猎魔人卷六:雨燕之塔 第十一章 (第5/5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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邦纳特也看到了。然后,他欢呼起来。
湖的尽头没有塔。连塔的废墟都没有,甚至可以说是空无一物,只有一座依稀可见的小山丘。丘顶是座光秃秃的石冢,周围点缀着冰雪覆盖的植物。
“这就是你的高塔?”他大喊道,“你的魔法塔?这就是你的救命稻草?不过是一堆石头!”
女孩仿佛什么也没听见,什么也没看见。她让母马奔向小丘,奔向那堆石冢。她朝天空举起双手,像在为自己的遭遇而诅咒上天。
“我早就告诉过你,”邦纳特大声喊道,踢了踢棕马的肚子,“你属于我!你必须照我说的做!没人能阻止我!不管是人还是神,不管魔鬼还是恶魔,都不行!魔法高塔也不行!你属于我,女猎魔人!”
棕马的蹄声在冰面上回响。
不知何处吹来一股旋风,让雾气突然凝聚起来。他的棕马大声嘶鸣,马蹄腾跃,用力咬住马嚼子。邦纳特在马鞍上身体后仰,用尽全力拉住缰绳,因为他的马发狂了——它的脑袋前后甩动,马蹄在冰面上踩踏、打滑。
一头雪白的独角兽站在岸上,挡在他和希瑞之间。它甩动前蹄,人立而起,护住女孩。
“这把戏对我没用。”赏金猎人控制住坐骑,高声喊道,“我可不怕什么魔法!我会抓到你的,希瑞!这次我会杀了你,女猎魔人!你是我的!”
雾气再次汇聚,化成怪异的形状,且越来越清晰。是一群骑手。噩梦般的幽灵骑手。
邦纳特瞪大了眼睛。
一群骷髅骑手,骑着骷髅战马,身穿生锈的链甲和破烂的外套,头戴满是凹陷和腐蚀痕迹的头盔,上面装饰着水牛角,还有残破的鸵鸟与孔雀羽毛。头盔的面甲下,幽灵的双眼闪烁着浅蓝色的光。一面破烂不堪的旗帜随风飘扬。
策马奔驰在队伍最前方的,是个头盔上戴着王冠的铠甲骑士,其颈上的项链不断敲打着锈迹斑斑的胸甲。
滚开,有个声音在邦纳特脑中嗡嗡作响。滚开,凡人。她不属于你。她属于我们。滚!
没人能否认邦纳特的勇气。鬼魂没能吓倒他。他克服了恐惧,没有陷入慌乱。
但他的马就没这么意志坚定了。
棕马人立而起,用后腿跳起了芭蕾舞。它长声嘶鸣,不顾一切地跳了起来。在马蹄铁的冲击下,冰面现出深深的裂纹,随即碎成了浮冰,湖水喷涌而出。棕马嘶鸣着,蹄子踩在浮冰边缘,而冰块再次碎裂。邦纳特从马镫里抽出脚,跳下马背,但为时已晚。
湖水没过他的头顶,敲打着他的耳鼓,发出洪钟般的巨响。他的肺仿佛随时都会炸开。
可他还是很走运。他的双脚踩到了什么东西——想必是正在下沉的马。他奋力上浮,在飞溅的水花中破开水面,大口喘息。他抓住冰洞边缘,处乱不惊地抽出匕首,刺进冰面,借力爬了上去。他躺在冰上,呼吸沉重,身上不断有水滴落。
湖泊,冰面,积雪覆盖的山丘,白霜包裹的黑云杉林——这一切都被反常的、充满死亡气息的苍白光芒所照亮。
邦纳特无比费力地跪坐起来。
在地平线上方,蔚蓝的天空被耀眼的光晕笼罩,漩涡般舞动的光线从光之穹顶、从骤然亮起的光之圆柱与光之尖塔中映出。变幻不定的光之缎带与光之帘幕都在空中盘旋,这景象怪异至极。
邦纳特发出嘶哑的惊呼,他的喉咙像被绞刑的绳套箍住了一样。
除了小丘和石冢之外原本空无一物的地方,如今耸立起一座高塔。
它庄严、纤细、光滑、闪闪发亮。这座高塔像用一整块玄武岩雕刻而成。在那锯齿状的塔顶,仅有的几扇窗户反射着忽明忽暗的北极光。
