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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边,小春的反应早已超出惊讶,脸上露出呆愣的表情。但她似乎是个性格直爽的人,脱口说道:“是啊。”
伴野讨好的笑容瞬间收敛起来了。
“贵公司资金运转方面如何呢?如果加入其他资本旗下,会安全许多。”
“你说得还真轻巧。”
友之对伴野这种抓人痛脚的说话方式表现出了轻微的焦躁。“我们公司即将迎来百年庆,这样的老字号怎么能说卖就卖?到底是谁,谁想买我们公司?”
“那个,如果不签保密协议的话……”
“那就算了,不需要。”友之摆了摆手。伴野眼中的光芒消失了。
无论语气多么殷勤,伴野奉行的都是银行至上主义。让客户挑不出错这种颇具优越感的思考方式早已深入骨髓。
“这样真的好吗,社长?”伴野突然用过分亲昵的口吻劝道,“银行也不一定能时常提供贷款。要是您认为这样的好事随时都有,就大错特错了。我认为应该未雨绸缪。”
这句话颇有点威胁意味。
“什么话,业绩稍微差一点就不给我们融资了吗?你怎么说,半泽先生?”
被友之问到的半泽慌忙答道:“没这回事。伴野有些失言了,请您原谅。”
然而,低头道歉的只有半泽,罪魁祸首伴野依旧用居高临下的目光看着友之。
“社长,我都是为您好。这件事,能不能仔细考虑一下呢?”
“别说了。”半泽制止道。
“出版业不景气的现状大概还会持续下去。”伴野并没有理会,继续道,“未来,出版社的经营会变成实实在在的体力比拼,贵公司有足够的资金支撑吗?”
“没钱就不如卖掉,是这个意思吗?”小春面露不悦。
“不不,我是说这也是经营策略的一种。”伴野连忙打圆场,“两位都还年轻,卖掉公司后可以获得一大笔资金,以此为本钱投资更有前途的行业不好吗?”
“我们的工作并非只为了赚钱,伴野先生。”友之苦口婆心地解释道,“我们公司,在艺术领域背负着社会责任,说明白点,我们有身为百年出版社的自尊心。”
“那样的话,就更应该投靠安全可靠的资本了。”伴野对此充耳不闻,“企划部也是,只是维持现状的话太可惜了。”
“是吗?都是我能力不够,抱歉了。”小春讽刺道。
“我不是这个意思。”伴野脸上浮现出近乎憨傻的谄媚笑容,却用和说出的话语完全相反的眼神看着小春,“但是啊,经营也是要靠经营专家的。专业的事应该交给专业的人,不是吗?”
“你太失礼了,伴野先生。春小姐可是从零开始创立了企划部,一直支撑着公司业绩。”
“我这么说,是为仙波工艺社好。”伴野用可怕的眼神瞪着插话的中西,“看起来,你们都不了解我的苦心啊。”
“够了!”半泽制止道,“仙波工艺社还没到要出售公司的地步,他们也不希望这么做。你不能强人所难吧。”
“身为银行的客户经理,你应该最了解公司的情况。”伴野用讥讽的语气回敬道,“就算是不中听的话,为了公司的发展,也是要说的。”
最后,伴野转头看向友之。“我今天过来只是打个招呼,方才失礼了。您不用马上回复我,请慎重考虑一下。”
面谈结束后,伴野坐上开到门口的出租车,扬长而去。
“这算什么?”中西目瞪口呆,“那种胁迫的话,亏他说得出口。”
“太嚣张了,在那家伙眼中,客户只不过是买卖的工具罢了。”半泽骂道,“反正,他肯定是冲奖金积分去的。”
今年四月开始,东京中央银行引入了新制度。促成M&A,即企业并购案件的总行和支行将在业绩考核中获得奖金积分。积分数值巨大,由此可以看出银行对企业并购案的重视。
“为了这个,就无视客户的意愿吗?”中西因愤怒瞪大了双眼,一直盯着出租车消失的方向,“这样太对不起仙波社长了。友之社长和春小姐都气坏了。”
“伴野也该明白他们不想卖了吧。”
“会这样结束吗?”
半泽点了点头。但第二天,事情却以意想不到的方式再度被提起。
“半泽课长,过来一下。”
外出返回的半泽被脸色阴沉的浅野叫走,是正午刚过时发生的事。浅野是个喜怒都写在脸上的男人。
“听说,你对仙波工艺社的并购案表现得很消极?”半泽一走到支行长办公桌前,浅野就开口了,“大阪营本的伴野君为了促成并购特意上门拜访客户,到你这,就是这种态度?”
估计是伴野在背后搞小动作,告了半泽一状。
“仙波社长对并购毫无兴趣。”半泽答道,“我认为强行推进不太好——”
“因为他们没有兴趣,你就轻易认输了?”浅野用责备的语气说道,“你知道奖金积分的事吧。并购案谈成的话,我们支行也有加分。这可是关乎支行业绩的重要问题。你身为融资课长,觉悟太低了吧。”
“就是,半泽。”说话的是坐在旁边副支行长席上的江岛,“快反省!”
“您的意思,是要我推进对方并不想推进的并购案?”
半泽提出异议。
“仙波工艺社去年不是赤字吗?”浅野语气夸张地数落道,“况且,出版行业未来还会继续萎缩。现在可不是大阪某些风一吹就被刮跑的公司能轻松活下去的世道。不管仙波社长怎么说,并购对仙波工艺社的存续肯定是有好处的。”
“不,那个——”
看见半泽想反驳,江岛又开口:“半泽,反省!”
“支行长,如果为难的话,就让我去试试吧。”不知道江岛哪里会错了意,居然主动请缨,“保管让仙波工艺社无话可说。毕竟这个提案,也是为他们好。”
“能行吗,副支行长?”
