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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顿了顿,掰了掰手指。

“终于到后来,”她续道,“我有了阅读的时间。但我随即发现,我对杰洛特和希瑞的冒险故事已经不像小时那么感兴趣了。这种表现跟你很相像。你是怎么形容来着?权宜婚姻?这种状况一直持续到……”

她停下来,用双手抹了把脸。康德薇拉慕斯惊讶地发现,小女术士的手在颤抖。

“那件事……发生时,我十八岁。那件事让希瑞的传奇故事在我心底复苏了。我开始以严肃和科学的态度对待它,彻底投身其中。”

康德薇拉慕斯专心地听着,沉默不语。

“别装出一副不知情的样子。”妮妙尖锐地说,“每个人都知道,湖中女士对希瑞的传说有着近乎病态的痴迷。每个人都在背地里说,我原本无害的兴趣逐渐成了瘾,甚至成了种狂热。这些传闻大都是实情,我亲爱的康德薇拉慕斯,大部分都是!至于你,如果愿意协助我,最终你也会陷入狂热与成瘾。因为我会要求你这么做。至少到你的实习期结束为止。你听明白了吗?”

康德薇拉慕斯点点头。

“你似乎明白了。”妮妙控制着自己的情绪,“但我会一点点解释给你听。等那个时刻到来,你便会知晓一切。不过现在……”

她顿了顿,看向窗外的湖面,看向站在小船上的渔夫王。他黑色的轮廓与闪闪发光的金色湖面形成鲜明的对比。

“现在,休息一下吧。在画廊四处看看。在橱柜里和书架上,你能找到各种与希瑞有关的印刷品。在图书室里,有传说的各种版本和变体,以及几乎全部的研究文献。花点时间在它们身上。察看,阅读,集中精神。我希望你能找到做梦的灵感。也就是你所说的锚定物。”

“我会的。妮妙女士?”

“我听着呢。”

“那两幅肖像画,并排挂着的那两幅……难道都不是希瑞?”

“希瑞的肖像画并不存在。”妮妙耐心地重复一遍,“后世画家只在某些场景里刻画过她,相貌也完全出自他们自己的想象。至于那两幅肖像画,左边那幅也与希瑞息息相关,她是精灵劳拉·朵伦·爱普·希达哈尔。画师的名字是莉迪亚·凡·布雷德沃特,你对她应该比较熟悉。她留存下来的画作中,有一幅仍挂在学院里。”

“我知道。另一幅呢?”

妮妙盯着那幅画看了很久。画上是位眼神悲伤的金发少女,身穿一件绿袖的白色长裙。

“这幅画的作者是罗宾·安德里达。”她转过身,直视康德薇拉慕斯的双眼,“至于画中人是谁……就要靠你这位解梦术士来查明了。梦见它吧。然后把你的梦讲给我听。

*******

罗宾·安德里达大师首先看到走上前来的皇帝,于是深鞠一躬。史黛拉·康格里夫——也就是里德塔尔伯爵夫人——起身行了个屈膝礼,然后飞快地示意雕花椅子上的女孩照做。

“两位女士,你们好。”恩希尔·瓦·恩瑞斯点点头,“也向你致意,罗宾大师。你的作品怎么样了?”

罗宾大师尴尬地嘟囔一声,又鞠一躬,在围裙上紧张地擦着手指。恩希尔知道,这位画家患有严重的广场恐惧症,而且害羞到病态的程度。但这不重要。重要的是他的绘画技巧。

就像外出旅行时一样,皇帝穿着帝国亲卫旅的军官制服——黑色的铠甲和斗篷,后者绣有银色火蜥蜴的图案。他走上前去,仔细察看那幅肖像画。他看看画,又看看模特。那是个身材苗条的女孩,一头金发,眼神悲伤,身穿绿袖的白色长裙,戴着一条样式简朴的项链。

“非常好,”他特意面朝空气说道,让人没法猜测他在赞扬哪一方面,“非常好,大师。请继续,别在意我。不介意的话,我想跟你说句话,伯爵夫人。”

他朝窗边走开几步,迫使她跟在身后。

“我得离开了,”他轻声道,“要去处理国事。多谢你的招待。还有那位公主。做得好,史黛拉。你的表现值得赞扬。当然,她也是。”

史黛拉·康格里夫深深地行个屈膝礼,动作十分优雅。

“皇帝陛下对我们实在太好了。”

“别在日落前赞美这一天。”

“哦……”她略微抿住嘴唇,“是这样吗?”

