猎魔人卷一:白狼崛起 理性之声2 (第1/5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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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杰洛特。”
他从梦中惊醒,抬起头。窗外骄阳正炽,将金子般的光芒送进百叶窗的缝隙,照进屋内。猎魔人本能地抬手遮挡光线,虽然这并不必要——毕竟他只需缩小瞳孔,就可以直面阳光。
“很晚了,”南尼克边说边打开百叶窗,“你睡过头了。爱若拉,忙你的去吧。”
女孩儿猛地从床上坐起,弯身捡起扔在地上的斗篷。猎魔人感觉之前被她吻过的双肩划过阵阵凉风。
“等等……”他犹豫地说。她看了他一眼,旋即再次转过身去。
她变样了。不再有任何一处形似宁芙,也没有哪一处像那个散发出洋甘菊香气和柔和光芒的幽灵。她的眼睛是蓝色的,而不是黑色。她鼻子两旁、颈部和双肩布满雀斑——虽然它们不怎么引人注意,反倒很适合她的肤色和红发。在清晨时,当她闯进他的梦中时,他并没有发现它们。他羞愧地发现自己有些怨恨她,怨恨她没有在梦境结束前离开。
“等等,”他重复道,“爱若拉……我想——”
“别跟她说话,杰洛特。”南尼克说,“她不会回答你的。忙你的去吧,爱若拉。”
女孩儿披上斗篷,轻快地掠向门口,她赤裸的双脚踏过地板——凌乱笨拙,却又欢快轻佻。不再有任何一处让猎魔人联想到——
叶妮芙。
“南尼克,”猎魔人一边穿衬衫,一边说,“希望你不要为这事生气——你不会惩罚她吧,对么?”
“蠢话,”女祭司轻蔑地说,“你忘了这是哪儿了?这不是什么隐居处也不是普通修道院,这是梅里泰莉神殿!我们的女神不会为任何事惩罚祭司。任何事。”
“可你不让我跟她说话。”
“我没有阻止你。只是那样做没意义。爱若拉不说话。”
“什么?”
“她不会说话的。她发过静默誓言,这是某种献祭,可以……嘿,跟你解释这个干什么,你不会懂的,而且你从来也没有去想搞懂。我知道你对宗教的看法。别,先别穿衣服。我要检查一下你的脖子。”
她坐在床边,熟练地解开缠在猎魔人脖子上的亚麻布绷带。他因为疼痛不断地吸气。
他一到艾尔兰德,南尼克就拆开了那个在维吉玛由鞋匠缝好的针脚粗糙的颈部伤口,并重新缝好。结果他来到神殿时本来几乎已经痊愈,只是动作有点僵硬,现在又得重新养伤,并且疼痛缠身。不过他没有抗议。他认识这位女祭司很多年了,了解她在治疗和药剂方面造诣很深。在梅里泰莉神殿养伤期间虽然无所事事,但也不坏。
南尼克检查了伤口,仔细清洗之后开始施咒。他早就熟悉了这套程序。她从第一天开始就是这么做的,并且每次看到这个被维吉玛公主的爪子留下的记号都会咒骂不止。
“太糟糕了,竟然让一只普通的妖鸟把你伤成这样。肌肉,肌腱——她就差没挑断你的大动脉了!梅里泰莉在上!杰洛特,到底怎么回事?她怎么可能近你的身?你想对她做什么?上她?”
猎魔人没有回答,只是虚弱地笑了笑。
“别总咧着个嘴傻笑。”女祭司跳起来,从腰间拽出一袋草药。尽管她又矮又胖,动作却十分敏捷优雅,“这一点儿都不好笑。你的反应力大不如前了,杰洛特。”
“你夸张了。”
“一点儿都不夸张。”南尼克在伤口涂上了一种散发着强烈桉树气味的绿色膏药,“你本不该让自己受伤的,但你不仅伤到了,伤势还很严重,几乎致命。就算你有异乎寻常的恢复能力,脖子完全康复也是几个月之后的事。我警告你,这段时间不能对付敏捷型的对手。”
“感谢警告。或许你也可以告诉我:这段时间我该怎么过活?找几个女孩儿,买辆马车,四处去风流快活?”
南尼克耸耸肩,动作娴熟地绑好脖子上的绷带。“要我教你怎么过日子?我又不是你妈。好,弄完了,你可以穿衣服了。食堂里为你留了早餐。你最好快点,不然就自己做吧。我可不打算让我的女孩儿一上午都等在厨房。”
“一会儿我去哪儿找你?神殿?”
