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德·塞里赛进行的初步调查使他相信,并没有真正的“附魔”之事,修女们不过是得了点病,经过一些添油加醋的描述,事件被扩大化了;而在米尼翁教士方面,则掺杂了个人极大的仇恨;其他卷入其中的神职人员,其迷信、狂热以及职业性的自私自利也把事件弄得更加复杂。很明显,只有停止驱魔仪式,这场疯狂才能得到治疗。但是,当他试图终止那些逐步迫使修女们神魂颠倒的教唆时,米尼翁和巴雷却得意地交出主教的一份书面命令,要求他们继续为乌尔苏拉修会进行驱魔仪式,并等待下一步指令。德·塞里赛不愿冒身陷丑闻的风险,只得同意继续进行驱魔仪式,但他坚持要求整个仪式他都要在场。根据记载,在一次仪式中,烟囱中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声音,壁炉里则突然冒出一只猫。猫被追逐,被逮住,被撒了圣水,被划了十字,驱魔人以拉丁文对它发出咒语,然后才允许它溜走。此后,又发现这魔鬼的乔装其实是修女们的宠物猫,名叫汤姆,它在外面风流够了之后,刚好寻了一条捷径回家。得知真相后,众人哄然大笑。这像是拉伯雷<a id="ch1-back" href="#ch1"><sup>(1)</sup></a>才能想出的场景呢。
第二天,米尼翁和巴雷竟厚颜无耻地当着德·塞里赛的面关上了修道院的大门,于是,德·塞里赛与他的地方行政官员们只得等在大门外,那时正是秋寒天气。而在门内,两名教士违背了德·塞里赛的命令,在没有官方证人的情况下,对可怜的修女们进行驱魔仪式。回到家之后,义愤填膺的行政长官向驱魔人发去公函,他宣布,他们的行为不过是在导致人们“强烈地怀疑他们在欺骗和教唆”。而且,“既然修会的负责人已然公开指责并诽谤了格兰第,宣称他与魔鬼签下契约,那么现在所有事情都无需鬼鬼祟祟地进行了;相反,一切都要当着法官的面,在我们眼皮底下举行”。
公函中的坚定态度,使这些驱魔人甚为焦虑,他们只得道歉,并报告说,修女们已然平静下来,此后暂时无需进行下一步的驱魔仪式。
与此同时,格兰第骑马前往普瓦捷向主教上诉。可是,当他叫门时,德·拉罗什波扎伊阁下却不巧身体不适,只派其随行教士传话,大意是:“格兰第先生可向皇家法官提出控告,而他本人作为主教,如获悉格兰第在此事件中得到公正对待,将不胜欣喜之至。”
教区长只得返回卢丹,他立刻向“巴日”提出一项禁令,要求禁止米尼翁及其共犯的行为。德·塞里赛立刻发出一份禁令,禁止任何人——不管他是何等级或出身如何——再行伤害、诽谤圣皮埃尔教区的本堂神父。同时,他明确要求米尼翁不得再行任何驱魔之事。但教士却回嘴说,他只向他的神职上级负责,而且在涉及到魔鬼的事务上(因这些事务完全是属灵的),他不能承认“巴日”的世俗权威。
在此争论的间隙,巴雷返回了他在吉洛恩的教区。于是,公开的驱魔仪式暂时终止。但是,每一天米尼翁教士都花费冗长的时间与他的忏悔者们在一起,向她们朗读米夏埃利斯神父<a id="ch2-back" href="#ch2"><sup>(2)</sup></a>的畅销大作,即关于格弗里迪事件的那份报告,并且向她们保证,格兰第与他那位普罗旺斯的同工是同等水平的巫师,因此,她们确实被格兰第蛊惑了。
到了此时,修女们的行为已经变得非常古怪,寄宿生的父母们大受惊吓,很快就将学生们带走,只有零星几名走读生仍然斗胆进入修会,而他们带给市民们的消息也是极其令人不安的。
比如,在算术课上到一半的时候,“信圣约翰”的克莱尔修女突然难以抑制地大笑起来,好似有人一直在挠她的痒。而在餐厅,玛莎修女则与“信耶稣”的路易丝修女厮打起来,她们那尖叫声啊!还有那下流的骂人话!
