愤怒而哭的。他很难相信,朱丽叶这个人除了愤怒、贪婪及淫荡以外,还会有其他感情。
“你打算把我甩了!”“黑色维纳斯”朱丽叶说,聪颖的双眸上,眼帘低低垂下。
亨德里克谨慎而恳切地向朱丽叶说明形势,像慈父一般关心她的前途,用温柔的语气劝她尽快动身到巴黎去。在那里,她可以继续当舞蹈演员。他答应每月给她寄钱。伴着诱惑的微笑,他把一张大面额的钞票放在她面前的桌上。
“可是,我不想到巴黎去,”特巴布公主朱丽叶执拗地说,“我父亲是个德国人,我认为自己也完全是德国人。我也有金发,是真的,不是染的。还有,我连一句法语也不懂,在巴黎该怎么办呢?”
亨德里克对朱丽叶的这种爱国热忱感到好笑。这又使朱丽叶怒不可遏。她圆睁那野性毕露的双眼,两个眼珠滴溜溜地转动着。“我会叫你笑不出来的。”朱丽叶冲着他直吼。她举起黝黑粗糙的双手,向他伸过去,好像要给他看那白色的掌心。亨德里克害怕地环顾四周,看看那个女招待是否在旁边,因为朱丽叶在哭哭啼啼地大声埋怨和责备他。
“对任何事情,你从来不认真。”她用痛苦和愤怒的声音在哭喊,“在这世界上,你为了自己肮脏的前途,对其他的一切都无所谓,而且是绝对无所谓!你从来不把我放在心上,也没有把你的政治主张放在心上,你一直对我说假话!如果你真的站在共产党一边,你现在还会同枪毙共产党人的刽子手相处得这样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