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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般来说,这种民间调查机构并不需要身为课长的半泽出面接待。然而这名男子进来就说他是要对西大阪钢铁公司进行信用调查的,而碰巧负责人中西又外出了,半泽只好亲自出面。
来人名叫来生卓治,年纪与半泽相仿,就职于一家名叫“大阪商工调查”的公司,职位是信用课副课长。此人习惯一边盯着调查笔记本,一边低着头说话。但是,偶尔也会抬眼一扫,流露出精明犀利的目光,仿佛要确认谈话的真实性。
“在下前来,是为了调查西大阪钢铁公司破产的相关情况的。”
“谁委托的?”
“这个,请恕我不便相告。”
这是调查员的惯用说辞,半泽其实也并不是非知道不可。
“关键信息都隐瞒着不说,光想从我们这儿获得消息?哪有那么便宜的事儿。”
面对半泽的不悦,对方那张阴沉的脸上微微露出一点笑意,“对不起啊——”,他挠着头说道,“毕竟这是我的工作嘛。能不能麻烦您告诉我,东京中央银行对西大阪钢铁到底拥有多少债权金额呢?”
“如果对我们有利的话倒也不是不能提供信息,不过嘛……”
在融资课,时常有类似的调查员找上门,大部分都是敷衍一番推脱掉。正因为是信用调查公司,才绝不能轻易把客户信息泄露出去。
半泽话音刚落,没想到来生说出一番大出意料的话:
“这样吧,我先把我们掌握的情况给您说说看,您看看我们掌握的数字是否正确。”
说着他翻开手边的资料,念了几个数字。
半泽吃惊地盯着对方。融资金额和利息、用于抵扣贷款的存款余额等几个数字几乎分毫不差,都是正确的。
“怎么样?”
“这些数字,你是从哪儿得到的?”
半泽问道。
“这个嘛,我还是有些渠道的。”
“渠道?”
半泽疑惑地看着对方,“既然如此,能告诉我是什么渠道吗?不管怎么说,我行的交易内容以这种形式泄露到外部,我们也不能坐视不管。这本来是商业机密。”
“这么说,我说的金额没有错吧?”
“你从谁那里打听到的?”
来生的视线又落到调查本上,似乎犹豫着是否应该回答,“唉,好吧。那我就说吧,是波野先生。”这个回答实在太出乎意料。
“那个课长?”
“我去问过他,他很热情地告诉了我很多事,真是个好人啊。”
那个男人……半泽脑海里浮现出波野那副獐头鼠目的样子,不由得呆住。
确定发生空头支票的那天,半泽又去了趟西大阪钢铁公司,可那里早已大门紧闭,人去楼空,一个员工都没有。后来听人说,所有员工只接到一句“公司完蛋了”的话,当天上午就直接被遣散回家。
最后一次见到波野是在那之前两天,因为财务报表作假的问题,半泽前来要求他们立刻归还贷款。那时,波野来来回回只用一句话来推托,“我不是社长,什么都不知道”,半泽让他说明现在的情况,他也没有认真回答过。
东田已经行踪不明,从那以后西大阪钢铁的员工状况如何,半泽也不得而知。
“波野先生现在怎么样了?”
他在花区有套房子,我曾去拜访过,他们家啊,本来就在那附近有一家公司,现在波野好像回到自家公司上班了。”
看来一旦跟西大阪钢铁脱离关系,他就打开了话匣子什么实话都肯说了。
半泽气得够呛。
来生问道:“这里的数字有什么问题吗?”
“既然波野都这么说了,那还能有错吗?”他不礼貌地回答说。
“那么,那家公司的负债总额到底有多少?”
“目前还不知道是不是准确数字,不过综合各方调查结果看来,大概差不多十亿日元吧。”
“只有这么少?”
半泽吃了一惊。这十亿日元里面有一半是欠东京中央银行的,欠关西城市银行的是三亿日元左右,还有两亿不知道是哪里的,但负债总额远比预想的少。
“赊欠供应商的应付账款怎么样了?”
“虽然多少还欠一些,不过大部分都干干净净地结清了。从这个方面来说,还真是位高尚的社长呀,东田先生。”
高尚个屁!半泽怒火中烧。开什么玩笑。这岂不是说,东田把行业内相关的债务都还清了,却单单给银行留下了一笔巨额烂账吗?