“不,”南尼克站起来,“别去神殿。这里欢迎你,猎魔人,但你别去神殿周围晃悠。出去走走吧,如果我想找你的话,我自会找到。”
“好吧。”
二
杰洛特四处闲逛,有那么几次,他走到了通往神殿群的主路旁。那些神殿掩映在高耸的巨石内,看不真切。
他简单斟酌了一下,决定先不回到住处,而是去花园和神殿内看看。无数穿着灰色衣裙的女祭司正在忙碌,她们播撒种子,喂养鸡群。大部分女祭司都很年轻,有的可以说还是孩子。有些人看见他便点点头或报以微笑,随后继续做事。他回应着点头,但是一个人也认不出来。尽管他经常拜访神殿——一年一次甚至两次——但他现在能认出来的面孔不超过四个。女孩儿们来了又走——去其他神殿担当预言者、产婆或医治孩童妇女的医师,流浪传教士,教师或家庭教师。但这里从不缺少女祭司,她们从四面八方涌来,甚至从极其遥远的地区。艾尔兰德的梅里泰莉神殿广为人知、声名卓著。对梅里泰莉的信仰是最古老的几种信仰之一,其传承源头已不可考证。实际上,每一个人类之前的种族和人类原始部落都有一个属于自己的丰收女神,一位农场和庭院的守护者,一位爱和婚姻的见证人。而对这些女神的信仰最终都汇集到梅里泰莉身上。
时间,这位冷酷的审判者,无情地把若干信仰和神明尘封在记忆深处,孤立在人迹罕至的小神殿中,任它们在焚毁的建筑中灰飞烟灭,最终他又仁慈地把这些信徒带给了梅里泰莉,导致她的追随者和资助者遍及整个大陆。大陆上的学者试图解释这种崇拜女性神明的现象,他们通常将其归根于人们对于母性的崇拜,对生育的自然敬重,以及对自然界生生不息、天道循环的敬畏。杰洛特有位朋友叫丹德里恩,作为一位吟游诗人,大陆上几乎每一个角落都有他的故事。他四处云游,目的就是为了寻找关于信仰的最终解释。他推论,梅里泰莉的形象源于纯粹的女性形象。梅里泰莉是丰收和生产的女神,被产婆们供奉。而且分娩中的女人通常会大呼小叫,除了那些常见的内容——比如发誓这辈子再也不会献身给那些愚蠢的男人——她们还会要求神明协助,这时梅里泰莉就是最好的选择。由于女性过去、现在和未来都在生儿育女,因此梅里泰莉永远不缺少信徒。
“杰洛特。”
“南尼克,我正找你呢。”
“我?”女祭司嘴角微微上翘,语气里带着些许嘲弄,“不是爱若拉?”
“也在找她。”他承认,“方便么?”
“现在不方便。我不希望你现在去打扰她。她正在做准备,正在祈祷,看看这次的催眠会带来些什么。”
“我跟你说过,”他冷冷地说,“我不想要任何催眠。催眠对我毫无帮助。”
“可是,”南尼克语气软了下来,“这对你也没有什么坏处。”
“没有人能催眠我,我对催眠术有免疫力。我只担心爱若拉。把自身作为媒介实在太消耗精力了。”
“爱若拉不是媒介,也不是什么精神错乱的预言家。那孩子天赋异禀。哦,别摆出一张臭脸。我说过,我知道你对信仰的态度,与之相对,我也不是什么狂信徒。你有自己的权利,去相信万事万物生于自然,包括她身体中的力量。你也可以认为各路神明,包括我的梅里泰莉,都仅仅是这些自然力量的人格化身。他们是被人为创造出来,以帮助那些傻瓜们更好地理解这些力量、接受这些力量。对你来说,这些都是哄骗人的借口,但是对我,杰洛特,信念让我有所期待,期待女神所代表的那些规律、法则、良善,还有希望。”
“我知道。”
“如果你知道,为何还对催眠心存抗拒?你在恐惧什么?怕我引诱你在圣像面前磕头,高唱圣歌吗?杰洛特,我们可以在一起坐一会儿——就你、我和爱若拉——看看她的天赋能否穿透你周身力量的漩涡。也许我们会发现一些有价值的东西,也许什么都不会发现。也许你的力量和你的命运无法预测,继续隐藏在重重迷雾之中。我不知道,但我们何不试试?”
“因为这样做没意义。我的身边没有什么漩涡或是命运。就算我有,也没有去深究的打算。”
“杰洛特,你生病了。”
“你是说我受伤了吧。”
“不是。你身上有某些不为人知的东西,我能感觉得到。毕竟,我是看着你从小长大的。我第一次见你的时候,你只有我腰这么高,但是现在有种可怕的诅咒围绕着你,像蚕茧一样越裹越厚,并且正在慢慢收紧束缚。我想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但我自己无能为力,这必须借助爱若拉的天赋。”
“哪来的什么诅咒?如果你非要听,我可以给你仔细讲解我这几年的经历。随便哪件事放到任何时候都称得上耸人听闻。我可以给你讲上一整晚——不过要记得准备一桶啤酒给我润嗓子。我们马上就可以开始,但是你肯定会听烦的,因为里面根本没有什么力量的漩涡和束缚,仅仅是猎魔人的常规经历罢了。”
“我很乐意听听。不过我再说一遍,你需要一次催眠,这没有什么害处。”
“难道你不觉得,”他笑了,“我对信仰的缺乏岂不会让催眠毫无意义?”
