猎魔人卷三:精灵之血 第四章 (第3/5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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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亚尔潘。”杰洛特平静地说,“不,我什么也不会说。”
“哦,是吗?”矮人赏了拉车的马一鞭子,“你不想说?宁可这么盯着俺笑?一个字也不想说,对吗?可你却能对温克说:‘请别指望我的剑。’多傲慢啊,多么高贵又自豪啊!让你的傲慢跟该死的自尊都见鬼去吧!”
“我只是实话实说。我不想掺和这场冲突。我想保持中立。”
“这不可能!”亚尔潘大喊,“你不可能保持中立!你还不明白吗?对,你什么都不明白。滚,滚下俺的马车,骑上你的马,带着你中立的傲慢滚出俺的视线。你让俺烦透了。”
杰洛特转过头,希瑞期待地屏住呼吸。但猎魔人一言不发,只是站起身,轻快而灵巧地跳下马车。亚尔潘等他解开拴在扶梯上的母马,便又朝拉车的马甩出鞭子,同时低声咒骂一句。希瑞听不明白,但他的语气很吓人。她站起身,也准备跳下车去找她的红棕马。矮人转过身,不情愿地打量着她。
“你也是个讨厌鬼,小女孩。”他气呼呼地喷着鼻子,“俺们最不需要的就是女士和小女孩,该死的,俺甚至没法直接在这儿撒尿——俺还得停下马车,跑进树丛去!”
希瑞双手叉腰,甩开淡灰色刘海,仰起头。
“你自找的!”她愤怒地尖声回答,“只要你少喝点酒,齐格林,就用不着费事了!”
“俺喝多少酒关你屁事,黄毛丫头!”
“别嚷嚷,特莉丝刚睡着!”
“这是我的马车!我想嚷嚷就嚷嚷!”
“矮树桩!”
“你说啥?你这没教养的小崽子!”
“我说矮树桩!”
“俺劈了你这小……啊,该死!吁——!”
矮人仰起身子,在最后一刻抓紧缰绳,再迟一点儿,两匹马就要踩到挡路的树桩了。亚尔潘在车夫的座位上站起身,用通用语和矮人语大声咒骂。在唿哨声和咆哮声中,他终于让马车停了下来。矮人和人类同时跳下马车,跑上前来。他们拉着马匹的缰绳和挽具,把它们牵到没有障碍物的路面上。
“亚尔潘,你打瞌睡了?”保利·达尔伯格走过来,怒气冲冲地说,“活见鬼,要是你撞上去,车轴就完蛋了,车轮也会粉身碎骨。该死的,你到底……”
“滚一边去,保利!”亚尔潘·齐格林咆哮道,愤怒地用缰绳甩打马屁股。
“你运气好。”希瑞在矮人身边坐下,甜甜地说,“你也看到啦,让猎魔人女孩坐上你的马车,总比你独自一人强。我提醒得很及时。要是你在驾驶位上撒尿,然后撞上那根树桩——哎呀呀,光是想想可能的后果,我就怕得……”
“你能安静会儿吗?”
“那我不说了。一个字都不说。”
她只沉默了不到一分钟。
“齐格林阁下?”
“俺不是什么阁下。”矮人用手肘推推她,龇了龇牙,“俺是亚尔潘,听明白没?咱们一起赶车,行不行?”
“行。我能抓着缰绳吗?”
“想抓就抓。等等,这样不对。把缰绳绕到食指上,再用拇指往下拉,像这样。左边那匹也一样。别使劲儿,也别太用力。”
“这样对吗?”
“对。”
“亚尔潘?”
“啊?”
“‘保持中立’是什么意思?”
“就是冷漠。”他不情不愿地嘀咕道,“别让缰绳垂下来。把左边那匹拉近些!”
“什么叫冷漠?对什么冷漠?”
矮人探出身子,往马车下面吐口唾沫。
“如果松鼠党袭击俺们,你的杰洛特会站在一边,心平气和地看他们割断俺们的喉咙。你也许会跟他站在一起,因为那将是一堂示范课。今天的主题:猎魔人如何面对智慧种族间的冲突。”
“我不明白。”
“俺一点也不意外。”
“所以你跟他吵架,还那么生气?那个……松鼠党,他们是什么人?”