来生没有关注半泽心中所想,继续滔滔不绝地说道:
“如果做成清算资产负债表,负债可能还会增加一些吧。”
“等等。这么说,你拿到了西大阪钢铁公司真正的决算报告?”
所谓的清算资产负债表,是指从公司的资产中,扣除无法回收的应收账款,清算真正家底时所需要的资料。但是,制作这份对账单的前提是,必须以公司真正的资产负债表为基础。
顺便说一下,资产负债表可谓是公司的剖面图。可以把它理解成列出了手头的资金、借款总额以及其他可调用资金等全部资产的一览表,这样说大家可能容易理解一些。
东京中央银行直到现在也只有一份伪造的决算报告,因为直到最后,东田始终拒绝交出真正的决算报告报表,之后就销声匿迹了。说不定来生反而拿到手了——果真如此的话,出处毫无疑问就是波野。
“是啊,我带来了。”来生坦率地一口承认。
“能让我看看那份资料吗?”
听到半泽这句话,来生犹豫道:“这个嘛,这是我们公司获得的资料,不方便外传……”
“我不是已经协助你们调查了吗?你们公司来我们这儿调查,只怕也不会只有这一次吧。我觉得我们彼此有必要保持友好的关系啊——我不会透露给其他人的,只在我们银行内部使用,用完就粉碎。”
来生盯着半泽的脸犹豫了一会儿,终于说了句,“唉,那好吧。”从提包中取出一个文件袋。半泽惊诧地看到,那份资料厚度相当可观。
“这些是三年的决算报告和财务资料。”
半泽叫来部下复印资料,在等待期间,两人的话题转移到西大阪钢铁公司破产带来的影响上。
“这么说来,西大阪钢铁公司的合作伙伴大部分都安然无恙了?”
“当然不是,也有因为连锁反应受到影响的呢,毕竟还是有债务没清嘛。”
“哦,是什么公司?”
“一家叫竹下金属的公司,您没听说过吗?”
半泽摇摇头。
“听说是一家营业额五亿日元左右的小公司,西大阪钢铁是他们的主力买家,他们已经合作很多年了。决算报告里有交易明细,您看了就明白了。如果有兴趣,我这里还有他们的资料呢。”
来生拿出一份不知道从哪里搞到的决算报告复印件——正是竹下金属最新的决算报告。虽然没多大兴趣,但半泽还是先复印了再说。对银行来说,信用调查公司之类的是最会给他们添麻烦的,为了获得信息他们经常不择手段,但对方竟然收集了这么多资料,确实出乎半泽的意料。
“我们还是没找到东田社长的踪迹,这方面贵公司有什么消息吗?”
“没有,其实我也正在追查这件事,但目前还没什么消息。负债总额虽然比预想的少,但毕竟不是没有啊。估计是不是惹上了别的什么大麻烦了,所以跑到什么地方躲起来了吧。”
“难道他还借了高利贷?”
“那还不至于吧。如果真惹上了那些人的话,就没那么容易脱身了吧。这方面我倒没听说过。”
很快,文件已经复印完;来生就协助调查一事致谢后便也离开了。半泽回到自己的座位上,迫不及待地读起西大阪钢铁的决算报告。
4
公司为什么会发生空头支付的情况?不知道诸君是否深入思考过这个问题?
公司为什么会倒闭?就没有人有疑问吗?
