猎魔人卷三:精灵之血 第三章 (第1/5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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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的担心毫无根据,且莫名其妙。”特莉丝皱起眉头,手肘支桌,“巫师搜寻魔源和拥有魔法天赋的孩子,把他们从父母或监护人手里夺走——这样的时代早就过去了。你们真以为我会抢走希瑞?”
兰伯特哼了一声,转过头去。艾斯卡尔和维瑟米尔看着杰洛特,后者却一言不发,仍旧看向旁边,把玩着雕成咆哮狼首的银制猎魔人徽章。特莉丝知道那徽章会对魔法产生反应。在这冬至日之夜,就连空气本身都充满魔力,猎魔人的徽章会不停地嗡嗡作响。一定非常恼人。
“不,孩子。”维瑟米尔最后开口,“我们知道你不会。但我们也知道,你终究会把她的事报告给巫师会。我们早就知道,每个巫师,无论男女,都背负着这样的责任。你们不再把有天赋的孩子从父母或监护人手里抢走,但你们会观察他们,以便将来——等到时机合适——再用魔法吸引他们、影响他们……”
“不用担心,”她冷冷地打断他,“我不会把希瑞的事告诉给任何人,包括巫师会。你们干吗这么看着我?”
“如此轻易便宣誓保密,让我们很吃惊。”艾斯卡尔平静地说,“请原谅,特莉丝,我不想冒犯你,但人人都知道,你对术士评议会和巫师会死心塌地——你的忠诚哪儿去了?”
“因为发生了太多事。战争改变了很多,索登山战役改变了更多。我不打算跟你们提无聊的政治,尤其我还必须对其中的某些内容保密。既然说到忠诚……我确实很忠诚。相信我,在这件事上,我会同时忠于你们和巫师会。”
“双面效忠,”这天晚上,杰洛特头一次直视她的双眼,“会带来很多麻烦。而能成功做到的人少之又少,特莉丝。”
女术士将目光转向希瑞。女孩和柯恩坐在大厅角落的熊皮上,正在玩一种拍手游戏。游戏看起来很单调,因为两人的动作都快得出奇——他们不管怎样都能拍到对方的手。但他们显然并不在意,也不觉得无聊。
“杰洛特,”她说,“你在雅鲁加河找到希瑞之后,一直把她带在身边。你带她来到凯尔·莫罕,让她与世隔绝,甚至不让与这孩子最亲近之人得知她幸存的消息。你这么做是因为某些事——我一无所知的事——让你相信命运的确存在,它始终支配着我们,指引着我们所做的每一件事。我同样这么相信,也一直在这么做。如果命运想让希瑞成为巫师,那她一定会成为巫师。巫师会和术士评议会没必要知道她的事,也用不着观察或怂恿她。所以在为你们保密的同时,我也不会背叛巫师会。不过你们要明白,还有个问题需要面对。”
“只有一个问题?”维瑟米尔叹了口气,“继续说吧,孩子。”
“希瑞拥有魔法能力,这点不可忽视,而且很危险。”
“怎么个危险法?”
