猎魔人卷三:精灵之血 第二章 (第1/5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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特莉丝·梅利葛德朝冻僵的双手哈口气。她动动手指,低声念出一句咒语。她骑的骟马立刻作出反应,它喷着鼻子,转过脑袋,用水汪汪的眼睛看着女术士——这是寒冷和狂风的功劳。
“你有两个选择,老家伙。”特莉丝戴上手套,“要么尽快习惯魔法,要么被我卖给农夫拉犁。”
骟马竖起耳朵,用鼻孔喷出热气,顺从地走下林木繁茂的山坡。女术士在马鞍上弯下腰,免得被结霜的树枝扫到。
魔法见效很快:她不用再耸肩低头对抗寒风,手肘和脖子也不再感到刺骨的寒意。咒语温暖了她,也压抑了困扰她几个钟头的饥饿感。特莉丝振作精神,在马鞍上坐得更舒服些,开始仔细观察周围。
离开常走的路,她只能凭灰白的山壁和白雪覆盖的山顶辨别方向。太阳穿透厚厚的云层时,山顶会闪耀金光——但这景象通常只有在早上或日落前才能看到。她已经很接近山脉了,所以必须加倍小心。凯尔·莫罕周围的土地以蛮荒和崎岖闻名,花岗岩山墙上虽有道缺口,外行人却无法轻易找到。你很可能拐进一道山壑或一道峡谷,然后彻底迷失方向。就算她熟悉这片土地,知道路线,清楚该去哪里寻找山口,也不敢有片刻松懈。
到达森林尽头,宽广的山谷横亘于女术士面前,散落在谷中的巨石一直蔓延到另一侧的陡峭山坡。“白石之河”葛温里屈便从山谷中央流淌而过,泡沫浮泛于巨石之间,还有圆木顺着河水漂流而下。这里属于上游河段,葛温里屈河不过是条宽阔的小溪,不算深,涉水过河费不了多少力气。但到了科德温王国境内,也就是中游,葛温里屈河便成了无法逾越的天堑,河水奔流不息,冲击着深邃的河床。
骟马踩进河水,加快脚步,显然是想尽快抵达对岸。特莉丝扯扯缰绳——河水很浅,刚漫过马蹄上的距毛,但覆盖河床的鹅卵石很滑,水流也很急。河水翻搅起伏,马腿周围泛起泡沫。
女术士抬起头,仰望天空。周围越来越冷,风也越来越强。在群山中,这意味着风暴的到来,但她不希望再在洞穴里或岩架下过夜。必要的话,她可以顶着暴风雪赶路,可以用心灵感应确认路线,可以用魔法让自己感觉不到寒冷。如果有必要的话。但她希望自己不必这么做。
幸好凯尔·莫罕已经很近了。特莉丝催促骟马走上一片平坦的碎石堆,越过冰川和溪流冲刷下来的大堆石块,然后步入岩壁间的一条狭窄山道。两侧岩壁近乎垂直,似乎在她头顶高处相连,只露出一线青天。周围暖和起来,寒风只能在高处呼啸,无法刮到她身边。
山道变宽,越过一道沟壑后转入山谷。山谷里是一片宽阔的洼地,森林在参差不齐的圆石间蔓延。女术士没有选择平缓且容易行走的洼地边缘,而是策马径直前往森林,深入蛮荒之中。骟马的马蹄踩断了一根又一根干树枝,它不情愿地喷着鼻息,连连跺脚。特莉丝拉住缰绳,扯着马儿毛茸茸的耳朵,严厉地责骂它不中用。马儿似乎心怀愧疚,迈着更平稳、更轻快的步子穿过树丛。