到了十一月下旬,巴雷又被从吉洛恩叫了回来,在他的影响之下,每个修女的症状立刻加剧。修会现在成为了一座疯人院。外科医生曼诺利、药剂师亚当感到万分惊恐,于是不得不召集本城名医会诊。他们都来了,在检查完修女之后,向“巴日”写了一份书面报告,结论如下:“修女们显然已失去自控力,但我们不认为这是魔鬼和精灵在捣鬼……她们自称附魔,但在我们看来,这似乎是幻象而非真实。”
除了驱魔人和格兰第的敌人,其他所有人都认为这份报告似乎是盖棺论定了。格兰第又一次向德·塞里赛提出上诉,而德·塞里赛又一次努力阻止驱魔仪式的进行。然而米尼翁、巴雷再一次拒绝了他,而德·塞里赛则又一次因害怕陷入以实际行为抵抗神父的丑闻而退缩了,他改为写信给主教,呼吁主教阁下终止卢丹之事,称此事乃“过去多年来虚构出的最凄惨的恶行”。他继续说,至于格兰第,从不曾见过那些修女,也未曾对这些修女做过任何事,“如果魔鬼对他有求必应,那么他本应利用魔鬼来报复落在自己身上的暴行与侮辱”。
德·拉罗什波扎伊阁下没有回信。格兰第上次违抗他的决定提起上诉,早已惹恼他,因此,举凡一切可以伤害教区长的事情,在他而言都是完全正确、正派和公正的。
德·塞里赛于是又写了第二封信,这次是写给当局的头头。这封信比写给主教的信更其详细,描绘了发生在卢丹的那种怪异的、可怕的闹剧的种种细节。“米尼翁先生已经称许巴雷先生为圣徒,这二人已等不了上级的裁决,便相互吹捧彼此为圣人了。”当魔鬼在语法的迷宫中误入歧途时,巴雷便能予以纠正,并且他对那些表示怀疑的人发出挑战,“要别人像他一样,敢于将手指放在附魔者的口中”。一位名叫卢梭的方济会修士接受了挑战,不幸被附魔者一口咬紧,他不得不用另一只手拉扯修女的鼻子,以使其松口。当时,他惊叫道:“见鬼!见鬼!”声音比厨房里头的丫鬟见猫咪叼着什么东西溜出时大叫“呸,猫,猫!”还要高。事后大家提出一个问题来,何以魔鬼竟敢去咬一只神圣的手指,这手指不是经过涂油之礼了吗?讨论的结果是,主教必定是过于吝惜圣油,因此为卢梭神父行涂油礼时,圣油未能流及他的手指。又有几名初出茅庐的神父染指了驱魔仪式,其中一人是菲丽璞·特兰坎的兄弟,可惜这位年轻人的拉丁文频频犯错——如将hostis(异乡人)的呼格误读为hoste,且误称da gloria Deo(伟大荣耀的上帝)<a id="ch3-back" href="#ch3"><sup>(3)</sup></a>——以至于受过教育的观众对此忍俊不禁,特兰坎也不得不知难而退。德·塞里赛还补充说,“那位由特兰坎负责驱魔的修女,甚至在抽搐最厉害的时候也绝不同意特兰坎先生将其手指放入她的口中(因为他有点脏兮兮的),甚至坚持要另一个神父来代替他”。不管事情何等不顺,特兰坎“这位好神父,方济会的卫士,见卢丹人心肠之硬,甚为诧异,见卢丹人不太情愿信服驱魔术,更甚为惊奇。他向我们发誓说,在图尔市<a id="ch4-back" href="#ch4"><sup>(4)</sup></a>的时候,他能让当地的居民轻易就接受此等神迹,好比吞下一块黄油那么简单。他和其他一些人宣称,凡不信驱魔术的人都是无神论者,注定要下地狱”。
