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卡尔·劳布纳又多做了两个晚上,乔才想起来解雇他。最近乔忘了好几件事,包括两次跟海米·德拉戈约好要去偷卡许曼皮草店的货,结果都失约了。但他倒是记得修好赌场里的老虎机,把轮子转紧些,可是等到劳布纳那天晚上来值班时,乔又出去找艾玛·古尔德了。
自从查尔斯城地下室酒吧的那一夜以来,他和艾玛大部分晚上都见面。只是大部分,不是每天。其他夜里她则是跟阿尔伯特在一起。到目前为止,乔都还只是试着把这当成一种讨厌的状况,但很快地,他就变得难以忍受了。
没跟艾玛在一起时,乔唯一想的就是见面时要做什么。等他们真的见面了,两手不碰对方就越来越困难。一等她叔叔的地下酒吧打烊,他们就在里面做爱。如果她爸妈和其他手足不在家,他们就回她家里做爱。乔会跟她在他车上做,或者带着她从旅舍后面的楼梯偷偷上楼,去他房间做。他们曾在一座寒冷的山丘上做,就在俯瞰着神秘河的一片枯树下。也曾在寒冷的11月来到多彻斯特的海边,在俯视着圆柏丘湾的沙滩上做。站着、坐着、躺下——都无所谓。室内、室外——都一样。当他们有可以在一起挥霍的一小时,就尽量尝试他们能想出来的各种新花招和新姿势。但如果只有几分钟,那么也就凑合了。
他们倒是很少谈话,顶多只谈对彼此似乎永无止境的迷恋。
在艾玛灰白的眼珠和苍白的皮肤后面,有什么东西蜷缩着禁锢在牢笼里。不是那种被关在里面的禁锢,而是不准任何人进来的禁锢。当他进入她,两人尽量持续到做不动为止时,那个牢笼就打开了。在那些时刻,她睁开双眼搜寻着,他看得到她里头的灵魂,她内心的红光,还有她可能从小坚持至今的梦想,全部暂时松绑,溜出那个地窖和它黑暗的墙,以及上了锁的房门。
然而,一旦他退出来,她的呼吸也减缓到正常,他就会看到那些东西像潮水般退去。
不过无所谓。他开始怀疑自己爱上她了。在牢笼打开、他获邀进入的那些少有的时刻,他发现了一个渴望信任、渴望爱、渴望活着的她。她只是必须搞清楚他是否值得冒险信任、值得爱、值得一起活着。
他值得。
那个冬天他满二十岁,已经知道自己这辈子想做什么了。他想成为艾玛·古尔德可以全心全意托付的男人。
冬日缓慢消逝的期间,他们也冒险在公开场合出现过几次。那几夜都是因为她有可靠消息来源,确定阿尔伯特·怀特和他的手下大将都会出城,而且他们都是去蒂姆·希基或他合伙人经营的地方。
蒂姆的合伙人之一是菲尔·克瑞格,布朗菲德饭店一楼的那家威尼斯花园餐厅就是他开的。乔和艾玛在一个严寒的夜晚去那里,虽然天空清朗,但闻得到雪的气味。他们才刚寄放好大衣和帽子,正好一群人从厨房后面的贵宾包厢走出来,还没看到脸,光从他们的雪茄气味和那种熟练而敦厚的声音,乔就知道那是一群政客。
市政委员、市政官、市议员、消防队长、警察队长,还有检察官——这群光鲜、笑脸迎人、卑鄙的政客,勉强维持城市街灯亮着,也勉强维持列车运转和交通信号灯的运作。让一般百姓知道,要不是他们时刻保持戒备,这些公共设施和其他上千种服务,无论大小,都有可能终止。
他看到他父亲的同时,他父亲也看到他了。一如往常,如果他们好一阵子没见面,碰到时气氛就会很不安,只因为父子两人实在是太像了。乔的父亲六十岁。比较年轻时生了前两个儿子,隔了好多年才又生了这个小儿子。尽管长子丹尼和次子康诺的脸、身体,都明显兼有父母两边的遗传,身高更是(由于家族里有芬尼西氏族的血统,这个氏族的男人都长得高);乔却是他父亲的翻版。身高一样,体格一样,下颚都很发达,同样的鼻子和突出的颧骨,眼睛都比一般人再凹陷一点,让人更难猜透他们在想什么。乔和父亲唯一的差异,就是颜色的部分。乔的眼珠是蓝的,他父亲则是绿色的;乔的头发是小麦色的,他父亲则是亚麻色。除此之外,乔的父亲看着乔时,就像看着年轻的自己在嘲弄现在的自己。乔看着父亲时,则看到了黄褐斑和松弛的肌肉,看到死神凌晨3点站在床尾,一只脚不耐烦地轻敲着地面。
他父亲和几个人道别、握手和拍背之后,便离开那群排队等着拿大衣的男子。他来到儿子面前,伸出一只手:“你好吗?”
乔跟他握手:“不坏。您呢?”
“好极了。我上个月升官了。”
“波士顿警察局副总警监,”乔说,“我听说了。”
“你呢?这阵子在哪儿工作?”
认识托马斯·考克林很久的人,才能看出酒精对他造成的影响。从他讲话是不可能听出来的,因为即使喝了半瓶上好的爱尔兰威士忌,他的声音依然保持流畅而坚定,音量也始终一致。从他清澈的双眼也看不出来。但如果你知道要去哪里找,就可以从他英俊的脸上发现某种掠夺性和恶意,正在打量你,想找出你的弱点,盘算着是不是要拿这些弱点来下饭。
“爸,”乔说,“这位是艾玛·古尔德。”
托马斯·考克林握住她的手,吻了一下手背。“很荣幸认识你,古尔德小姐。”他朝侍者领班歪了一下头,“杰拉德,麻烦给我们角落那张桌子。”然后他朝乔和艾玛微笑,“你们不介意我加入吧?我快饿坏了。”
他们一路保持愉快气氛,直到吃完了色拉。
托马斯说了一些乔小时候的故事,一如往常,重点都是强调乔小时候多么淘气、多么难管,又多么精力旺盛。在他父亲的叙述中,那些怪诞的故事简直像是周末午后场正片之前的喜剧短片。他父亲省略了那些故事通常是怎么收场的——他被打了个耳光,或是被抽打一顿。
艾玛在每个适当的地方微笑或大笑,但乔看得出来她是装的。他们全都在假装。乔和托马斯假装彼此还有父子之情,艾玛则假装没发现他们其实并没有。
讲完乔六岁时在父亲的菜园干的好事之后——多年来这故事讲过太多次了,乔都能预测父亲会在哪里停顿喘口气——托马斯问艾玛的家人是从哪里来的。
“查尔斯城。”她说,乔发现她声音里似乎有一丝反抗意味,觉得很担心。
“不,我的意思是他们来这里之前。你显然是爱尔兰人。你知道自己的祖先出身哪里吗?”
侍者过来收走色拉盘时,艾玛说:“我外祖父是科瑞人,我祖母那边是柯克人。”
“我就是出身柯克附近的。”托马斯说,口气异常欢喜。
艾玛喝了口水,但什么都没说,忽然心不在焉起来。乔之前看过她这个样子——如果她不喜欢某个状况,就有办法把自己隔离在外。她的身体还在,像是自我逃走后留在椅子上的躯壳,但让艾玛之所以是艾玛的那种本质,却不见了。
“那么你母亲家姓什么呢?”
“我不知道。”她说。
“你不知道?”
艾玛耸耸肩:“她死了。”
“但那是你的家族传统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