“希瑞,”亚尔潘粗暴地揪揪胡子,“这不是小女孩的脑袋瓜能理解的事。”
“啊哈,你又开始冲我发火了。我才不小。我在桥头堡听士兵说起过松鼠党。我看到……我看到两个死掉的精灵。有个骑士说他们死前杀过人。而且松鼠党里不光有精灵,还有矮人。”
“俺知道。”亚尔潘闷闷不乐地回答。
“你也是矮人。”
“这点毫无疑问。”
“那你干吗害怕松鼠党?他们好像只对付人类。”
“很不幸,”他的表情严肃起来,“没这么简单。”
希瑞沉默良久,咬着下唇,皱起鼻子。
“现在我明白了。”她突然开口,“松鼠党是为自由而战。虽然你是矮人,但也是亨赛特王的秘密手下,受人类指挥。”
亚尔潘哼了一声,用袖子擦擦鼻子,然后探身出去,确认温克在不在附近。温克离得很远,正跟杰洛特谈话。
“小丫头,耳朵挺灵嘛,像只土拨鼠。”他咧嘴一笑,“对于命中注定要生孩子、烧饭跟纺纱的人来说,你聪明得过头了。你以为你啥都知道,对吗?你只是个毛孩子。别拉长个脸,这样不会让你显得成熟,只能让你更丑。你对松鼠党的本质领会得倒挺快,还喜欢他们的口号。知道你为啥了解他们吗?因为松鼠党也是一群毛孩子,是群愣头青,不明白是谁在煽动他们,谁在利用他们的幼稚和愚蠢、用自由的口号欺骗他们。”
“可他们真是为自由而战啊。”希瑞抬起头,瞪大绿色的双眼看着矮人,“就像布洛克莱昂森林里的树精。他们杀人是因为人类……有些人类在伤害他们。因为这儿从前是你们的国家,属于矮人、精灵和那些……半身人、侏儒,以及别的种族……自从人类来到,精灵就……”
“精灵!”亚尔潘嗤之以鼻,“准确地说,他们跟你们人类一样,是外人,尽管他们的白船比你们早到了一千年。这会儿他们争着跟我们交好,好像我们突然成了兄弟;这会儿他们咧嘴笑着说:‘我们是同胞。’‘我们都是上古种族。’可在从前,狗娘——咳,咳……从前,他们的箭可常常从我们耳边掠过……”
“这么说,最先来到这个世界的是矮人?”
“说实话,是侏儒。至少这部分世界是如此——整个世界大得超乎你的想象,希瑞。”
“我知道。我见过一张地图……”
“你不可能见过。没人画得出那样的地图,俺怀疑短时间内也不会有。没人知道火焰群山和浩瀚大海的另一头有什么。就算是自称无所不知的精灵,相信俺,他们也不知道。”
“呃……可现在……人类数量很多……比你们多得多。”
“因为你们生孩子的速度堪比兔子。”矮人咬牙切齿地说,“你们不问时间、不论地点、不管对象是谁,只顾没日没夜乱搞一气。你们的女人只要坐上男人的大腿,肚子就能大起来……你的小脸蛋为啥红得跟罂粟花似的?其实你也想知道,对吧?那你就该明白这个事实:历史告诉我们,在这世界上,最擅长打碎别人脑壳和搞大女人肚子的种族才能称王。而在谋杀和上床这两方面,你们人类的确是行家……”
“亚尔潘,”杰洛特骑在洛奇背上,冷冷地说,“麻烦你选词用句矜持点儿。还有希瑞,别再扮演女车夫了,去照顾特莉丝,看她醒没醒,需不需要帮忙。”
“我醒好久了。”女术士在车厢里有气无力地说,“但我不想……打断这么有趣的谈话。别打扰他们,杰洛特。我想……再听听性爱在社会演化中扮演了什么角色。”
“我能烧点水吗?特莉丝想洗澡。”
“去吧。”亚尔潘·齐格林点头答应,“泽维尔,把烤肉叉拿走,野兔已经烤好了。把锅递给我,希瑞。哟,瞧瞧你,都快溢出来了!你一个人把这么多水从溪边搬回来的?”
“我有力气。”
达尔伯格兄弟中的长兄大笑起来。
“别以貌取人,保利。”亚尔潘一边严肃地说,一边熟练地把烤灰兔切成几部分,“没啥可笑的。她确实又瘦又小,但俺看得出,她是个健壮又能吃苦的小丫头。像条皮腰带:虽然细,但没法用手拉断,就算你用它上吊,也能禁得住你的重量。”
没人再笑了。希瑞挨着营火周围的矮人坐下。这一次,亚尔潘·齐格林和他的四个“小伙子”自己生了堆火,因为他们不想跟别人分享泽维尔·莫兰射中的野兔。对他们来说,这只兔子只够他们每人吃一口,最多两口。
“再添点柴,”亚尔潘舔着手指说,“把水早点烧开。”
“这主意不怎么样。”里根·达尔伯格吐出一根骨头,“洗澡对病人有害无益,对健康人也一样。还记得老施拉德尔吧?他老婆有次叫他洗澡,他去了,然后没多久就死了。”
“因为有条疯狗咬了他。”
“要是他不去洗澡,狗也不会咬他。”
“我也觉得,”希瑞用手指试探锅里的水温,“没必要每天洗澡。可这是特莉丝的要求——她有次甚至还哭了……所以杰洛特和我……”
“俺们知道。”达尔伯格长兄点点头,“但那猎魔人……俺每次看到都很吃惊。喂,齐格林,你的女人会让你给她擦洗身子和梳头吗?你会抱着她去灌木丛,好让她……”
“闭嘴,保利。”亚尔潘打断他的话,“别说猎魔人的坏话,他是个好人。”
“俺说啥了?俺只是震惊……”
“特莉丝,”希瑞冒冒失失地插嘴道,“不是他的女人。”
“俺越来越震惊了。”
“你是越来越傻了。”亚尔潘总结道,“希瑞,往锅里再倒点水。俺们给女术士再泡点藏红花和罂粟种。她今天感觉好多了吧?”