但这封信也是石沉大海。于是,这可怕的闹剧继续得以上演,一日复一日,直至十二月中旬,德·苏迪阁下在极其恰当的时机返回他的修道院——圣茹安德玛恩。于是,格兰第通过非官方的形式,德·塞里赛通过官方的形式,都告知了大主教眼下发生的事情,并恳请其介入。
德·苏迪阁下立刻派自己的私人医生调查此事。众所周知,这位医生一向不容胡言乱语,而他的主人——大主教更是直言自己对此事表示怀疑。修女们为此大惊失色,在调查的全过程中,她们表现得就像一群温顺的小羊。医生的结论是,根本就没有附魔的迹象。大主教听取这一汇报后,在1632年12月的最后几天里颁布了法令。米尼翁被禁止再做任何驱魔仪式,而巴雷则必须在由大主教指定的两名驱魔人的协同下,才可行驱魔之事,这两位指定的驱魔人,一是来自普瓦捷的耶稣会修士,另一人则是来自图尔市的奥拉托利会会士。除此之外,其他人不准再进行驱魔仪式。
然而,这一禁令似乎有些多余了。因为在接下来的好几个月中,根本就没有什么魔鬼好供人驱逐。由于不再受到教士们的教唆和刺激,修女们的狂怒消散了,变为一种阴郁、宿醉的状态,其内心交织着精神混乱、羞耻、懊悔和极大的罪孽感。假如大主教是对的呢?假如修会中从不曾真有过魔鬼呢?那么她们所做、所言的种种怪异之事,岂非都要成为她们犯罪的证据?如果她们是附魔,则为无罪;如并未附魔,则到了最后审判日,对自己的渎神、淫荡、扯谎和仇恨,她们将无言以对。在她们脚下,地狱正在张开它可怖的大口。与此同时,使情况更糟糕的是,现在修会一贫如洗,所有人都转而反对她们了。所有人,包括了学童的父母亲、城中虔诚的女士们、成群的观光客,甚至还有她们的亲戚。是的,甚至包括她们自己的亲戚,只因她们现在不受附魔之苦了,而且如照大主教的判决,则她们或为骗子,或因强制节欲导致忧郁才有这样的受苦,那么她们现在已成为家庭的耻辱,家庭不仅批评她们,更与她们断绝关系,所以她们的零用钱也就中断了。肉类与黄油从餐桌上消失;仆人们也从厨房溜之大吉。修女们被迫自做家务,当家务做完,她们不得不做些女红以赚取生活费,乃至为贪婪的织布商纺织羊毛,这些商人利用她们的急需和不幸,支付给她们的薪水甚至比那些血汗工人的普通工资还要低。她们饥肠辘辘,被繁重的苦工压榨,为神鬼恐吓,又被负罪感所缠绕。这一切,使这些可怜的妇人对自己附魔时的那段幸福时光无比怀念。冬去春来,春去夏至,夏天也是令人苦恼的季节。然而,到了1633年的秋天,希望复生。
当时,国王对卢丹市城堡主楼的去留问题有了新的主意。德·劳巴特蒙阁下再一次入住了“天鹅十字”酒店。梅曼·德·西利和其他红衣主教的支持者们简直欣喜若狂。德·阿曼涅克在城堡争夺中已经失利,城堡在劫难逃。现在一切无碍,只需解决那令人无法忍受的教区长了。在与国王特使的第一次会面中,梅曼提及了女修会附魔事件,劳巴特蒙听得很仔细。在他的一生中,劳巴特蒙曾审判并烧死近百名女巫,在有关神鬼问题上,他大约可以合法地宣称自己是专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