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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又不是大阪营本的人,没必要对他们尽情分。”
他又将嗓音压低,用只有半泽才听得见的声音说:“是杰凯尔。”
“杰凯尔……”
意料之外的公司。
那是家新兴的互联网公司。其推出的虚拟购物商城广受好评,因而得以在短时间内扩大业务范围。公司创立五年便成功上市。社长田沼时矢是现今备受吹捧的明星企业家。
“杰凯尔为什么要并购出版社?”
半泽实在看不出两者的关联性。
“谁知道呢?许多成功企业家都对出版社有执念。”
“我不认为那个田沼时矢会做无意义的并购。”
半泽通过电视、杂志的采访,还有主力银行东京中央银行内部的传闻,对田沼其人有些许了解。他是个彻头彻尾的合理主义者,对利益尤其敏感。赚钱的事什么都做,不赚钱的事一概不做。他应该是那样的人。
“那位田沼社长也是有爱好的。”渡真利语出惊人,“实际上,他是个世界知名的绘画收藏家,特别热衷于收藏现代美术巨匠仁科让的作品。他不但以收藏仁科让数量众多的画作自矜,还是和仁科让关系亲密的资助人。”
听到仁科让的名字,半泽脑海里浮现的第一个画面,是那幅挂在仙波工艺社社长办公室的《哈勒昆》。
仁科让是成就极高的日本现代画家。与他短期内一路攀升的名气一同为世人津津乐道的,是他毕生的绘画主题——“哈勒昆与皮埃罗”。与其他画家相比,他的作品更类似于漫画人物风格。以流行笔触描绘的作品一经问世,便立刻获得画坛认可,成为仁科让的代名词。
然而,真正确立仁科让的声名,让他成为无可撼动的传说的,却是三年前他谜一样的死亡。在巴黎的画室,仁科亲手结束了自己的生命,但原因不明。
谜依旧是谜,仁科让则作为一名谜团重重的现代派画家,赢得了无可比拟的画坛地位。
渡真利继续说道:“明年春天,神户市内将建造田沼美术馆,仁科让的作品是重头戏。田沼美术馆的事,你也知道吧。”
渡真利之所以意味深长地看着半泽,是有原因的。批准这间美术馆的建设费用——三百亿日元融资款的,正是当时的大阪营业本部次长宝田信介。抱定田沼大腿的宝田,不仅争取到了杰凯尔主力银行的位子,还拿下了巨额融资项目,因此在行内一战成名。凭借这些业绩,他荣升为业务统括部部长,在晋升之路上将同期远远地甩在了身后。
“如果是个美术痴的话,可能会想收购仙波工艺社。特别是《美好时代》,还是很有吸引力的。”
“将权威杂志纳入美术馆旗下吗?怎么想都有点……”
半泽并不同意。
“那位老兄懂这些人情世故吗,那个叫田沼时矢的男人?”
渡真利歪头沉思。
“不管他懂不懂,仙波社长已经拒绝了。如此一来,他们应该没戏唱了。”半泽说道,“想要出版社的话,还有其他出版社也出版美术类的专业杂志。为什么非得是仙波工艺社呢?你问过原因吗?”
“问是问了,但没问出来。硬要说的话,可能是所谓的田沼魔法吧。”
田沼魔法——在商业上接二连三取得成功的田沼,其经营策略被世人如此评价。
“总而言之,大阪营本正在拼了命地讨田沼欢心。只要田沼高兴了,今后杰凯尔的M&A案件还会像雪球似的一个接一个地滚过来。田沼社长似乎对仙波工艺社志在必得,恐怕会采取强硬手段。”
半泽冷哼了一声。
“不管是田沼还是谁,要是敢硬来的话我一定奉陪到底。保护客户是支行客户经理的义务。”
“为此,也不惜与支行长一较高下?”渡真利突然耸了下肩膀,叹了一口气,“唉,你要是继续干这种事,短时间内,应该是回不了总行了。”
4
“社长,十分抱歉,我们也积极交涉过了。但是,仙波工艺社好像没有这方面的意向。”
大阪营业本部副部长和泉康二双眉紧锁,不断用手帕擦拭额头冒出的汗珠。他的旁边,站着惶恐不已的伴野。
二人所在的地方,是距离梅田站不远的杰凯尔总部,豪华的社长办公室内。
这个房间总给人一种高级俱乐部娱乐室的感觉。意大利进口的高级沙发下,铺着几乎要把鞋底包裹进去的厚地毯。一个精瘦的男人坐在茶几对面。他穿着修身的长裤,赤脚穿一双平底鞋。衬衫的前两个纽扣松开,露出一条金项链。
他便是杰凯尔社长田沼时矢。此人注重外表,是位年龄不详的单身人士。如黄鼬一般细长的脸上,小而圆的瞳孔散发着炯炯精光。
“我一定要得到仙波工艺社。必须得到,明白了?”
