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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她命中注定不属于他们?”女术士露出不怎么真诚、但非常可爱的微笑——尽可能可爱——她不喜欢他的语气。

猎魔人耸耸肩。特莉丝了解他,于是立刻改变战术,放弃了争论。

她又看向希瑞。女孩在木板上灵活走动,侧过身来,手里的剑轻轻刺出,然后迅速跳开。中剑的假人摇晃起来。

“哦,终于!”兰伯特大喊,“你终于学会了!往后退,再来一遍。我得确定你不是瞎蒙的!”

“那把剑,”特莉丝转身看着几位猎魔人,“看起来很锋利。木板看起来很滑,很不稳当。而那位兰伯特像个白痴,只会大喊大叫让她泄气。你们就不怕发生意外吗?你们当真指望命运会保护那孩子?”

“希瑞不拿剑练习了将近半年。”柯恩说,“她知道该怎么做,我们也一直在照看她,因为……”

“因为这儿是她的家。”杰洛特平静却坚决地说完。太坚决了。那种语气就是用来结束话题的。

“的确是这样。”维瑟米尔深吸一口气,“特莉丝,你肯定累了。又累又饿,对吧?”

“这点无法否认。”她叹口气,不再紧盯杰洛特的双眼,“说实话,我都快累死了。我昨晚在小道边一栋牧羊人小屋里过夜,结果小屋塌了,把我埋在锯末和稻草里。若非事先施了个防护咒,我早就没命了。我太渴望干净的床单了。”

“你可以跟我们共进晚餐,然后想睡多久就睡多久。我们为你准备了最好的房间,塔楼那间。我们还把凯尔·莫罕最好的床搬了过去。”

“谢谢。”特莉丝露出微笑。塔楼那间,她心想。好吧,维瑟米尔。既然你这么要面子,今晚我就住塔楼好了,睡整个凯尔·莫罕最好的床。尽管我宁愿跟杰洛特一起睡在最差的床上。

“走吧,特莉丝。”

“走吧。”

狂风拍打窗板,吹乱了挂在窗前、被虫蛀得七零八落的挂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特莉丝躺在凯尔·莫罕最好的床上却无法入睡——不是因为这张最好的床是件破旧的古董。特莉丝正在专心思考,而她的所有疑问都围绕着一个最基本的问题。

为什么叫她来这座要塞?究竟谁想见她?为了什么?

维瑟米尔的病痛只是个借口。维瑟米尔是个猎魔人,虽年事已高,却改变不了一个事实:他健康得令许多年轻人眼红。要是老人家被蝎尾狮蜇了,或被狼人咬了,特莉丝或许会相信她来是给维瑟米尔治疗的。但“骨头痛”明显是个玩笑。要对付骨头疼痛——这在冷得吓人的凯尔·莫罕不算新鲜事——维瑟米尔只需借助猎魔人的炼金药剂,或用更简单的法子,找些烈性黑麦伏特加,内服外敷双管齐下。他不需要女术士,也不需要她的咒语和护身符。

那么,究竟谁想见她?杰洛特吗?

特莉丝在被子里辗转反侧,一股暖意流遍全身,还有在愤怒刺激下更加强烈的情欲。她轻轻咒骂一声,踢开棉被,侧过身去。老旧的床榻发出一阵嘎吱声。我控制不住自己,她心想。我就像个傻乎乎的思春少女,甚至更糟——就像缺乏关爱的老处女。我甚至没法理性思考。

她又咒骂一声。

当然不是杰洛特。别激动,小丫头。别激动,想想他在马厩里的表情吧。你以前见过那副表情,所以别再自欺欺人了。那是愚蠢、悔恨而又尴尬的表情,说明男人想要遗忘,说明他们不想回忆从前,也不想回到从前。看在诸神的分上,小丫头,可别说什么“这次不一样”。从来都是一样的。而且你很清楚,因为你亲身体验过。