“是。”

“恩希尔,出什么事了?”

“我也不知道。”他说,“十天之内,我们会重新进攻北方。这恐怕会是一场艰难的战争——非常非常艰难。瓦提尔·德·李道克斯又捣毁了几桩针对我的阴谋行动。政治理性会迫使我做出许多艰难的选择。”

“但这女孩是无辜的。”

“我说过了,政治理性。政治理性与公正无关。归根结底……”他摆摆手,“我想跟她谈谈。单独谈谈。过来,公主。走快点儿。靠近些。这是皇帝的命令。”

女孩深深地行个屈膝礼。恩希尔打量着她,回想起洛克·格瑞姆宫那场命中注定的接见仪式。他对史黛拉·康格里夫满心赞赏,甚至是钦佩:因为在那之后的六个月里,她成功地将这笨拙的丑小鸭改造成了贵族仕女。

“先退下吧,”他下令,“去休息会儿,罗宾大师,比如清洗一下画笔。至于你,伯爵夫人,请去前厅等待。你,公主,跟我去阳台。”

昨晚落下的湿雪在晨光中消融,但达恩·罗万堡的屋顶和塔楼依然湿漉漉的,在阳光下像火焰一样闪耀。

恩希尔走到扶手边。女孩遵循宫廷礼仪,跟在他身后一步远。他不耐烦地打个手势,示意她靠近。

皇帝沉默良久,双手扶栏,眺望着远处的山丘,以及生长其上、四季常青的紫杉。林间的白色石灰岩清晰可见。在他们下方,蜿蜒穿过峡谷的河水泛动着白银般的光泽。

风带来了春天的气息。

“我很少来这儿。”恩希尔说。女孩保持沉默。

“我很少来这儿,”他重复一遍,转过头去,“这地方美丽又安静。环境很漂亮……你说对吧?”

“是的,皇帝陛下。”

“甚至能闻到春天的味道。你注意到了吗?”

“是的,皇帝陛下。”

下方庭院传来喧闹的谈笑声,其中夹杂着歌声与马蹄铁的鸣响。接到出发命令的护卫队正匆忙做着离开的准备。恩希尔想起其中一个护卫喜欢唱歌,且经常不顾时间场合。

那双碧蓝的眼睛

懊悔地俯视着我

优雅地赠予我

你护身的咒符

在幽深的夜里

懊悔地想起我

请不要优雅地否认

埋在你心中的欲望

“这歌谣很动人。”他用手指拂过沉重的皇帝金链,思忖道。

“是很动人。皇帝陛下。”

瓦提尔向我保证,说他发现了威戈佛特兹的踪迹。还说再过几天——最多几周——就能找到他的藏身之地。叛徒的首脑将会落网,而真正的辛特拉公主希瑞菈也将被护送至尼弗迦德帝国。

在真正的辛特拉公主希瑞菈抵达尼弗迦德之前,我必须对这冒牌货做点什么。

“抬起头。”

她照办了。

“你有什么愿望吗?”他板着脸问道,“比如请求?或者不满?”

“没有,皇帝陛下,我没什么愿望。”

“是吗?那可有趣了。但话说回来,我也没法强迫你有愿望。抬起头,像个公主的样子。你的宫廷礼仪是史黛拉教的?”