“不,我不这么认为。你可知为何?”
“愿闻其详。”
南尼克突然靠近,她紧紧盯着猎魔人的眼睛,惨白的嘴唇勾勒出一个诡异的微笑。
“因为我从没听说,任何人对信仰的缺乏会对教仪式产生什么影响。”
真爱如血
一
清晨的雾气给明亮的天空披上了一层薄纱衣,几个在天空下移动的黑点吸引了猎魔人的注意。是鸟。它们缓缓地围成一圈向下俯冲,随后再四散飞开,快速扇动着翅膀。
猎魔人盯着它们看了很久——他回忆着大陆的形状,丛林的密度,以及他可能经过的溪流的深度和宽度——一边计算着路程,以及需要多少时间才能到达。最后,他掀起外套,紧了紧胸口的皮带。长剑斜挎在背,剑柄高高越过双肩,他沉默地凝望着远处的大陆。
“我们可能要绕些路,洛奇,”他说,“我们可能要离开大路去看看,我觉得鸟群停留在那里不是没有意义的。”
母马温顺地迈开脚步。
“那有可能只是头死鹿,”杰洛特说,“但也可能是别的什么。谁知道呢?”
那里有一条意料之中的小溪,猎魔人的眼睛快速地扫过那片紧紧遮住小溪的树冠。河床早已干枯,里面胡乱散落着荆棘和腐朽的树木。他轻而易举地穿过了河床。河的另一边是一片桦树林,穿过桦树林,便到了一片荒芜的林间空地,植物的根茎和枝干遍布其中,像地狱中魔鬼伸出的触须。
鸟儿们被不速之客吓了一跳,四散飞开,只留下一片嘶哑的悲鸣。
杰洛特立刻看到了第一具尸体——那白色羊皮夹克和蓝色裙子在黄色莎草丛的映衬下十分显眼。而在另一具尸体旁边,三只狼蹲坐在那里,冷冷地盯着猎魔人。猎魔人的老马打了个喷嚏,三匹狼便像得到命令般掉头跑向森林。它们跑得不紧不慢,时不时回头看看这位不请自来的客人。杰洛特跳下母马。
穿羊皮夹克和蓝裙子的是个女人,她的脸和喉咙都不见了,左大腿的大部分也不翼而飞。猎魔人没有俯身查看,而是向另一具尸体走去。
男人面向下倒着。杰洛特没有把尸体翻过来,因为饿狼和鸟群都没有空手而归。尸体用不着仔细检查——他的肩膀和后背处的紧身毛衣上凝结着厚厚的黑色血块。致命的是脖子上的伤口,狼群只是在他死后才找到他的。
在一把木鞘匕首边上的宽皮带上,挂着一个皮革钱包。猎魔人把它拽下来,将里面的东西一样样倒在草地上:一块打火石,一支记号笔,一根密封蜡,一把银币,一个兽骨手柄的折叠银色小刀,一对兔耳朵,三把钥匙及一个带着生殖器标志的护身符。还有三封信,两封写在帆布上,在露水和雨水的蹂躏下业已无法辨认字迹。第三封写在羊皮纸上,尽管也受潮了,勉强还能分辨。这是一张贷款凭证,由莫瑞维尔的矮人银行开具,给一位叫做卢乐·阿斯皮尔或是阿斯皮恩的人。上面写的并不是一笔巨款。杰洛特弯腰提起了男人的右手。不出意料,一只铜戒指紧紧地嵌在男人肿胀发紫的手指中,上面的标志显示了他军械师的身份:一个带面甲的制式头盔,两把交叉长剑,以及在这些之下的字母“A”。
猎魔人回到那具女尸旁。当他把尸体翻过来的时候,手指被什么刺痛了——是一朵别在裙子上的玫瑰。花朵已经枯萎,但仍保留着色彩:花瓣是深蓝色,很深的蓝。杰洛特头一次见到这样的玫瑰。他把女人的尸体完全反转过来,不由打了个激灵。
女人鲜血淋漓的脖子上有一道很明显的牙印,绝不是来自那些狼。
猎魔人小心翼翼地回到了马旁,眼睛一刻也没有离开丛林边缘。他一边警惕地四处观望一边爬上了马鞍,随后小心检查着地面。
“你看,洛奇,”他轻声说,“事情很明了了。军械师和那个女人从森林的方向来到这片山脊。他们是从莫瑞维尔回家的,因为没有人会一直带着一张未兑现的贷款凭证。为什么他们不选大路,偏要走这条小路呢?我不知道。反正他们一起穿过荒野。随后——还是不知为何——他们一起跳下,或者是摔下了马。那个军械师瞬间就死去了。女人跑了几步,随后也死掉了,攻击他们的东西——它可是一点线索也没留下——把她在地上拖了一段距离,用牙齿撕开了她的喉咙。马都跑掉了。这场袭击应该发生在两三天以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