“不受控制的魔力很凶险,尤其对魔源及其附近的所有人而言。魔源能以多种方式威胁到周围的人。但他们影响自己的方式只有一种:精神疾病,通常是焦虑症。”
“活见鬼。”漫长的沉默后,兰伯特开了口,“我对你的话还是半信半疑:你说她失去了理智,随时会给我们带来危险?命运、魔源、咒语、魔法……梅利葛德,你真没夸大其词吗?她又不是我们带回来的第一个孩子。杰洛特找到的不是命运,只是又一个无家可归的孤儿。我们会教这女孩用剑,然后让她像其他孩子一样回到外界生活。的确,我承认我们从没在凯尔·莫罕训练过女孩。我们跟希瑞之间有过麻烦,也犯过错误,幸好有你帮我们指出。但请别言过其实,她也没有出色到让我们顶礼膜拜的程度。难道这世上没有别的女战士吗?我向你保证,梅利葛德,希瑞离开这里时,将拥有娴熟的剑术和健康的身体,足以面对险恶的人生。而且我向你保证,她不会得什么焦虑症,或者癫痫之类。除非你骗她相信自己有这种病。”
“维瑟米尔,”特莉丝在椅子里转过身,“叫他闭嘴。他太耽误事了。”
“你以为自己无所不知。”兰伯特平静地说,“但有些事你也不知道。你瞧。”
他把手伸向壁炉,怪异地挥动手指。烟道轰鸣呼啸,火苗骤然跃起,炉膛里的余烬越来越亮,开始喷出火花。杰洛特、维瑟米尔和艾斯卡尔不安地看向希瑞,女孩却对这壮观的烟火表演满不在乎。
特莉丝交叠双臂,轻蔑地看着兰伯特。
“阿尔德法印。”她冷冷地评论道,“你以为我会吃惊吗?要是我使出同样的法印,注入更强的专注力和意志力,我能让木柴瞬间喷出烟囱,飞上高空,你们会以为自己看到了星星。”
“没错。”他表示赞同,“但希瑞做不到。她没法施展阿尔德法印。其他任何法印都不行。她试过几百次,但徒劳无功。你也知道,我们的法印只需极少的魔力,而希瑞连这都没有。她完全是个普通孩子,没有最起码的魔力——事实上,她根本没有这方面的特殊天赋。现在你却告诉我,她是个魔源,会威胁到我们……”
“魔源,”她冷冷地解释道,“无法控制自身。他们是媒介,类似于某种传送装置。他们会不知不觉地接触魔力、转化魔力。而他们试着控制魔力时——比如竭尽全力想要施展法印——反而不会有任何成果。就算试上千百次,结果也不会改变。这是魔源的特性之一。但在某一天,等到魔源不再竭尽全力,不再紧张,而是做起白日梦,或是想着卷心菜和香肠,或玩着骰子,或在床上做爱,或抠着鼻子……在这种时候,意外会不期而至。整栋屋子可能起火,甚至点着半个镇子。”
“你在夸大其词,梅利葛德。”
“兰伯特,”杰洛特放开他的徽章,双手放到桌上,“首先,别再用‘梅利葛德’来称呼特莉丝了。她已多次要求你别再这么叫。其次,特莉丝没有夸大其词。我亲眼见过希瑞的母亲帕薇塔公主施展魔法的样子。我得说,那一幕真的很惊人。我不知道她是不是魔源,但在她险些把辛特拉王家城堡烧成灰烬之前,没人相信她有哪怕一丁点的魔力。”
“也就是说,我们可以假设,”艾斯卡尔点燃另一盏烛台上的蜡烛,“也许希瑞继承了这种天赋。”
“不是也许,”维瑟米尔说,“而是事实。从某方面说,兰伯特没错。希瑞没有施展法印的能力。而从另一方面……我们也都见过……”
他沉默下来,看着希瑞,后者快活地尖叫一声,说明她在游戏里占了上风。特莉丝瞥见柯恩脸上露出微笑,明白他在故意让她。
“没错。”她用嘲笑的口吻说,“你们都见过。可你们见到了什么?你们是在什么情况下见到的?小伙子们,该是坦白的时候了,你们不觉得吗?见鬼,我再重复一次,我会替你们保密的。我发誓。”
兰伯特瞥了杰洛特一眼,杰洛特点头赞同。兰伯特站起身,从高处的架子上拿下一只硕大的矩形水晶瓶,还有个小玻璃瓶。他把小瓶里的东西倒进水晶瓶里,摇晃几下,再把透明的液体倒进桌上的酒杯。
“跟我们喝一杯吧,特莉丝。”
“有这么可怕吗?”她嘲笑道,“就不能在清醒的时候说?我必须先喝醉了才能听?”
“别总觉得自己无所不知。喝一口吧,有助你理解。”
“这是什么?”
