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蒂姆·希基曾告诉乔,有时最小的错误,会留下最长的阴影。乔很想知道,当你把汽车停在银行门口等着接应同伙,却做起了白日梦时,希基会说些什么。或许不是做白日梦,而是想得太专注了。想着一个女人的背部。更精确地说,是想着艾玛的背部。那块他以前见过的胎记。蒂姆大概会再说一次,你个白痴,应该是:有时最大的错误,会留下最长的阴影。
蒂姆喜欢讲的另一件事是:房子倒塌时,第一只咬房子的白蚁跟最后一只同样该怪罪。这个说法乔搞不懂——等到最后一只白蚁开始啃木头时,第一只白蚁他妈的早就死了。不是吗?每回蒂姆讲这件事,乔就决定去查白蚁的平均寿命,但接下来老是忘记,直到下回蒂姆又讲一次,通常是他喝醉且大家暂时没话讲的时候,此时桌边每个人脸上都有同样的表情:蒂姆是怎么回事?那些该死的白蚁怎么了?
蒂姆·希基每星期都会到查尔斯街的艾瑟林理发店理发。一个星期二,他正走向理发椅时,突然脑后中枪,一些头发最后进了他的嘴里。他躺在棋盘式的地板瓷砖上,血流过鼻尖,枪手从衣帽架后头出来,颤抖着睁大眼睛。那个衣帽架哗啦啦倒在地板上,有个理发师当场吓得跳起来。那枪手跨过蒂姆·希基的尸体,朝其他人躬身猛点头,好像很羞愧似的,然后赶紧出去了。
乔听到消息时,正和艾玛在床上。他挂掉电话后告诉艾玛,她在床上坐起身来,卷了根香烟,双眼盯着乔,舔了一下纸上的胶——她每回舔纸时都会看着乔——然后点燃香烟。“他对你有任何意义吗?我是说蒂姆。”
“不知道。”
“怎么会不知道?”
“我想,不是有或没有那么简单吧。”
乔和巴托罗兄弟小时候一起去报摊放火时,蒂姆发现了他们。今天他们可能收了《波士顿环球报》的钱,去烧掉一个《标准晚报》的报摊;明天又拿《美国人报》的钱,去烧掉《波士顿环球报》的报摊。蒂姆雇用他们去烧掉51号小餐馆。他们逐渐进展到黄昏去贝肯山的人家偷东西,那些人家的清洁女佣或杂务工收了蒂姆的钱,故意留着后门不锁。如果是蒂姆报给他们的工作,他会固定要他们付一个数字;但如果是他们自己去做的差事,他们会付一小部分抽成给蒂姆,大部分自己留着。就这点来说,蒂姆是个很棒的老板。
但是乔看过他勒死哈维·布尔,原因可能是为了鸦片,或为了一个女人,或为了一只德国短毛指示犬,到今天乔还是搞不清楚,只听到过一些谣言。哈维那天走进赌场,和蒂姆说了一些话,随后蒂姆就拉断了一盏台灯的电线,绕在哈维的脖子上。哈维是个大块头,他拖着蒂姆在赌场地上转了大约一分钟,所有妓女都跑来跑去要找掩护,希基的枪手全部掏出枪指着哈维。乔看见哈维·布尔的双眼里显出恍然大悟的神色——就算他能让蒂姆松手,蒂姆手下那四把转轮手枪和一把自动手枪里的子弹也都会射到他身上。他跪下来,随着一声响屁拉了一裤子。他俯趴在那里,喘着气,蒂姆一只膝盖抵住他两边肩胛骨之间,一手绕紧多余的电线。他一边缠绕一边更用力地往后拉,哈维两脚用力蹬着,两只鞋都踢飞了。
蒂姆弹了下手指,一个手下把枪递给他,蒂姆接过来抵着哈维的耳朵。一个妓女说:“啊,上帝啊。”正当蒂姆要扣下扳机时,哈维的双眼绝望而困惑地往后一翻,在仿制的东方地毯上吐出最后一口气。蒂姆往后坐在哈维的脊椎上,把枪递还给手下,低头看着哈维的侧脸。
之前乔从没亲眼看过人死掉。不到两分钟前,哈维还给了那个端马丁尼过来的女侍很多小费,要她帮忙查红袜队比赛的比分,随后看了一下怀表,放回背心,喝了口马丁尼。那是不到两分钟前的事,而现在就他妈的走了?去了哪里?没人知道。蒂姆站起来,顺了一下雪白的头发,模糊地指了赌场经理一下。“招待每个人喝一杯。哈维请客。”
那两个人紧张地笑了,其他人几乎都脸色苍白。
过去四年来,那不是蒂姆唯一杀的人,也不是唯一下令杀的人,却是乔唯一目睹的。
而现在蒂姆自己也走了。不会回来了。就好像他不曾来过。
“你看过杀人吗?”乔问艾玛。
她镇定地回头看了他一下,抽着烟,咬着指甲。“看过。”
“你觉得那些被杀的人去了哪里?”
“殡仪馆。”
他凝视着她,直到她露出微笑,卷发垂在眼前。
“我觉得他们哪儿也没去。”她说。
“我也开始这么想了。”乔说。他坐起来狠狠吻她,她也狠狠回吻,脚踝在他背部交叉。她一手抚过他的头发,他盯着她的脸,觉得要是自己停止看她,就会错过她脸上很重要的、让他永生难忘的表情。
“如果没有死后呢?如果这个——”她紧紧压着他,“是我们唯一拥有的呢?”
“我喜欢这个。”他说。
她笑了:“我也喜欢这个。”
“是跟谁都好,还是喜欢跟我?”
她拧熄香烟,双手捧着他的脸吻他,然后前后摇晃。“喜欢跟你。”
但他不是唯一跟她做这个的,不是吗?
还有阿尔伯特。还有阿尔伯特。
两天后,在赌场后头的撞球室,乔正在独自打撞球,阿尔伯特·怀特走进来,一副所向无敌的气势。跟在身边的是他的头号枪手布兰登·卢米斯,卢米斯直直看着乔,那眼神和当初跪在赌场地板上看着他一样。
乔觉得心脏像是有把刀当场插进来,停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