“当然。”江岛点头如捣蒜。
他又吩咐半泽:“你也一起来。”
于是与江岛结伴再次拜访仙波工艺社,是当天傍晚的事。
3
“后来呢?怎么样了?”渡真利忍兴致勃勃地问道。
融资部企划小组调查员渡真利,是与半泽同期毕业于庆应义塾大学的同窗,也是行内一流的消息通。他的人脉遍布银行大大小小各部门,论消息网络之广泛,无人能与之比肩。
“并没有怎样。那个叫江岛的男人,不过是个虚有其表的花架子。”
“社长,我们营业本部的人说了许多失礼的话,实在太抱歉了。”
江岛战战兢兢地低头道歉,哪里还看得出信誓旦旦保证说服客户的自信。
“你是来道歉的吗?副支行长。”
“不不,我这次来是想请社长务必考虑一下我们的提案。”
“又是这事。我不是老早就拒绝了吗?我也是很忙的,拜托了。”
“不能再考虑一下吗?”
小波浪头下那张骇人的脸又浮现出谄媚的笑容。江岛把眉毛弯成了八字形,与言辞强硬地保证“让他们无话可说”的态度截然不同。半泽与同行的中西唯有目瞪口呆地看着这出“变脸戏”。紧接着——
“银行内部也提出了强化M&A的方针。”
江岛这句暴露底牌的话,毫无疑问是失言。
“那是你们银行自己的事吧。”友之并不买账。
江岛谄媚的笑容扭曲了。
“以前我也帮了你们不少忙,什么存点定期存款啦,办一两张信用卡啦。现在算怎么回事?为了银行的业绩要我连公司都卖了?副支行长,您是认真的吗?”
“不,社长您的心情,我当然非常非常理解。但是——”
“好了知道了,我会考虑的。”
友之似乎也厌倦了与之周旋。大阪人的“会考虑一下”,只是听上去不那么刺耳的拒绝。
然而——
“您会考虑吗?太感谢了,社长。”
江岛却信以为真,欢天喜地向浅野汇报去了。
“然后呢,浅野支行长怎么说?”
渡真利强忍住笑意,只是抖了抖肩膀。
“当然是把他臭骂了一顿,说他在大阪待了三年,连别人拐着弯拒绝都听不出来。”
两人在梅田站附近常去的居酒屋“福笑”喝酒。吧台对面,沉默寡言的店主正在专心地制作菜肴,他今年已经七十岁了。这家小店是由一对老夫妇和他们的女儿一起打理的。
“但是啊,伴野还真乱来。”
“就是因为有这种人存在,银行才会被误解。”
“说得没错。”渡真利赞同地点了点头。
他又压低声音说道:“实际上,大阪营本现在由副部长和泉牵头,正在大搞M&A活动。他大概是想做出点成绩,讨五木行长的欢心吧。”
众所周知,东京中央银行行长五木孝光把企业并购案视为银行未来的收益支柱。然而,在银行这样的地方,多的是像忠犬一般对上司的意图过分解读的人。假如上司命令“向右转”,那这帮家伙什么都不会想,一天到晚就只会忙着向右转。向客户标榜银行理论,认为银行才是世界中心的,也是这帮愚蠢的家伙。
“M&A未来会成为收益支柱,我觉得没错。”半泽说道。
因为中小企业的经营者正逐步老龄化。将来,那些缺少继承者的公司,的确会产生“企业并购”的需要。到那时,东京中央银行的M&A服务也许会成为一大重要业务。
“话虽如此——”半泽继续说道,“五木行长自己肯定不会怂恿没有实际需要的公司去做企业并购。”
“你说得对。”渡真利点头,“但是,行长一说出‘要把M&A当成未来的重点业务’,他的话就不受本人控制了,最先往上扑的就是业务统括部的宝田部长。”
半泽在企划部时正面交锋过的业务统括部,是一个专门制订支行业绩指标的管理部门。
“那个人设定的指标完全没有意义。”半泽用在企划部时那样犀利的口吻批判道,“他就是为了定目标而定目标,连结果都不向支行反馈,完全把支行当傻瓜。”
半泽喝着酒,眼中浮现出怒意,“让那种家伙胡作非为下去,银行迟早要完蛋。”
设定徒劳无功、无法提高银行收益的目标,是宝田行为的本质。却有数万名银行职员为了毫无必要的业务疲于奔命,被迫进行无意义的加班。半泽想,单单只解雇宝田一个人,或许就能大幅度提高银行的效率。
紧接着,渡真利说出的事实令人意外:
“那个宝田,和大阪营本的和泉是同期,两人关系亲密。你知道吗?”
虽说是同期,但一个是部长,另一个却是副部长。在晋升这条路上,宝田无疑领先一步。
“不知道。”半泽摇了摇头,追问道,“然后呢?”
“那个和泉,和你们支行的浅野,是同一个大学的不同级校友。也就是说,那帮人是暗地里联系密切的‘好朋友’。”
“原来如此,是这么回事啊。”半泽轻轻拍了一下大腿,“我就说嘛,总觉得浅野在偏袒大阪营本。”
“大概是和泉打过招呼了吧。据说那是某个重要客户提出的要求。”
渡真利的措辞耐人寻味。
“你知道并购方是谁吗?”
半泽瞥了一眼渡真利。
大阪营本的伴野直到最后也没透露是哪家公司有意并购仙波工艺社。仙波友之也不想询问对方的姓名。所以并购方是谁,目前尚不明确。
“听完你的话后,我来这里之前,特意找大阪营本的熟人打听了一下。”
“那怎么行,这可是业务上的机密。”
看到半泽一脸狐疑的样子,渡真利摆了摆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