“白海鸥。”
“什么?”
“一种轻度药剂。”艾斯卡尔笑道,“能给你带来美梦。”
“见鬼!猎魔人的致幻剂?怪不得你们的眼睛会在晚上闪闪发亮!”
“白海鸥的药性很温和。黑海鸥才是致幻剂。”
“只要这液体里有魔法,我绝对不会喝!”
“只有天然成分。”杰洛特向她保证。但她注意到,他的表情很窘迫,显然担心她会追问药剂的成分。“而且用大量的水稀释过。我们不会给你喝有害的东西。”
这种液体闪闪发光、味道古怪、入口冰凉,随后却将暖意散布到她的四肢百骸。女术士舔舔牙龈和上颚。她辨别不出任何成分。
“你们给希瑞喝了些这种……海鸥,”她猜测道,“然后……”
“那是个意外。”杰洛特连忙插嘴,“我们到这儿的第一天晚上,她口渴了,桌上正好放着一瓶白海鸥。没等我们反应过来,她就一口喝光了,然后陷入恍惚。”
“我们吓得不轻。”维瑟米尔叹了口气,“哦,我是说真的,孩子。我们吓坏了。”
“她开始用另一种声音讲话。”女术士平静地说,看到几位猎魔人在烛光中双眼闪耀,“开始谈论自己不可能知晓之事。她开始……预言。是这样吗?她说了什么?”
“胡话。”兰伯特干巴巴地回答,“毫无意义的废话。”
“那我相信,”她直视他,“你应该很清楚她在说什么。废话是你的特长——而你每次开口,我就更加确信这一点。帮我个忙,暂时闭嘴好不好?”
“这一次,特莉丝,”艾斯卡尔揉着脸颊上的伤疤,严肃地说,“兰伯特没说错。喝了海鸥药剂之后,希瑞的话当真令人费解。她头一次说的都是胡话,不过后来……”
他停了口。特莉丝摇摇头。
“等到第二次,她的话开始有意义了。”她推测道,“也就是说,的确有第二次。她又喝了药剂,因为你们的疏忽?”
“特莉丝,”杰洛特抬起头,“现在不是耍小孩子脾气的时候。我们不觉得有趣。这事让我们担心和不安。没错,有第二次,还有第三次。希瑞在练习时出了意外,她摔倒昏了过去。等到意识恢复,她又陷入恍惚,说起了胡话,用的依然是别人的声音。这次我们还是无法理解,但我之前听过类似的声音,听过相似的说话方式。那些可怜的疯女人——所谓的‘先知’——就是这么说话的。你知道我怎么想吗?”
“当然。这是第二次,说说第三次吧。”
杰洛特的额头渗出汗珠,他用手臂擦了擦。“希瑞经常半夜惊醒,”他继续讲述,“尖叫不已。她受了太多的苦。她不想谈论这些,但很显然,她在辛特拉和安格林见到过孩子不应该见到的事。我甚至担心……有人伤害过她,所以她会时时梦到。她通常很容易安抚,很快会再次入睡……但有一次,她醒来后……又陷入恍惚,又开始用另一个人的声音说话,语气恼人而凶狠。她口齿清晰,说的不再是胡话。她在预言。她预见了未来。而她的预言……”
“什么?杰洛特,她说了什么?”
“死亡。”维瑟米尔轻声道,“是死亡,孩子。”
特莉丝看向希瑞,后者正在尖声指责柯恩作弊。柯恩搂住她大笑起来。女术士突然发现,这是她头一次听到猎魔人大笑。
“谁的死亡?”她依然看着柯恩,简单地问。
“他。”维瑟米尔说。
“还有我。”杰洛特补充道,然后笑了笑。
“等她清醒以后……”
“就什么都不记得了。我们也没问她问题。”
“好吧。她的预言……有没有什么特别的细节?”