在性爱方面,特莉丝·梅利葛德可谓女术士中的代表。一切皆源自于偷食禁果的快感,学院和女导师的严格约束更是为其平添了几分刺激。随后她便迎来了自由、独立且疯狂滥交的日子,最后不出意外地以苦涩、幻灭与放弃收场。在这之后是一段漫长的孤独期,她发现,想要宣泄压力,那些自认为是她丈夫和主子的男人根本就很多余——反正他们抹掉额上的汗珠,翻脸就不认账了。想让心情平静下来,有些办法反而省事得多,而且不用担心有人会让她的毛巾被血弄脏、在她被窝里放屁,或者逼她去弄早餐。接下来,她又体验了一段短暂却愉快的同性生活,关系结束后,她得出结论:弄脏毛巾、被窝里放屁,还有贪嘴,这些都不是男人独占的毛病。最后,同大多数女术士一样,特莉丝跟其他巫师谈情说爱,结果发现他们那冷冰冰、教条而仪式化的性爱既乏善可陈,又缺乏快感。

然后,利维亚的杰洛特出现了。这位猎魔人的人生波澜壮阔,又与她的好友叶妮芙维持着怪异而动荡、几乎称得上激烈的关系。

特莉丝一直嫉妒地留意着他们,尽管从表面来看,他们没什么值得眼红的。他们的关系显然令双方都很不快乐,甚至带来了破坏和痛苦,但不合逻辑的是……他们始终没有一刀两断。特莉丝很难理解,而这令她着迷,以至于……

她勾引了杰洛特——借助于一点点魔法。她选择了有利的时机。那时,杰洛特和叶妮芙再次反目,突然分开。杰洛特需要慰藉,也想要忘却。

不,特莉丝没想把他从叶妮芙身边夺走。事实上,对她来说,叶妮芙比杰洛特重要得多,但与猎魔人的短暂相处也没令她失望。她找到了一直追寻的东西——内疚、焦虑与痛苦。他的痛苦。她体验到了他的情感,这让她兴奋,而他们分开之后,她便再也无法遗忘。其实,她最近才明白什么是痛苦:她无比渴望与他再度相会,却又无法如愿。只要能跟他在一起,哪怕只有一会儿——哪怕一瞬间也好。

而现在,他就在不远处……

特莉丝攥紧拳头,狠狠打在枕头上。不,她心想,不。别犯傻,别去想。想想……

想想希瑞。她是不是……

没错。希瑞才是他们叫她来凯尔·莫罕的真正原因。那个银灰色头发的女孩,他们想让她成为猎魔人。真正的猎魔人。变种人。一台杀戮机器,就像他们自己。

很明显,她的心里突然涌起一阵截然不同的兴奋。太明显了。他们想要让那孩子经历突变,让她接受草药试炼,进入改变阶段,但他们不知道该怎么做。维瑟米尔是上一代猎魔人中硕果仅存的一位,而他只是个剑术导师。至于藏在凯尔·莫罕地下的实验室,那些蒙尘的瓶瓶罐罐,那些蒸馏釜和窑炉……剩下的猎魔人都不知该如何使用。在久远的过去,某位离经叛道的巫师调和出诱发突变的灵药,他的后继者又对灵药进行了多次改进。多年以来,正是那位后继者以魔法为手段控制着改变阶段的进程。而在一个关键的时刻,链条却断开了,魔法知识和力量全都荡然无存。猎魔人还有草药和草药试炼,他们还有实验室,他们知道灵药的配方。但他们没有巫师。

谁知道呢,她心想,也许他们也尝试过?他们有没有把没施过魔法的药剂喂给受训的孩子?

想到那些孩子可能的遭遇,她就浑身发抖。

如今,他们想让女孩经历突变,却又做不到。或许这意味着……他们会向我求助。这样我就能见识到在世巫师从没见过的东西,我会学到他们从没学过的知识。著名的草药试炼,不为人知的病毒培养技术,还有声名在外的神秘配方……

我会给那孩子一些灵药,然后亲眼目睹改变的过程,用我的双眼去看……

看着那个灰发孩子死去。

哦不。特莉丝又发起抖来。绝不。这代价太高了。

不过,她心想,也许我想太多了。也许这不是他们找我来的目的。我们在晚餐时聊了很多,我好几次把话题引向意外之子,但尽归徒劳。他们总是岔过话头。

当时她看着他们,维瑟米尔的神情焦虑而烦躁,杰洛特心神不宁,兰伯特和艾斯卡尔故作轻松与健谈,柯恩的神态却自然得过了头。席间唯一真诚坦率的只有希瑞,她的脸因寒冷而泛红,头发蓬乱,但心情愉快,吃起食物狼吞虎咽。他们的晚餐包括油炸面包块、奶酪和牛肉汤,希瑞还为餐桌上少了蘑菇而吃惊。他们喝了些苹果酒,但女孩杯里的却是水——她对此显然既惊讶又生气。

“沙拉哪儿去了?”她大喊道。兰伯特厉声责骂她,然后命令她把碗拿走。

蘑菇和沙拉。眼下不是十二月吗?

