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乔住在西端区一栋旅舍的顶楼,走一小段路就是喧闹的斯科雷广场。旅舍的拥有者和经营者是蒂姆·希基帮,这个黑帮在波士顿存在已久,但在联邦禁酒令开始后的这六年,才发达起来。
占据一楼的通常是刚下船的爱尔兰人,带着一口浓重的爱尔兰腔和软趴趴的身子。乔的工作之一就是去码头接他们,带到希基设立的慈善食堂,给他们褐色的全麦面包、白色的什锦海鲜浓汤和灰色的马铃薯,然后带他们回旅舍,安排他们三人一间,睡在干净而结实的床垫上,把他们的脏衣服交给地下室那些老妓女洗。过了一星期左右,等他们恢复了一些力气,头发上没了虱子卵,一嘴烂牙的恶臭也消失了,就让他们签好选民登记卡,发誓绝对支持希基下次推出的候选人。之后,他们会离开,身上带着其他老乡的姓名和地址,指望能通过老乡立刻找到工作。
旅舍的二楼是赌场,有专属的出入口。三楼则是妓院。乔住在四楼走廊尽头的房间。这层楼有一间很不错的浴室,和乔共享这间浴室的只有两个人——任何当时城里最大的豪赌客,以及蒂姆·希基旗下最红的妓女潘妮·帕伦博。潘妮二十五岁,但看起来只有十七岁,头发是阳光照进瓶中蜂蜜时的那种颜色。曾经有个男人为了潘妮跳楼,还有一个跳海,另外一个倒没自杀,但杀了另一个男人。她很和善,又有看头,乔还算喜欢她。但如果她的脸蛋看起来像十七岁,那乔敢说,她的脑子就像十岁。据乔判断,她脑子里装的只有三首歌,还有一些关于成为裁缝师的模糊愿望。
有些早上,谁先下楼到赌场去,就会帮另一个带杯咖啡上来。今天早上是她带上来的,两个人坐在他房间的窗边,边喝咖啡边看着斯科雷广场上商店的条纹雨篷和广告牌,此时,第一批送牛奶的推车正呼噜噜沿着特里蒙特巷前行。潘妮告诉他,昨天一个占卜师跟她保证,她命中注定不是死得早,就是会变成堪萨斯城三位一体说圣灵降临派信徒。乔问她是不是担心自己死掉,她说那当然,但搬到堪萨斯城更加恐怖。
她离开时,乔听到她在走廊跟人讲话,随后蒂姆·希基在他门口出现。蒂姆穿了一件黑色的条纹背心,没扣扣子,配上相同料子的长裤,白衬衫衣领的扣子解开,没打领带。蒂姆身材修长,有着一头漂亮的白发,还有一对死囚牧师般的眼睛。
“希基先生,早。”
“早,乔。”他用一个老式玻璃杯喝咖啡,玻璃杯上映着刚升到窗台上的晨光,“皮茨菲尔德那家银行?”
“是的。”乔说。
“你想见的那个人每星期四都会来这里,不过大多数晚上都会待在奥本小店。他会坐在吧台,洪堡帽放在他的饮料右边。他会告诉你那栋建筑的格局,还有离开的路线。”
“谢谢,希基先生。”
希基稍微举起杯子,以示响应。“还有一件事——还记得上星期我们讨论过的那个赌场荷官吗?”
“卡尔,”乔说,“我记得。”
“他又犯了。”
卡尔·劳布纳是他们的一个21点赌桌荷官,在以前工作的地方习惯动手脚,而现在他们无法说服他在这边不作弊,尤其碰到那种看起来不是百分之百白人的赌客。如果一个意大利佬或希腊佬在他的赌桌边坐下来,就完蛋了。卡尔一整晚会神奇地掀出一张又一张10点和1点的底牌,直到那些肤色比较黑的客人离桌。
“等他一进来,”希基说,“就解雇他。”
“是,先生。”
“我们这里不玩那种狗屎。同意吧?”