没过多久,周围地势变得开阔,她开始沿山谷底部的溪流前行。女术士仔细地打量周围,终于找到要找的东西。山谷高处,几块巨石撑起一根树干:树皮黝黑,带着苔藓的翠绿,树枝上光秃秃的。特莉丝催马靠近些,好确认它真是代表“小道”,而不是碰巧被狂风吹落。她依稀窥见一条通往森林深处的路。她不可能弄错——肯定是“小道”,也就是环绕凯尔·莫罕古城堡、设有重重障碍的通道。猎魔人常在这里练习奔跑与控制呼吸的技巧。它为人所知的名字是“小道”,但特莉丝清楚,年轻的猎魔人给它取了另一个名字:杀手路。
她抱住马脖子,让它缓缓走到树干下。就在这时,她听到岩石的摩擦声,还有某人轻盈而飞快的脚步声。
她在马鞍上转过身,拉住缰绳,等待猎魔人踏上树干。
的确有位猎魔人跑到那根树干上,既没放慢速度,也没用双臂维持平衡——奔跑的动作灵巧、流利且无比优雅。身影飞驰而过,在林木间忽隐忽现,却没碰到哪怕一根树枝。特莉丝长出一口气,难以置信地摇摇头。
因为,从身高和体格上判断,那个猎魔人也就顶多十二岁。
女术士放松缰绳,脚踝轻碰马腹,让它朝上游前进。她知道小道会在另一个位置穿过山谷——那地方名叫“冲沟”。她想再看看那个小猎魔人——凯尔·莫罕已有近四分之一个世纪没训练过孩子了。
她并不特别着急。狭窄的“杀手路”在森林中的部分蜿蜒曲折,而小猎魔人为了熟悉路线,会比抄近路的她花费更多时间。但她也不能浪费光阴,经过冲沟之后,小道会再次转入森林,然后径直通往要塞。如果在那之前她没能追上男孩,也许就再也见不着了。特莉丝也曾数次造访凯尔·莫罕,但她没那么天真,她知道,他们展示给她的只是凯尔·莫罕的一小部分。
沿着溪流前进几分钟,她瞥见了冲沟——两块苔藓丛生的巨石形成一道沟渠,两旁长满矮小粗糙的树木。她放松缰绳。马儿喷着鼻息,朝鹅卵石间流淌的清水低下头去。
她没等多久,小猎魔人的身影便出现在巨石上。男孩仍没放慢速度,径直向前跃出。女术士听到双脚踩在石头上的啪嗒声,片刻之后,又听到石块松动的声音、沉闷的坠落声和一声轻呼。更确切地说,是一声尖叫。
特莉丝立刻跳下马背,脱掉毛皮斗篷,借助树枝和树根飞快地向高处爬去。她越爬越快,直到一团针叶让她脚底打滑,跪倒在碎石间的身影旁边。那孩子看到她,立刻像弹簧一样跃起,迅速退开,敏捷地握住背后的剑——然后仰天栽倒在刺柏和松树间。女术士没有起身,她瞪着男孩,惊讶地张大嘴巴。
因为“他”不是男孩。
参差不齐的银灰色刘海下,一对翡翠色大眼睛正凝视着她。它们在那张窄下巴、翘鼻子的小脸上显得格外突出。眼里充满恐惧。
“别害怕。”特莉丝试探地说。
女孩的眼睛瞪得更大了。但她的呼吸并不急促,看来也没流汗。很明显,她不是第一次跑这条“杀手路”了。
“你没事吧?”
女孩没答话,只是跳起身,倒吸一口气,将重心转移到左脚,然后弯下腰,揉搓着膝盖。她穿着那种缝合起来——或说粘在一起——的连身皮衣,其做工足以让重视这门手艺的裁缝发出惊恐而绝望的尖叫。她身上只有几件东西相对较新并且合身:及膝长靴、腰带、佩剑。更确切地说,是把小剑。
“别害怕。”特莉丝重复一遍,依旧没有起身,“我听到你摔下来的声音,吓了一跳,所以跑过来……”
“我滑倒了。”女孩喃喃地说。
“你摔伤了吗?”
“没有。你呢?”
