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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办?”
“我想去见见竹下金属这家公司的人。”
垣内睁大眼睛看看手表:“现在?”
“就在附近。”
竹下金属的决算报告上印着公司地址,就在西区新町,从支行徒步走过去也不过十分钟左右。半泽把西装外套搭在手臂上,离开了支行。
* * *
半泽走在这个有很多钢铁企业的城区里。
虽然大阪有很多的船场商人,也有很多纤维批发企业,但半泽所就职的大阪西支行地区却以钢铁批发为主。
同样都是市中心,东京和大阪最大的不同之处就是,这一带的公司大部分都有自己购买的土地和房子,具有较高的担保能力,所以处在比较容易融资的环境。但这一点在泡沫经济时期反而起了负面作用。
由于地价飞涨,导致很多公司因为资金富裕,所以以土地为担保,插手各式各样的和超出业务范围的投资。仅仅是设备投资还算好的,更有很多人单纯为了投资而投资,为了加入到与本行毫无关联的股票、黄金、投资信托资产的追捧狂潮中,纷纷以土地为抵押担保,借钱用于再投资。
当然,根据“坊间传说”,大多数情况下,力劝这些人购买投资产品的正是银行。当时银行具有现在这个时代难以想象的威望和信用,只要说一句“这可是银行的人说的,肯定没错”,任谁都会相信。
然而,随后股价开始暴跌,投资损失惨重的人到头来只剩下满身的负债。不仅如此,雪上加霜的是土地价值也随之大幅下跌,最终陷入了真正想借营运资金的时候反而没有了有效抵押物的窘境。
“用于购买投资产品的贷款和用于运营资金的贷款所占用的额度指标是不同的。”——以这样不负责任的话营销产品的银行职员不在少数,后来因为担保不足而拒绝贷款时,当然会有客户提出“这跟原来说的可不一样”,类似争议接连不断,逐渐成为银行信誉受损的原因之一。
及至平成三年(1991年),泡沫经济的末期,由于对银行的不信任感不断膨胀激化而引发的恶性事件频繁发生。其中最具冲击性的是住友银行惹上的<a id="n" href="#n1">伊藤万事件</a>。在这起巨额资金流向黑社会的案件中,奇怪的人物在暗中活动,黑社会和银行的接触点成为备受关注的焦点。时至今日,涉案的数千亿日元的资金依然去向不明。同一年,堂堂日本兴业银行,被小餐馆老板娘以极其拙劣的欺诈手段骗走巨额资金的案件也被曝光出来。“兴银原来这么容易上钩。”这家银行转眼变成世人的<a id="o" href="#o1">笑料</a>。不久之后,平成六年(1994年)又发生了住友银行名古屋支行长被人射杀的事情,案子查来查去始终找不到突破口,最终糊里糊涂地成了悬案。“住友银行明明知道内情,就是故意隐瞒对自己不利的真相”——这是盛行一时的<a href="#p1">传说</a>。虽然众说纷纭,案件依然深陷迷雾,至今没有查明。到了平成九年(1997年),又发生了集上述案件之大成的第一劝业银行丑闻。丑闻的起因是为了弥补证券公司的亏损,结果接二连三地牵扯出旧大藏省的色情接待、<a id="q" href="#q1">官民勾结的大案</a>,拔出萝卜带起泥,最终因德行败坏而被逮捕的政府官僚和银行职员多达四十五人,此时银行信誉的招牌已经土崩瓦解,世人对银行的不信任程度升至历史最高点。
泡沫经济破灭后的不景气让大阪市西区的钢铁批发街遭受了重创。钢铁这个行业,受经济不振的影响格外严重,泡沫破灭后的十几年里,不少由零售店发展起来的公司,像被梳子齿篦过一般,一轮一轮地遭到淘汰。
虽然已经是晚上八点多了,八月的大阪仍然十分闷热。这要是大白天的话,脸上肯定会被晒出一层油来,尤其半泽这种爱出汗的体质拿两块手帕擦都擦不过来。
竹下金属的办公场所是一座又窄又高的三层小楼,坐落在一条遍布小企业的背街小路上。
门口挂着长明灯,在灯光的映照之下,陈旧污浊的水泥墙面仿佛与还没有完全黑透的天空背景融为了一体,单薄的建筑正符合一般小型企业的形象。
一楼是车库,再往里就是对外营业的事务所。现在那里贴着一张以“敬告各位客户……”为开头的道歉信。
难道没人?半泽刚这么想着,转眼一看,发现三楼的窗户里微微透出灯光。邮箱的铭牌上写着“竹下青彦”。看样子公司楼上就是老板自己家了,那灯光正是从那里散发出来的。
半泽摁下了对讲机,里面传来嘶哑的声音。他刚说明自己为西大阪钢铁公司的事而来的,“现在忙着呢!”对方马上变成恼怒的语气。
“能让我们跟您讲几句话吗?我们实在是万般无奈才来找您的。”
对讲机那头一时间沉默了,对方似乎在考虑,过了一会儿他说了一句:“就五分钟啊!”然后挂断了对讲机。
很快三楼的门打开了,一个六十岁左右的男人从里面走了出来。他穿着朴素的便裤和白衬衫,头发花白,一张经常在太阳下劳作的红脸庞,与其说是公司经营者,更像是现场劳作施工的工人。
“真对不起,这么晚了冒昧来打扰您。”半泽首先致歉。
“到底什么事?”竹下社长问道。
“您有西大阪钢铁东田社长的消息吗?”