“没有。”杰洛特直视她的双眼,“内容很混乱。别问这个了,特莉丝。我们在意的不是希瑞预言的内容,而是她究竟怎么了。我们不担心自己,但……”
“当心。”维瑟米尔警告,“别当着她的面说这个。”
柯恩背着女孩走到桌边。
“跟大家说晚安,希瑞。”他说,“跟这些夜猫子说晚安吧,我们要去睡了。快到午夜了。冬至日很快就会结束。到了明天,每一天都会离春天更近!”
“我口渴。”希瑞滑下他的背,伸手去拿艾斯卡尔的杯子。艾斯卡尔敏捷地挪开杯子,又拿走一壶水。特莉丝飞快地站起身。
“给你。”她把自己半满的杯子递给女孩,同时意味深长地捏捏杰洛特的胳膊,又看向维瑟米尔的眼睛,“喝吧。”
希瑞大口喝着药剂。“特莉丝,”艾斯卡尔看着她,低声问道,“你在做什么?那是……”
“拜托,别说话。”
没过多久,药剂开始发挥效果。希瑞突然身体僵硬,大叫出声,露出快活的笑容。她合拢眼皮,伸展双臂,大笑着踮起脚尖,转起了圈。兰伯特用闪电般的速度搬开凳子,只留下柯恩挡在翩翩起舞的女孩与壁炉之间。
特莉丝一跃而起,从口袋里掏出一枚护身符——那是一颗穿着细小链条、镶嵌在白银里的蓝宝石。她把蓝宝石紧紧捏在手心。
“孩子……”维瑟米尔呻吟着说,“你在干吗?”
“我知道我在干吗。”她语气尖锐,“希瑞陷入恍惚,而我会从精神层面接触她,我会进入她的思想。我说过,她就像某种魔法传送装置——我得知道她传送的是什么、用怎样的方法、从哪里汲取的魔法灵光,又是如何转化魔力的。今天是冬至日,正是采取这种行动的理想时间……”
“我不喜欢这个主意。”杰洛特皱起眉头,“一点都不喜欢。”
“如果我们两个有任何一方出现癫痫症状,”女术士没理他,“你们知道怎么做。让我们的牙齿咬住木棍,把我们按住,等到症状结束。打起精神来,小伙子们。我在这方面可不是新手。”
希瑞不再跳舞,而是跪倒在地,伸展双臂,把头搁在自己的膝盖上。特莉丝把变得温暖的护身符贴到太阳穴上,低声念出咒语。她闭上双眼,集中注意力,释放出一股魔力。
大海咆哮,波涛轰然拍打岩石海岸,浪花在巨石间飞溅。她拍打翅膀,追逐着发咸的海风。她带着难以言喻的喜悦,俯冲而下,追上一群同胞,用脚爪拂过浪尖,再度翱翔于天空,甩下水滴,随风滑翔,狂风呼啸着吹过她的纤羽。暗示的力量,她冷静地心想。这只是暗示的力量。海鸥!
特——莉——丝!特——莉——丝!
希瑞?你在哪儿?
特——莉——丝!
海鸥的鸣叫声停止了。女术士仍能感觉到巨涛掀起的浪花,但身下已经没有了海洋。或者说,那儿的确有海洋——却是草海,是一望无垠的辽阔草原。特莉丝惊恐地发现,她正在索登山顶看着这片风景。但这儿本不是索登山。不可能是。
天色突然昏暗下来,阴影在她身旁盘旋。她看到一队长长的、模糊的身影缓缓走下山坡。她听到许多含混不清的低语声,夹杂着歌词费解的离奇合唱。
希瑞站在她身边,背对着她。狂风吹乱了她淡灰色的头发。
那些模糊的身影排成看不到尽头的队伍,继续往前走。经过女术士身边时,他们转过头。特莉丝看着他们倦怠而平静的面容、了无生气的双眼,差点叫出声来。许多面孔在她看来很陌生,但她却认识其中几位。
珊瑚。范妮尔。尤尔。长着痘疮的埃克西尔……
“为什么带我来这儿?”她低声道,“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