田沼那刺痛耳膜的尖锐声音一出,两名银行职员立刻低头答道:“是。”
“和泉副部长,你说过的吧。仙波工艺社那样的小公司,轻而易举就能拿下。现在跟你说的完全不一样啊。”这种神经质的说话方式将田沼的黏液气质<a id="fn9" href="#ft9">[9]</a>展露无遗,“你该不会想劝我收手吧?”
“怎么会。”和泉垂下的侧脸因焦虑而变得苍白,“考虑到仙波工艺社的未来,加入贵公司旗下是最好的选择。仙波社长对这一点认识不清,我们会再说服他的。”
这道歉极其死板。
“真靠不住啊。”田沼说道,“未来,我们公司还计划积极推进并购战略呢。东京中央银行有能力胜任吗?”
“当然能。”和泉的头越来越低,他把眼睛转向上方,朝田沼看去,“我行具备负责大型并购项目的顶级专业能力。请您放心地交给我们。宝田也多次说过,请您多多关照。”
“要是宝田部长的话,这种小案子,肯定三两下就搞定了。”
“十分抱歉。”
这次,和泉侧脸露出的却是不甘的神情。宝田与和泉是同期入行的职员,避免不了骨子里的竞争意识。
“我们必定会给您一个满意的答复。能否再宽限一段时间?”
和泉的头几乎要低到膝盖中间。
“既然都说到这个份儿上了,就再等等吧。”
终于,田沼吐出这么一句话。
——得救了。
“非常感谢。”
与伴野一同再度鞠躬的和泉,侧脸紧紧地绷着,面色苍白。
5
让-皮埃罗·佩蒂特是小春在巴黎美术馆工作时认识的朋友。在当时,这个男人就是知名的一流经纪人,不但与数量众多的美术馆保持密切联系,还拥有遍及欧洲全境的个人收藏家网络。
这次小春主导的画展“法国印象派展”,就是由让-皮埃罗负责法方的协调统筹工作。这个画展是每朝新闻社主办的特别展览,全国共设五个会场,入场人数将达到八十余万人,是名副其实的大型企划活动。对于计划扭亏为盈的仙波工艺社来说,是今年最大的主打项目。
听到让-皮埃罗紧急来日本的消息时,小春突然有一种不祥的预感,一定发生了什么。
眼下,准备工作即将迎来收尾阶段。在本应忙碌得脚不沾地的时节,让-皮埃罗突然来日本,只能是因为出了什么麻烦。
小春因让-皮埃罗的到来紧急赶往东京,在他常住的东京柏悦酒店会客大厅等他现身。
约定的时间是下午六点,让-皮埃罗准时出现在大厅的酒吧。如果是平时,他一定会以“法国时间”为理由迟到。小春越发感觉不安。
“奥赛美术馆拒绝出借这次特别展览的展品。”
预感变成了现实,小春说不出话来,只能一个劲儿地盯着他。
让-皮埃罗继续说道:“你介绍的赞助商——御门海上火灾保险公司最近似乎因为某起美术品事故与奥赛美术馆产生了纠纷。”
“纠纷是指?”
“应该跟保险有关吧。具体不清楚。”
虽说不应该发生,但借出的美术品在运输过程中被损坏的事,确实时有发生,因而才需要保险。然而,因为签约时附加了各种条件,关于保险金的理赔产生龃龉也不是什么新鲜事。
“都到这个时候了,你在说什么?我们连广告宣传的流程都敲定了,已经开始着手宣传了。”
看着惊慌失措的小春,让-皮埃罗说道:“不能把御门去掉吗?”