“消息?我要知道他在哪儿早找他算账去了!”竹下说话带着浓重的烟味儿。
“这么说,东田社长他……”
“根本没见着人。那天我也是一直在等他们打钱过来,结果一直没有。我觉得奇怪,打电话过去问才知道,那家公司早成空壳了!这可真是莫名其妙!他害得我家也完蛋了,给客户添了多少麻烦啊!”
虽然脾气不怎么样,但这个男人绝不逃跑,老老实实待在自己家里承担外来的压力,这份诚意足以让人心生敬意。
“欠钱之后他也没联系过您?”
“没有。还有,你们为什么来找我?”
“请您看看这个。”半泽一边说一边拿出西大阪钢铁的资料,“西大阪钢铁的记录表明,向贵公司支付了七亿日元的货款,但是我查到的情况是,您公司的销售额一共只有五亿日元左右。”
“这是什么呀?不对啊!这是真的吗?”竹下细细地看着文件,摇了摇头又递还给半泽,“我们的决算肯定没错。要错也是他们有错!肯定是那个男人搞的猫腻!”
“猫腻?”
竹下不再高声叫嚷:“好比说……逃税,什么的。”
“逃税?”
“对呀。他们公司虽然这次彻底栽了,以前可是赚了不少钱。比方说往我们这种进货商的成本里掺水,瞒报盈利,等等,这些事他都干得出来!”
“可是,他最后有好几亿的亏损呢。”
有赤字就不太可能有逃税的情况吧——半泽想了想说出了自己的疑问。
“谁信他那套鬼话!”竹下说道,“东田那小子,跟我们家也算老相识了,从来就看不透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净用些下三烂手段做生意。我们可是没少吃他的亏,要不是经济这么不景气,我早就想找别的客户了。这次的事也是,该给重要客户的钱他都给了,像我们这种小门小户的,门儿都没有。”
“这样啊。”
半泽听了也是一肚子火气。只对大额债权人有情有义,反过来欺负小本经营的人,这才是东田的真面目。
“贵公司跟西大阪钢铁的生意往来情况怎么样?”
“往来也有些个年头了。我们家前些年生意做得也很大,大客户也不少,经济一不行,那些大客户就把我们抛弃了,结果就只剩下西大阪钢铁这么一家了。这世道,早知道落到这份儿上,我还不如早点把公司关了呢。”
竹下一脸苦涩的表情,“还没有破产管理人来联系过我,不过你知道他到底欠了多少钱吗?”
半泽说出从来生那里打听到的金额,竹下一听就瞪圆了眼睛,立刻又重新燃起了怒火:
“那还能轮到我们吗?”
“这我不太清楚。不过,房产之类的大宗财产全都被扣押了,我觉得还是不要抱太多的希望。”
就半泽自己而言,别说“太多的希望”,根本就是一点指望都没有,只是顾虑竹下的心情而没有说出口。
“没戏了……那往后我该怎么办呢?”
这个饱经风霜的经营者突然无力地低下了头,喃喃自语着。半泽也无言以对,只有默默地陪着他。
5
次日,竹下收到了破产管理人发来的西大阪钢铁进入法律整顿阶段的通知。与破产申请已经被法院受理的报告一同寄来的,还有密封的债权申报书。
同一天,半泽也收到融资部发来的一纸通知,银行内部要就西大阪钢铁坏账事宜举行听证会,半泽和负责人中西一起前往东京总部参加听证会——事前一点风声都没有,简直就是晴天霹雳。
惊呆了的半泽赶紧向副支行长江岛报告,结果江岛只瞥了一眼文书就扔了回来。
这小子早就知道了吧!
半泽从他的态度上察觉到这一点。江岛脸色冰冷地看了看日历,口气生硬地说:
“趁早腾出时间安排行程去吧,你这是自作自受。”
半泽沉默着。
江岛坐在椅子上,抬眼瞪着半泽,那意思是你还有事吗?
“听证只有我们两人出席吗?”
“总之,总部希望先听业务负责人说明一下情况。”
“是吗?”