他看到女孩在马鞍上转过身,看着他。他看到她明亮的双眼,还有她脸颊上那道丑陋的伤疤。他看到女孩驱使黑母马,不紧不慢地踏进了石制拱门,踏进了门内的黑暗。
一人一马消失不见。
北极光爆散为飞旋的耀眼强光。
等到邦纳特视力恢复,高塔已踪影全无。只剩下积雪覆盖的山丘,还有那堆点缀着植物的石冢。
赏金猎人跪在冰面上,滴落的湖水在他周围形成了水洼。他发出疯狂而可怕的咆哮声。他将双手从膝盖伸向天空。他大喊,尖叫,诅咒,谩骂——咒骂的对象有人、有神、有魔鬼,也有恶魔。
他的吼叫声在林木覆盖的山坡上回荡,传遍了塔恩·米拉冰封的湖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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塔内的景象立刻让她想起了凯尔·莫罕——门内是道同样漆黑的长廊,两侧各有一排同样看不到尽头的圆柱与雕像。她想不通,如此纤细的黑曜石塔身为何能容下这么长的走廊。但她知道,试图解释这种事根本毫无意义,因为它本就是一座凭空出现的塔。在这样的塔里,任何事都有可能发生,看到任何景象也不需要吃惊。
她转头回望。她不相信邦纳特有胆量——或者说有能耐——跟着她进到塔内。但她还是想确认一下。
她刚才穿过的拱门闪烁着明亮而反常的光。
凯尔比的马蹄踏到地板上,发出咔嗒咔嗒的响声,马蹄铁踩到的东西尽数碎裂。都是骨头。头骨、胫骨、肋骨、股骨、骨盆。她正在一间庞大的藏骨堂中穿行。她再次想起了凯尔·莫罕。死者应当入土为安……那是多久以前的事了……那个时候我还真的相信……相信死亡是庄严的,相信死者是应当尊重的……但死亡就是死亡而已,死掉的人只是冷冰冰的尸体。至于尸体倒在何处,骨骸该在何处瓦解、碎裂,全都无关紧要。
她骑马深入黑暗的拱道,穿行于圆柱与雕像之间。压在她身上的黑暗有如烟雾一般,不请自来的低语和轻叹在她耳畔萦绕不去,催促着她。巨大的门在前方亮起、打开。一道接一道地打开。门。无穷无尽的沉重门扉在她面前悄无声息地开启。
凯尔比的蹄子在地板上咔嗒作响。
周遭的墙壁、拱顶与圆柱的几何形状突然剧烈扭曲,让希瑞有种虚幻不实的感觉。在她看来,自己正在某个不可能存在的多面体——比如巨大的八面体——内部穿行。
门扉继续打开。它们不再只通往一个方向,而是连接起数之不尽的可能。
希瑞渐渐看到了。
一个黑发女人牵着银发女孩的手。那女孩很害怕,她怕的是黑暗,是催促她的低语,是她听到的马蹄声。脖子上挂着星型黑曜石的黑发女人也很害怕,但她不能表现出来。她带着女孩继续走。这是她的宿命。
凯尔比发出马蹄声,进入下一扇门。
身穿短外套、背着背包的爱若拉二世和尤妮德正在冰雪覆盖的路上前行。天空一片蔚蓝。
下一扇门。
爱若拉一世跪在神坛前,身边是南尼克嬷嬷。她们瞪大双眼,面孔因惊慌而扭曲。她们看到了什么?过去,还是未来?真实,还是虚假?
在南尼克和爱若拉头顶有一双手。那是一位金色双眸的女人伸出的祝福之手。女人脖子上的链坠是颗如晨星般闪耀的钻石。有只猫蹲在女人肩头,还有只猎鹰在她头顶飞翔。
下一扇门。
特莉丝·梅利葛德理了理被风吹乱的红棕色秀发。但她躲不开那阵风,也找不到遮蔽之处。
至少在她站立的山顶,什么都没有。
下方的山坡处是长长的、仿佛没有尽头的阴影。人影。他们缓缓地走着。有几张脸转了过来。熟悉的脸。维瑟米尔。艾斯卡尔。兰伯特。柯恩。亚尔潘·齐格林和保利·达尔伯格。法比奥·塞克斯……雅尔……蒂莎娅·德·维瑞斯。
米希尔……
杰洛特?