女术士大笑,试图站起,脚踝传来的痛楚却让她一缩,不由骂了一句。她坐在地上,小心地伸直双脚,又骂了一声。
“过来,小家伙,帮我站起来。”
“我不小。”
“随便你。话说回来,你是谁?”
“猎魔人!”
“哈!那就过来扶我,猎魔人。”
女孩仍站在原地。她把重心换回另一只脚,用戴着羊毛无指手套的双手把玩着剑带,怀疑地瞥向特莉丝。
“别害怕。”女术士笑着说,“我不是强盗,也不是什么外人。我叫特莉丝·梅利葛德,我要去凯尔·莫罕。猎魔人都认识我。别瞪我。我尊重你怀疑的权利,但请好好想想,如果我不认识路,怎么可能来这么远?你在小道上见过别人吗?”
女孩不再犹豫,走上前来,伸出手。特莉丝拉着她的手站起来。其实特莉丝并不需要搀扶,只想近距离看看女孩,想碰到她的手。
猎魔人女孩的绿眼睛看不出任何突变的迹象,碰到她的小手时,特莉丝也感觉不到猎魔人特有的那种微弱但令人愉快的麻刺感。虽然灰发小女孩背着一把剑,在杀手路上飞奔,但她尚未接受草药试炼,更没有到改变阶段。特莉丝可以确定。
“让我瞧瞧你的膝盖,小家伙。”
“我不小。”
“抱歉。但你总有名字吧?”
“有。我叫……希瑞。”
“很高兴认识你。劳驾再过来点,希瑞。”
“我没事。”
“我就想看看你怎么个‘没事’法。啊,跟我想的一样。‘没事’到裤子撕烂、皮开肉绽。站好了,别怕。”
“我不怕……啊啊啊!”
女术士大笑起来,在腰间蹭了蹭施法后微微发痒的手掌。女孩弯下腰,盯着自己的膝盖。
“哇哦!”她说,“一点都不疼了!连伤口都没了……这是魔法吗?”
“猜得没错。”
“你是个女巫?”
“又猜对了,但我更喜欢被称为女术士。为免弄错,你可以叫我的名字特莉丝。就叫特莉丝吧。来,希瑞,我的马在山坡下等着呢。我们一起去凯尔·莫罕。”
“我得跑过去。”希瑞摇着头说,“不能因肌肉酸痛就停下来。杰洛特说……”
“杰洛特也在要塞里?”
希瑞皱起眉头,抿紧双唇,从浅灰色的刘海下瞥了眼女术士。特莉丝又笑出了声。
“好吧。”她说,“我不打听了。秘密就是秘密,你确实不该告诉陌生人。走吧。到那儿以后,我们就知道城堡里都有谁了。别担心,我知道怎么对付肌肉酸痛。哦,我的马就在这儿。我来帮你……”
她伸出手,但希瑞显然不需要帮助。她灵巧地跳上马背,动作可谓流畅。骟马吃惊地连连跺脚,但女孩很快抄起缰绳,让它安静下来。
“看来,你知道怎么对付马。”
“我什么都能对付。”
“往前坐点儿。”特莉丝把脚伸进马镫,抓紧马鬃,“给我腾点地方。还有,小心你的剑,别戳到我的眼睛。”
在她敦促下,骟马顺着溪流快步前进。她们穿过另一座山谷,爬上半圆形的山坡。在那里,她们能看到背靠陡峭石壁的凯尔·莫罕废墟——拆了一半的梯形城墙、外堡和城门的残余部分,还有粗糙结实的城堡主楼。
骟马喷喷鼻子,仰起脑袋,走过护城河上仅剩的桥板。特莉丝拉住缰绳,对散落河底的朽骨不以为意。她早就见过了。
“我不喜欢这样。”女孩突然评论道,“这样不对。死人应该埋进土里,葬进坟墓。不是吗?”
“说得对。”女术士平静地表示赞同,“我也这么认为。但猎魔人把这天然坟场当作……警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