归根结底,票据空头支付当然是因为资金不足,但说到“空头支付”,只有在能够签发票据的公司才可能发生,如果只使用现金买卖,就不可能出现这种情况。
而且,很多人可能以为,无论什么样的公司都能签发票据,实际上并不是这样的。
比如说,土木建筑业界就有“现金为王”的座右铭,宁可赊销也不接受票据付款——当然凡事总有例外。银行对他们不予理睬的时候,往往会让坚持现金结算的公司出现周转不灵的状况,甚至穷途末路。所以,业绩恶化的中坚建筑承包商破产之时,基本上就是所有银行都对其落井下石造成的。银行甚至会说出“让这家公司倒闭吧”“谁会给这种破公司提供资金支持”之类的绝情话。
大家都说,金钱就像公司的血液一样。这句话似是而非,感觉上好像可以理解,又不太容易理解。如果问一下实际上这股血液到底是怎样流动的呢?因为难以具体说明,所以一般人都不太能理解。
比如,公司在银行申请融资时常见的理由之一是“纳税资金不足,特申请借款”——所谓的“纳税资金”,就是用于支付公司所得税的资金。
这话很奇怪。明明是经营赚钱后才要缴所得税,为什么还要专门向银行借钱来缴税呢?实在是莫名其妙。
说穿了,是因为企业把赚到的钱立刻转手投入到下一次生产运营之中了,一旦到了需要缴税的时候,手头几乎没有可用的现金,于是就会发生不贷款就缴不上税的情况。
通过这样一个机制,是不是能解释清楚“金钱”这样的血液到底是怎样循环的呢?
实际上,金钱在企业中的流动过程,别说门外汉觉得难懂,有时就连银行职员这些专业人士看来,也不是那么容易解释清楚的。
有时盯着账目上的数字要看几个小时才能弄清楚——那还是灵感来了、运气好的时候——有时候甚至不知道看了多久,也还是找不到头绪。
所以此刻,半泽聚精会神盯着西大阪钢铁的决算报告,以及来生不知道通过什么手段弄到手的关西城市银行的资料,就是为了搞清楚其中的资金流向。
这家公司的资金——或者说“血液”——是怎样流动的,流到哪里消失的呢?
不过,显然这次他遇上的不是那种轻易就能搞清楚的类型。
研究了没多久半泽就发现一处疑点,而且这个疑点始终没能解开,让半泽很是郁闷。
“您这是怎么啦?”
已经晚上八点多了,副课长垣内注意到了盯着文件、一脸疑问的半泽。他关切地问道:“怎么,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吗?”
“要说不对劲嘛……我总觉得这应收账款的数字有点奇怪。”
发现这个问题纯属巧合。如果只看西大阪钢铁的决算报告的话,可能一辈子都发现不了这个矛盾的地方。
“应收账款啊。”
垣内也凑上来细看。
曾经在证券总部工作过的垣内对数字非常敏感。一直以来,他都习惯于面对做财务报表十分严谨的大企业,所以对中小企业多少有点过于严苛。正所谓人无完人,不过瑕不掩瑜,他识别财务情况的能力还是一流的。
垣内扔下句“让我看看吧”,就把财务资料搬到自己桌上,噼噼啪啪地敲打起计算器来。过了一会儿,垣内抬起头说:“好像没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啊。”
“其实我一开始也这么觉得。”
“我根据最近三期的资产负债表,试着做了一个简单的资金运用表,不过没看出有什么不合理的数字。您觉得什么地方奇怪呢?”
“你看看这个。”
半泽给垣内看的是竹下金属的决算报告。
“这是西大阪钢铁的供应商,因为连锁反应也破产了,我看了他家的明细账,九成以上的销售额都来自西大阪钢铁。”
“原来如此,看来他们的关系非常密切呀。”
垣内翻着明细说。半泽知道,凭他犀利的眼光一定能看出问题。果然,垣内用了比预想中更短的时间就指出了西大阪钢铁财报的症结所在。
“西大阪钢铁记录的支付给竹下金属的总金额,和竹下金属收到的金额不一致啊。”
“您说的没错。”
半泽说着,视线落在手边计算出来的金额上。根据西大阪钢铁的详细财务资料,每年向竹下金属支付的金额——基本上应该等同于竹下金属销售所得的总金额——已经超过了七亿日元。但是,竹下金属这一方所记录的销售额却只有五亿左右。而且两家公司的决算期都是四月份,很难解释成记账周期差异导致的误差。
打个比方来说——有A和B两个人。A说,我向B支付了七亿日元。B却说,我只收到五亿日元。
“中间的差额竟然消失了。”
“这些资料的来源没问题吧?”
眼光犀利的垣内首先怀疑决算报告的真伪。他们吃够了虚假财报的苦头,眼下有此一问也是理所当然的。
“真想亲自问问西大阪钢铁的税务顾问,不过应该没用吧。”
半泽点点头。税务顾问有保密义务,如果没有得到东田的首肯,哪怕是企业破产,也不能把相关资料出示给第三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