半泽心下怀疑但没说什么,转过身来刚要走,江岛在背后追加了一句:“你最好不要胡乱找借口,知道吗?”
“借口?”
“就是说,”江岛差点就脱口而出,你怎么连一点机灵劲儿都没有呢——他朝空着的支行长座位上瞥了一眼,压低了声音说,“你多嘴多舌,可也别忘了‘这个’和‘这个’——还有‘下次’……”
说到第一个“这个”的时候,他竖起大拇指。第二个“这个”,又竖起两手食指竖指着脑袋。“下次”指的是下一个职位。融资课长半泽的绩效评价全都掌握在支行长浅野手里,惹恼了他一定会影响到评价,江岛正是以此要挟。
“你跟中西也说清楚,别给我们支行丢脸。”
这是打算丢车保将了。
半泽向中西传达了听证会的事情,中西只是“啊”了一声,完全被吓傻了,呆站在半泽桌前,脸上瞬间失去了血色。
“事情变成这样我也很遗憾,但应该还不至于追究你的责任,别太担心了。”
毕竟,这件事对刚入行第二年的中西来说,实在责任太重了。不只是银行,社会上普遍对新人的失误还是能网开一面的。
“喂,收到信了吗?”
融资部的渡真利打电话过来询问他时,已经是当天晚上九点多了。
“收到了。你那边听到什么风声?”
“说什么的都有,我真不想说给你听。不过,你的处境可不太妙。反正一说到几个亿的财务造假没能被及时发现,就都说是你这个融资课长的失职。”
“喂,你知不知道融资前后的过程,那种情况下谁能……”
“关键是会有人相信你说的吗?”
渡真利一句话给顶了回来,“最重要的是,都说是你们为了审批而审批,我听说的都是这种说法。总之造成五亿日元损失可是无法改变的事实啊。”
“为了审批而审批?”
“为了拿到审批四处奔走游说,最重要的授信判断却敷衍了事。”渡真利说。
“这些都算在我头上吗?”
半泽几乎开始怀疑自己的耳朵,电话那头传来一声重重的叹息:
“这次听证会不只是融资部,人事部的次长大概也会出席。不管形式如何,可以说实质相当于审查委员会,你要有心理准备。”
“怎么能这样?!”半泽怒不可遏。
“我不是说过了嘛,回收贷款,一定要回收啊!”
渡真利急得喊起来了,“不管怎么说,在一家公司身上就损失了五亿日元,这可太惨重了。已经到了这步田地,再说融资过程的情况也没用了,只论结果!”
“你说得倒容易。”
“听好了,半泽。”渡真利继续说道,“造成这么大的损失,不处分几个人是不可能的,就看谁来背这个黑锅了。浅野早就为了保住自己四处游说打点好了,如果他的那套说辞被认可了,把这个责任一股脑都推给你就是水到渠成的事了。这样下去的话,浅野、江岛两人最多就是写份检讨书就算完事了,而你的未来可就彻底毁了。话说回来,虽然五亿日元是笔巨款,可放到银行整体环境来看,现在可是动不动就放弃数百亿日元债权的时代,老实说,五亿日元也没什么了不起的。我可不想眼看着你为了这点事就被整垮了。回收债权不是为了银行,是为了你自己啊!”
“谢谢你这么担心我!”半泽的语气带着讽刺。
“快想办法吧半泽,情况不妙!”
挂掉渡真利的电话,半泽抱着脑袋发愁。
虽说要努力想办法,可是具体该怎么做却毫无头绪。毕竟,这本来就不是那么单纯的问题,不是光凭一腔干劲就能解决的事情。
太可恨了。为了贪功夺利,强行推进不合理的项目,转过眼就把失败的责任一股脑推到部下身上,浅野的为人实在太卑鄙。但是,就像渡真利说的,想要与之对抗只有回收债权这一个办法。可目前毫无进展,根本没什么办法。
再怎么苦思冥想,也想不出什么能改变现状的妙招。
* * *
听证会当天早上六点钟,半泽和中西二人坐上了开往东京的“希望号”。
面谈十点钟开始。中西先进去,四十分钟左右才出来。在那期间,半泽一个人在融资部专用的接待室里等着。
终于,有开门的声音,中西一脸疲惫地回来了。看样子就知道一定是被反复追问,心理上受了不少折磨。
“课长,请您过去吧。”
面谈地点就在同一层的会议室。
隔着桌子坐着三个人。随着一声“请坐”,半泽在三人对面坐下了。
“大阪西支行的半泽直树课长,是吧。”
装腔作势的开场白。半泽答应了一声“是”,但对方并没有自我介绍。
“今天特地把你从大阪请来不为别的事,是关于你负责交易的西大阪钢铁公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