“是的,皇帝陛下。”

说实话,他心想,他们把她教得很好。先是里恩斯,然后是史黛拉。他们把这个身份灌输给她——想必还动用了酷刑和死亡的威胁。他们提醒她说,她必须在残酷无情的观众面前扮演好这个角色。在可怕的尼弗迦德皇帝恩希尔·瓦·恩瑞斯面前。

“你叫什么名字?”他突然发问。

“希瑞菈·菲欧娜·伊伦·雷安伦。”

“你的真名。”

“希瑞菈·菲欧娜……”

“别考验我的耐心。你的名字!”

“希瑞菈……”女孩的嗓音就像折断的芦苇,“菲欧娜……”

“看在伟大日轮的分上,够了。”他咬着牙说,“够了!”

她用力吸了吸鼻子,这是个违反礼节的动作。她的嘴唇也在颤抖,虽然礼仪并不禁止这一点。

“冷静点。”他命令道,但这次压低了嗓音,几乎算得上温柔,“你在害怕什么?羞于提起自己的名字?不敢告诉我?因为这会勾起你不愉快的回忆?我问你这些,只是因为我想用真名称呼你。我必须知道你的真名。”

“我的名字不足挂齿,”她的大眼睛突然像烛光里的翡翠一样闪烁起光芒,“因为它平凡无奇,皇帝陛下。叫那名字的人无足轻重。只要我还是希瑞菈·菲欧娜,我就有存在的意义……只要我……”

她的声音迅速卡在喉咙里,而她本能地用双手捂住了脖子,仿佛她戴的并非项链,而是绞索。恩希尔继续打量着她,心里依然对史黛拉·康格里夫赞不绝口。但与此同时,他也感到了愤怒。毫无来由,也因此更加强烈的愤怒。

我对这孩子做了什么?他心里想道,感受着心头涌现的愤怒。它沸腾翻涌,仿佛一锅煮沸的汤。我对这孩子,做了什么……

“要知道,你被绑架与我无关。”他语气尖锐地说,“我跟这事毫无关系。我没给出过类似的命令。我也是被人欺骗……”

他对自己很恼火,因为他意识到自己正在犯错。他早该结束这场对话,以优雅、有力且凶狠的方式收尾,这才是皇帝应有的态度。他必须忘记这个长着绿色眼眸的女孩。这个女孩并不存在。她只是个替身。是个冒牌货。她连名字都没有。她无足轻重。皇帝不该请求他人的宽恕,不该用道歉的口吻对她这种……

“请原谅。”他说。他的声音听起来很陌生,而这些字眼仿佛黏在他的嘴唇,不愿离去。“是我弄错了。是的,的确,我对你的遭遇心怀愧疚。愧疚。但我向你保证,你不会再遇到任何危险、任何不公、任何伤害、任何威胁。不用怕。”

“我不怕。”她抬起头,不顾礼仪,与他目光交接。恩希尔缩了缩身子,她眼中的坦诚与信任让他吃了一惊。他立刻挺直身体,又变回了骄傲而高贵的皇帝。

“告诉我你的要求。”

她再次看向他,而他不由自主地想到,他早已习惯通过弥补自己的卑劣造成的伤害,来获得心灵的平静。在内心里,他甚至为自己付出的代价之小而庆幸。

“告诉我你的要求。”他又重复一遍,语气也平和了些,“我会满足你的任何愿望。”

别这么看着我,他心想。我受不了这种眼神。应该是别人害怕看我才对。我有什么好怕的?

让瓦提尔和他的政治理性都见鬼去吧。只要她开口,我就把她送回原来的家。就算用六匹马拉的金马车也行。只要她开口。

“告诉我你的要求。”他再三重复道。

“感谢您,皇帝陛下。”女孩垂下目光,“陛下您真是既高尚又慷慨。如果您允许我提出要求的话……”

“尽管说。”

“我想留下。留在达恩·罗万堡。留在史黛拉女士家里。”

他并不吃惊。他早就有所察觉了。

理智阻止了他问出那些会让双方蒙羞的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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