当然了,特莉丝心想,他们给她吃的是传说中的洞穴真菌—— 一种不为人知的山地植物——给她喝的则是神秘草药调制的饮料。女孩发育得很快,更被逐渐培养出了猎魔人那健康到离谱的身体。通过自然的手段,没有突变,没有风险,也没有陡增的荷尔蒙。但这些不能让巫师知道。他们想保密。他们什么都不会告诉我,也什么都不会让我看到。

我见过女孩奔跑的样子。我见过她拿着剑在木板上轻盈地跳动,动作迅疾而灵活,充满猫科动物的优雅,像个杂技演员。我一定要,她心想,绝对要看看她的身体,看看她吃了那些食物后,身体发育成了什么样。或许我可以偷些“蘑菇”和“沙拉”的样本?对,一定要……

至于信任?我可不在乎你们的信任,猎魔人。世界上有癌症、有天花、有破伤风和白血病、有过敏症,还有摇篮病。可你们却藏着那些“蘑菇”:它们在提炼后或许能制成救命的良药。你们甚至对我保守秘密,还有你们宣称友好、尊敬和信任的人。你们不让我看实验室也就罢了,居然连蘑菇的事都要瞒着我?

那你们找我来这儿干吗?为什么要找我这个女术士?

因为魔法!

特莉丝笑出了声。哈,她心想,猎魔人,这下我看穿你们了!被希瑞吓坏的不光是我,还有你们。她会“遁入”白日梦,讲出预言,发出你们也能感受到的魔法灵光。她会本能地用心灵传动能力拿东西,或在吃饭时靠目光折弯锡汤匙。她会回答你们在脑海里思索的问题,甚至你们不敢面对的问题,于是你们感觉到恐惧。你们意识到,这位意外之子比你们想象的更加“意外”。

你们意识到,你们把魔源带到了凯尔·莫罕。

没有巫师,你们根本应付不来。

而你们没多少巫师朋友,更没有信得过的。除了我,还有……

叶妮芙。

狂风拍打窗板,吹起挂毯。特莉丝平躺在床上,陷入深思,不自觉地咬起拇指指甲。

杰洛特没有邀请叶妮芙。他请来了她。这是不是代表……

谁知道呢。也许吧。但如果真是我想的那样,那为什么……

为什么?

“为什么他不来找我?” 黑暗中,她轻声说道,语气愤怒而激动。

回答她的,唯有废墟间呼啸的狂风。

早晨阳光明媚却冷得要命,特莉丝被冻醒了。她有些睡眠不足,但终于下定决心。

等她走进大厅,其他人已经到齐了。一番辛苦没有白费,众人的目光纷纷转向她——她换下旅行衣物,穿了一条式样简单却极富魅力的裙子,还巧妙地搭配了魔法香水和不含魔法却贵得离谱的化妆品。她吃着麦片粥,跟猎魔人聊起无关紧要的话题。

“又是水?”希瑞盯着自己的杯子,突然嘟囔起来,“我的牙一喝水就发麻!我要喝果汁!那种蓝色的!”

“别任性。”兰伯特不动声色地用眼角瞥了眼特莉丝,“也别用袖子擦嘴!把粥喝完,该去训练了。白天越来越短了。”

“杰洛特,”特莉丝喝完自己的麦片粥,“希瑞昨天在小道上摔倒了,伤得挺重。都怪她那身小丑式的装束,一点都不合身,还会妨碍行动。”

维瑟米尔干咳一声,转过头去。啊哈,女术士心想,这么说是你的杰作喽,剑术大师?这也在意料之中,希瑞的束腰外衣一看就像用刀子裁剪、再用箭头缝合起来的。

“白天的确越来越短了。”不等回答,她自顾自说下去,“但我们会让今天更短。希瑞,吃完了吗?跟我来,我给你改改衣服。”

“她穿这衣服跑一整年了,梅利葛德。”兰伯特气愤地说,“一切都很正常,直到——”

“直到来了一个女人?而她又无法忍受没品味又不合身的衣服?你说得对,兰伯特。但这女人已经来了,旧秩序将会崩塌,变迁的时代到了。走吧,希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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