“那当然,希基先生。那当然。”
“另外,把那台吃角子老虎机修一下,行吗?轮子太松了。我们的赌场不作弊,但也他妈的不是慈善机构,对不对,乔?”
乔赶紧写下来提醒自己:“是的,您说得对,先生。”
蒂姆·希基的赌场属于波士顿为数不多的干净赌场,因此成为全城最受欢迎的赌场之一,尤其是高金额的赌局。蒂姆教导过乔,作弊的赌局或许可以敲诈到一两个笨蛋,但顶多两三次,他们就会学聪明而不再赌下去。蒂姆不想只敲诈两三次,他要一辈子赚他们的钱。他告诉乔,让他们继续赌,继续喝,他们就会把钞票送上门来,还感谢你减轻他们的负担。
“我们服务的那些人,”蒂姆不止一次这么告诉他,“他们是拜访夜晚,但我们就住在夜晚里。他们租用我们的地方。这表示他们一来我们的地盘玩,我们就能从每一寸土地赚钱。”
蒂姆·希基是乔见过的比较聪明的人之一。禁酒时期之初,波士顿黑帮的种族界线分明——意大利人只跟意大利人来往,犹太人只跟犹太人来往,爱尔兰人只跟爱尔兰人来往——但希基跟每个人都打交道。他趁着其他人都在经营威士忌时,就跟佩斯卡托帮的负责人詹卡洛·卡拉布瑞塞(帮主佩斯卡托老头正在坐牢)结盟,一起经营加勒比海地区的朗姆酒生意。等到底特律和纽约的黑帮运用他们的影响力,把威士忌这一行里的其他人全部变成分包商,希基和佩斯卡托这两个黑帮已经垄断了蔗糖和糖蜜市场。大部分产品来自古巴,经过佛罗里达海峡,运到美国才蒸馏为朗姆酒,之后在夜里沿着东海岸往北运送,最后以总成本加上八成的价格卖出。
最近蒂姆才又去过佛罗里达州坦帕市,一回来就跟乔讨论起南波士顿家具仓库那趟差事。他称赞乔很聪明,没去碰账房(蒂姆说,“当场避免了一场帮派大战”),还跟乔说,等他搞清楚当初报信的人为什么会给这么危险的消息,就会有人被吊死在关税大楼的尖顶上。
乔想相信他,如果不相信他的话,就表示蒂姆派他们去抢那个仓库是想挑起一场跟阿尔伯特·怀特的帮派大战。对蒂姆来说,为了永久垄断朗姆酒市场,牺牲几个从小男孩时期就调教出来的手下,他是做得出来的。事实上,蒂姆没有什么做不出来。绝对没有。所以他才能在这一行保持顶尖地位——你必须让每个人知道,你早就没有心肝了。
这会儿在乔的房间里,蒂姆掏出随身的金属扁瓶,倒了一点到咖啡里,喝了一口,然后将扁瓶递给乔,但乔摇摇头。蒂姆把扁瓶塞回口袋里:“你最近都跑哪儿去了?”
“都在这儿啊。”
希基盯着他:“你这星期每天晚上都跑出去,上星期也是。有女人了?”
乔考虑要撒谎,但看不出有任何必要。“是的,没错。”
“是个好姑娘吧?”
“她很活泼。她……”乔想不出适当的字眼,“很特别。”
希基本来走到门口,又转回来。“你碰上吸血鬼了,啊?”他比画着一根针刺进手臂的动作,“我看得出来。”他走过来,一只手抓住乔的脖子,“在我们这一行,碰到好姑娘的机会不多。她会做菜吗?”
“会。”其实乔根本不知道。
“这点很重要。做得好不好不重要,重点是愿意做。”希基放开手,又朝门口走去,“去跟那家伙谈谈皮茨菲尔德的事情吧。”
“我会的,先生。”
“很好。”蒂姆说完便走下楼,到赌场出纳后头他的个人办公室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