下一扇门。
一座滴水的潮湿地牢,叶妮芙被铁链和镣铐锁在墙上。她的双手血肉模糊。她的黑发肮脏凌乱……她的嘴唇开裂肿胀……但在她紫罗兰色的双眸里,不屈与抗争的意志仍未消失。
“母亲!坚持下去!撑住!我会来救你的!”
下一扇门。希瑞扭过头去。她觉得又尴尬又窘迫。
杰洛特。还有个黑色短发的绿眸女子。两人都全身赤裸。他们肢体交缠,享受欢愉。
希瑞抑制住让喉咙绷紧的肾上腺素,催促凯尔比继续走。落下的马蹄发出咔嗒声。黑暗伴随着低语颤动。
下一扇门。
嗨,希瑞。
“维索戈塔?”
我就知道你会成功,了不起的小女士。勇敢的小燕子。你受伤了吗?
“我在冰上打败了他们。我突袭了他们。你女儿的溜冰鞋……”
我是说精神上的伤害……
“我压下了复仇的冲动……没杀光我想杀的所有人……我没杀灰林鸮……虽然他毁了我的脸。我克制住了。”
我就知道你会赢,吉薇艾儿。我就知道你会走进这座塔。我读到过,因为书上就是这么记载的……一切都已记载下来……你知道大学考验的是哪方面的能力吗?运用资源的能力。
“我们在交谈。这怎么可能……维索戈塔……难道你……”
是的,希瑞。我已经死了。哦,这不重要!重要的是,我找到了我一直想寻求的答案……我知道消失的那几天去哪儿了,我知道在科拉兹沙漠发生了什么,也知道你是怎么在追兵的眼皮子底下消失的……
“还有我是怎么来这儿、来到这座塔里的,对吗?”
你血管里流淌着上古之血,它给了你力量,让你能够超越时间以及空间。超越次元和世界。如今的你是诸界的主宰,希瑞,你是一股强大的力量。别让卑微的罪犯为了一己私欲夺走并滥用这份力量。
“我不会的。”
别了,希瑞。别了,小燕子。
“别了,老渡鸦。”
下一扇门。光芒。炫目的光芒。还有弥漫的花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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笼罩湖面的雾气轻如绒毛,在微风的吹拂下迅速散去。水面光滑如镜,浅滩上的睡莲叶铺成一张绿色的地毯,白色的花朵在其间熠熠生辉。
湖岸淹没在鲜花与绿意之中。
空气温暖。
这里是春天。
希瑞并不惊讶。事到如今,她怎么可能再为这种事情吃惊?现在,一切都有可能。十一月、冰与雪、冻结的土地、荒芜山丘上的石冢——都是那边的光景。而在这边,在她眼前,塔尖呈锯齿状的黑曜石高塔倒映在睡莲点缀的绿色湖水里。这边的时间是五月。因为只有在五月时分,野玫瑰和黑樱桃才会开花。
附近某处,有人正用牧笛——也可能是长笛——吹奏出欢快的小调。
两匹通体雪白的马正在湖岸上喝水,前脚踩在水中。凯尔比喷了喷鼻息,抬起马蹄敲了敲岩石。那两匹马抬起头,湖水自它们嘴角滴落。希瑞叹了一口气。
因为它们不是马,而是独角兽。
希瑞并不吃惊。她刚才的叹气是出于赞赏,而非惊讶。
愈加清晰的旋律从开满白花的樱桃丛中传出,凯尔比自行朝那边走去。希瑞咽了口唾沫。两只独角兽凝视着她,像雕像一样纹丝不动,光滑的水面映出了它们的倒影。
樱桃丛后面,一个浅色头发、长着瓜子脸和杏眼的精灵坐在一块圆石上。他继续吹奏,手指在长笛的孔洞上翩翩起舞。尽管他注意到了希瑞和凯尔比,却没看向她们,也没停止吹奏。
芬芳的白色小花散发出浓郁的气息,希瑞这辈子都没闻过这种味道的黑樱桃。也难怪,她冷静地心想,在我居住的地方,樱桃的味道跟这里不一样。
在那边,一切都截然不同。
精灵用一段长长的颤音结束了曲子。他放下长笛,站起身来。
“你怎么现在才来?”他笑着问道,“什么事耽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