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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谁啊?”我母亲问,她从没见过坦妮基。
“一个客人。”我回答。我时常会隐瞒一些可能让她担忧的事,自从父亲死后,她就变得像只野狗一样,对任何新的、不一样的、改变的东西充满警觉。
“她什么都没买。”母亲注意到。
“嗯,她要的我们没有。”我转身招呼下一位顾客,不让母亲有机会问下去。
彼特和他父亲扛着半只屠宰好的牛走了过来,他们把牛肉摔在摊子后面的桌子上,然后拿起刀子。小法兰与约翰丟下刚才在踢的骨头,跑过去看。母亲后退几步——她始终不习惯看到这么多的肉。“我要走了。”她一边提起菜篮一边说。
“今天下午你能不能看一下小孩?我有些事情要办。”
“你要去哪里?”
我扬起眉毛。我之前曾经向她抱怨,说她问了太多问题。她年纪越大就变得越多疑,明明一件简简单单的事情,她也会猜疑。虽然如此,现在真的有事瞒着她时,我发现自己异常冷静。我没有回答她的问题。
对彼特则容易多了,他只是抬眼看我,没有停下手边的工作,我向他点点头。很久以前他就决定不要问我问题,尽管他知道有些时候我没有把心事告诉他。在我们的新婚之夜,他脱下我的头巾,看到我耳朵上的洞,然而什么都没有问。
那两个耳洞如今早已愈合,留下来的只是两个小小硬硬的肉块,除非我用指头用力捏我的耳垂,不然几乎感觉不到。
※ ※ ※
自从我听到这个消息,已经过去了两个月。这两个月来,我走在台夫特的街道上,终于能够不再期待遇见他。这些年以来,我偶尔会隔着远远的距离发现他,在他前往公会或是从那里返回的路上,或是在他母亲的旅店附近,或是前往离肉市不远处凡·李维欧家的途中。我从来没有走近他,也不确定他是否看到了我。当他跨步走下街道或穿越广场时,他的眼睛永远盯着遥远的一点——不是高傲或目中无人,而是仿佛身处于另一个世界。
一开始很难,不管是在哪里,只要一看见他,我的全身就冻结了,胸口紧绷,没有办法呼吸。我必须把自己的反应隐藏起来,不能让彼特父子、我母亲还有市场里爱嚼舌根的妇人们发现。
有好长的一段时间,我以为他或许仍在乎着我。
然而过了一阵子,我不得不承认,自始至终,他在乎的只是我的画像,不是我。
等约翰出生后,我才比较能接受这一点。儿子使我把注意力转向了家庭,就如同我小的时候,在我还没去帮佣之前一样。我每天忙着照顾他,根本没有时间停下来看看自己周围和外面的世界。如今我怀里抱着一个婴儿,我不再绕着广场中央的八芒星走,想象每一个星角的尽头是什么样子。当我再看到以前的主人穿越广场时,我的心不再像拳头一样紧揪在一起,我不再去想象珍珠和貂皮,不再渴望看到他的画。
有时,我会在街上遇到别人——卡萨琳娜、孩子们以及玛莉亚·辛。卡萨琳娜和我转头不理对方,这样容易得多。可妮莉亚带着失望的眼神对我视而不见,我想她原本是希望彻底毀了我。莉莎白则忙着照顾男孩们,他们那时年纪太小也记不得我。至于爱莉蒂,她像他父亲——她灰色的眼睛看着远处,就是不落在身边的事物上。过了一些时候,又多了别的我不认识的小孩,是他们父亲的眼睛或母亲的头发才让我认了出来。
所有人里,只有玛莉亚·辛和玛提格会和我打招呼。玛莉亚·辛看到我的时候,会稍微向我点点头,玛提格则溜出来到肉市找我说话。玛提格帮我把留在屋里的东西拿来给我——断裂的瓷砖、我的祈祷书、领巾与帽子。这些年来屋里的消息也是玛提格告诉我的,比如他母亲的去世,他如何接手经营她的旅馆,他们越滚越大的债务,以及坦妮基被热油溅到的意外。
有一天,玛提格开心地宣布:“爸爸最近在画我,就像画你的姿势那样,就我自己,转过头从肩膀望出去。他唯一这样画的就只有这两幅,你知道吗?”
姿势并不完全一样,我心想,不完全一样。不过我很惊讶她也知道那幅画,我怀疑她是否亲眼看到过。
跟她说话我得小心,有一段时间她只是个小女孩,我觉得不应该问她太多家里的事,我必须耐心等她在无意中透露一些消息。然而等到她年纪渐大,可以对我更坦白时,我已经不再对她的家庭那么感兴趣。我有了自己的家庭。
彼特虽然容忍她的来访,但我知道她让他不自在。直到玛提格嫁给了一个绸缎商的儿子,改向另一个肉贩买肉后,她变得比较少来找我,这才让彼特放下了心。如今十年之后,我再度被叫回那栋当初匆匆忙忙逃跑的屋子。
两个月前,当我在肉摊上切牛舌的时候,我听到一个排队等着的女人对另一个人说:“是啊,想想看,死后留下了一屁股债给太太和十一个小孩。”
我抬起头来,刀锋深深地刺进我的手掌,一开始我并不觉得痛,直到我问:“你们说的是谁呀?”然后那个女人回答:“画家维梅尔死了。”
结束摊子上的工作后,我特意用力刷洗我的指甲。很久以前我就放弃了坚持每一次都要把手洗得干干净净,彼特老爹看到我这么做总会笑。
“看吧,就像你习惯了苍蝇一样,你也习惯了肮脏的指甲。”他喜欢这么说,“只要你稍微多了解一些人和事,你就会发现,实在没什么理由非得把手洗得那么干净,反正还会再脏,清洁这件事,不像你以前当女佣的时候那么重要,嗯?”尽管如此,有时候我仍会把薰衣草磨碎,藏在衬衣下,试图掩盖身上不管到哪里都始终残留不去的血腥肉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