“绝对不行。最开始赞助我们的东西电视台擅自退出,多亏了御门才使项目能够成立。如果把他们拿掉,这个项目就进行不下去了。”
“是吗?太遗憾了。”
“这不是遗不遗憾的问题,你不能再想想办法吗?”小春拼命哀求道。
这个项目如果流产,对仙波工艺社而言,就是关乎生死的问题了。在平时,让-皮埃罗或许能与几个能够左右奥赛决定的重要人物搭上关系。
然而——到了如今这个地步,就连神通广大的让-皮埃罗也只能盯着脚尖,摇了摇头。
“没用的,这是奥赛决定好的事,没有商量的余地。损失总能补救的,这次的特别展览,就先叫停吧。”
在这个瞬间,预计今年内扭亏为盈的计划成了泡影。仙波工艺社的业绩前景,霎时间阴云密布。
6
“两亿日元吗……”
半泽喃喃自语,目不转睛地盯着友之递过来的仙波工艺社试算表。
十二月是结算期。然而,从一月份到现在,已经出现了四千万日元左右的赤字。
“问题是去年的决算,去年已经有接近一亿日元的赤字了。”正如半泽身旁的中西所言,“再这样下去,今年也可能产生同样数额的赤字。”
“为了弥补临时取消的展会的缺口,企划部也在努力。我想,应该不会和去年一样。”说话的是会计部部长枝岛直人。
枝岛已迈入五十岁后半程,他戴着厚厚的圆形合成塑料眼镜,消瘦的身上套着一件肥大的衬衫,看上去像是从昭和初期穿越过来的男人。
“出版部门也会努力补救,拜托二位了。”友之社长补充道。
“努力补救,具体指什么呢?”半泽问道。
“我们会从根本上调整现在的杂志内容,提升对目标读者群的吸引力。”
友之的回答过于空泛。
半泽目送二人的背影消失在通往一楼的台阶上。
他吩咐中西:“马上动手写融资申请。”
融资申请相当于银行内部的企划书。
“这次融资,可不容易啊。”
“最糟糕的情况,就是连续两年赤字,外加无担保。”
中西也很清楚,仙波工艺社并没有资产余力做融资担保。“或许连支行长那关都过不了。”
银行的融资,根据融资总额与条件,分为支行长审批就能发放的融资和需要总行审批才能发放的融资。仙波工艺社属于后者。
也就是说,难关有两道。
一道是支行长浅野。他的授信态度,即融资倾向极其保守,是那种遇到危险的桥,绝对会绕道走的人。
另一道关卡则是融资部。负责仙波工艺社的调查员猪口基,人称“猪八戒”,是个粗鲁且冷酷的男人。与他肥硕的面孔形成对比的,是他细腻的心思。他是那种喜欢在鸡蛋里挑骨头的人。
一番辛劳之后,中西终于写完仙波工艺社两亿日元流动资金融资申请,是几天之后的事了。
意见栏写了十数张稿纸,是篇心血凝结之作。主旨在于如果银行不批准融资,仙波工艺社将难以为继。中西经过详细的分析之后在结尾附上了结论。
半泽做了些许修改,将它提交给副支行长江岛。时间还没过三十分钟——
“半泽君,过来一下。”江岛眉头紧锁,伸手招呼半泽,随后问道,“你啊,到底在想什么?”
“您这话什么意思?”
“我是说——”
满脸焦躁的江岛瞟了一眼空荡荡的支行长席,浅野因外出并不在行内。“仙波社长不是拒绝了并购提案吗?现在却因为公司即将连续赤字向银行贷款。刚驳回我们的提案,嘴上的唾沫还没干呢,就想借钱?不是太可笑了吗?”
“这是两回事吧。”半泽说道,“况且,他们也不一定会连续两年赤字。”
“公司里养着亏钱的编辑部,能那么容易翻身吗?”江岛斥责道。
接着他又压低声音说:“现在还不算迟,再劝他考虑考虑并购的事,怎么样?”
“仙波社长没有出售公司的意向,您自己不是亲自确认过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