“也该好多了。”雅尼克·布拉斯嘟囔道,“咱们今天只为她停下了六次。俺知道路上有难不能不帮,不这么想的家伙都是混球,拒绝帮人的家伙更是混球中的混球,是婊子养的。但咱们在这林子里待得太久了。咱们是在藐视命运,该死的,是在狠狠地藐视命运。小伙子们,这儿不安全。松鼠……”
“有屁放干净,雅尼克。”
“呸,呸!亚尔潘,俺不怕打架,流血对俺也不新鲜了,可……可要跟咱们的同胞作战……该死的!咱们为啥会碰上这种事?这批该死的货该由一百个该死的骑兵护送才对,不是咱们!愿魔鬼带走阿德·卡莱那帮自以为是的混蛋,愿他们……”
“闭嘴。把那锅荞麦粥递给我。见鬼,兔子只是点心,俺还得吃点能填肚子的东西。希瑞,跟俺们一起吃不?”
“当然。”
很长一段时间里,周围只能听见咂嘴声、咀嚼声,还有木勺剐蹭锅子的声音。
“真要命。”保利·达尔伯格打了个长长的饱嗝,“俺还能再吃点儿。”
“俺也是。”希瑞大声宣布,也打了个饱嗝。她很喜欢矮人毫不矫饰的作风。
“只要不是荞麦粥。”泽维尔·莫兰说,“俺也不想再吃麦片了。还有咸肉。”
“挑什么挑?舌头这么刁,干吗不去草地上找食儿去?”
“或者用牙撕桦树皮。河狸饿极了就这么干。”
“河狸——终于有点俺能吃的东西了。”
“俺想吃鱼。”保利嚼着从自己胡须里剔出的荞麦壳,出神地说,“俺告诉你们,俺最喜欢吃鱼。”
“那就去抓。”
“去哪儿抓?”雅尼克·布拉斯咆哮道,“灌木丛?”
“去小溪。”
“那真是条‘小’溪,一泡尿能滋到对面。那里能有什么鱼?”
“有鱼。”希瑞舔净勺子,把它塞进靴子,“我去水边时见到了。不过那些鱼肯定生了什么病,身上长着疹子,还有黑色和红色的斑点……”
“鳟鱼!”保利咆哮道,吐出那块荞麦壳,“好极了,小伙子们,向小溪快步行军!里根,把你的裤子脱了!俺们要用它抓鱼。”
“为啥用俺的?”
“脱,快点!不然俺揍死你,你这蠢瓜!妈妈不是叫你听俺的话吗?”
“要是你们想抓鱼,就给我动作快点,天马上黑了。”亚尔潘说,“希瑞,水烧好没?躲开,躲开,你会烫伤你自个儿,锅子还会把你衣服蹭脏。俺知道你有力气,不过让俺来——俺来搬过去。”
杰洛特已经在等着他们了。他们大老远就能透过马车上帆布的缝隙看到他的白发。矮人把水倒进大木桶。
“要帮忙吗,猎魔人?”
“不用,谢谢,亚尔潘。希瑞会帮我的。”
特莉丝高烧已退,但身子仍十分虚弱。杰洛特和希瑞熟练地帮她脱掉衣服,擦洗身子。他们不想伤到她的自尊,但她眼下完全无法自理。他们合作无间——杰洛特用双臂扶着女术士,希瑞帮她清洗、擦干。只有一件事开始让希瑞吃惊并恼火:她觉得特莉丝跟杰洛特贴得太近了,有一次,她甚至想亲他。
杰洛特用下巴指指女术士那匹骟马的鞍囊。希瑞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因为特莉丝总会要求他们给她梳头。希瑞摸出梳子,跪在她身旁。特莉丝冲她低下头,双臂搂住猎魔人。希瑞觉得,是不是搂得太紧了?
“哦,杰洛特。”她啜泣起来,“我好后悔……好后悔我们之间的一切……”
“特莉丝,拜托。”
“……不该发生的……不该是现在。等我好些……就完全不一样了……我可以……我甚至可以……”
“特莉丝。”
“我嫉妒叶妮芙……我嫉妒她和你……”
“希瑞,下车。”
“可……”
“麻烦你,快下去。”
她跳下马车,差点踩到亚尔潘。后者正靠着车轮,嘴里嚼着一根野草,好像在思考什么。矮人伸手扶住她。他跟杰洛特不同,这么做不用弯腰。他的个子不比她高。
“可别犯同样的错啦,猎魔人女孩。”他喃喃说着,双眼看向马车,“如果有人怜悯、同情并关心你,如果他们的正直让你感动,你应该珍惜,但别错当成……别的意思。”
“偷听可不好。”
“俺知道,而且还很危险。你把肥皂水倒出来时,俺差点没躲开。来吧,咱们去瞧瞧里根的裤子里钻进了多少条鱼。”
“亚尔潘?”
“啊?”
“我喜欢你。”
“我也喜欢你,孩子。”
“可你是矮人,我不是。”
“这能有啥区……哦,松鼠党。你在想松鼠党的事,对不?他们让你烦心得很,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