猎魔人卷七:湖中女士 第二章 (第5/5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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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好。”叶妮芙勉强捏住餐刀,笨拙地切开第二块夹心猪排。
“恰恰相反,”巫师续道,“对你来说,希瑞只是一种愚蠢的情感,其成因一半来自你不能生育,一半来自你的内疚。没错,没错,叶妮芙,她是你内疚的产物!因为你积极参与了基因实验,希瑞才会诞生在这个世界上。顺便一提,那场实验之所以失败,是因为实验者缺少必备的知识。”
叶妮芙回以沉默,但在心里祈祷杯子不要脱手。她渐渐得出结论:她至少有两根手指会僵硬很长时间。也许一辈子。
看到她的反应,威戈佛特兹嗤之以鼻。
“已经太迟了。”他咬牙切齿地说,“你必须明白,叶妮芙,我拥有足够的知识。如果我能得到那个女孩,我会利用这份知识。事实上,你没什么可后悔的:尽管你的生育能力贫瘠得有如沙漠,但我会加强你虚弱的母性本能,送给你一个女儿,甚至孙女。至少是个人造的孙女。”
叶妮芙轻蔑地哼了一声,心里却怒火中烧。
“很抱歉,亲爱的,我要破坏你的好心情了。”巫师冷冷地说,“因为我得到一个悲伤的消息:那个猎魔人,利维亚的杰洛特,也死了。没错,没错,就是那个猎魔人杰洛特,他同希瑞一样,跟你那些令人难堪和反胃的愚蠢情感有关。要知道,叶妮芙,我们的猎魔人好友以炽热而壮观的方式告别了这个世界。这次你无需自责。对于猎魔人的死,你连一丁点儿罪过都没有。一切都归功于我。尝尝这蜜梨吧,真的很美味。”
叶妮芙紫罗兰色的双眼燃烧着恨意。威戈佛特兹大笑起来。
“希望你喜欢这个消息。”他说,“哎呀,要不是那副阻魔金手铐,你的眼睛都能把我烧成灰了。但阻魔金还在生效,所以你没法烧死我,只能看着我。”
得了感冒的家伙打个喷嚏,擤了擤鼻子,又咳嗽起来,直到双眼泛出泪水。高个子男人用令人不快的死鱼眼看着她。
“那么,里恩斯先生去哪儿了?”叶妮芙刻意着重地念出这个名字,“那位发誓要对我做很多事的里恩斯先生,还有踢我打我时从不失手的斯奇鲁先生又去哪儿了?你的看守又粗俗又野蛮,可他们最近为什么对我又敬又怕?不,不用回答,威戈佛特兹。我想我知道答案。你在对我撒谎。你跟丢了希瑞。杰洛特也成功逃脱,并且屠杀了你的喽啰。那现在呢?你的计划已经分崩离析,你也承认自己的权力美梦已经消散如烟。女术士和迪杰斯特拉正在逼近。你停止拷问我并非毫无理由,也并非出于怜悯。恩希尔皇帝手下的情报网也在加紧运作,情况非常非常不妙。Ess a tearth,me tiarn?A’pleine a cales,ellea?”
“我听得懂上古语。”得了感冒的尼弗迦德人说,“我的名字是史提芬·史凯伦。我还没到焦头烂额的程度。我相信我的处境比你好得多,叶妮芙女士。”
说完这番话,他吸了口气,再次咳嗽起来,用湿透的手帕擤了擤鼻子。威戈佛特兹一巴掌拍在桌上。
“别再玩游戏了。”威戈佛特兹说道,翻起他那只可怕的小眼睛,“你要知道,叶妮芙,我已经不需要你了。说实话,我该把你塞进麻袋,丢到湖里淹死,但我非常讨厌这样的手段。等到状况允许我或迫使我做出另一种决定之前,你会与世隔绝。但我警告你,别给我惹任何麻烦。如果你想再来一次绝食抗议,我可不会浪费时间再用软管喂你,就像十月份那时一样。我会任由你饿死。如果你试图逃脱,看守得到的命令也很明确。那么,再会吧。除非你还没吃饱……”
“不必了。”叶妮芙站起身,揉皱了桌子上的餐巾,“也许因为我吃的东西,也许因为你们的陪伴,总之我的食欲已经没了。再见了,先生们。”
史提芬·史凯伦打个喷嚏,咳嗽起来。苍白眼睛的高个子男人打量着她,脸上挂着愤怒而邪恶的微笑。威戈佛特兹转过头去。
像以往一样,在牢房与牢房之间移动时,叶妮芙会试图弄清自己身在何处,同时收集有助于逃脱的零散信息。但像以往一样,她再一次失望了:他们领着她穿过的走廊没有窗户,所以她没机会看到周边的环境,就连能判断方位的标志物都没有。那对沉重的手铐和她脖子上的金属项圈都用阻魔金打造,有效地阻止了她运用魔法,让她无法使用传心术。
囚禁她的房间冰冷又单调,就像隐士的小屋。但叶妮芙还记得,当他们把她从地牢带去那里时,她的心里别提多高兴了。地牢深处永远有一摊臭水,墙壁上满是凝结的盐巴和硝酸盐。在地牢里,他们喂她的是剩饭,而老鼠总能毫不费力地从她残破的手指间将之夺走。两个月的苦难过后,他解开锁住她的铁链,带她离开地牢,允许她洗澡、更衣,令叶妮芙欣喜若狂。他带她去的小房间,在她看来就像国王的卧房;他让人送来的浑浊的燕窝汤,在她看来足以端上皇帝的餐桌。但她随即弄清了状况。没过几天,那汤就让她难以下咽,那张床也显得硬邦邦的。小房间也是个牢房,狭小而冰冷的牢房,只要四步就能从一头走到另一头。
叶妮芙咒骂一声,叹了口气,坐在凳子上。除了床,这是小房间里仅有的家具。
他悄无声息地走了进来,她几乎没听到他的脚步声。
“我的名字是邦纳特。”他说,“希望你记住这个名字,女巫。把它铭刻在你的记忆里。”
“去你妈的,蠢猪。”
“我是个赏金猎人。”他恶狠狠地说,“三个月前,九月份的时候,我在艾宾抓住了你的小杂种,也就是你们提到的著名的希瑞。”
叶妮芙竖起耳朵。九月份。艾宾。抓住了她。但她不在这儿。也许他在撒谎?
“那个银发女猎魔人在凯尔·莫罕受过训练。我把她扔进竞技场,叫她在观众的嘶吼声中杀人。慢慢地、慢慢地,我把她变成了野兽。我用鞭子、拳头和靴子帮她熟悉自己的新角色。她学了很久。但她随后就从我手里逃脱了,那条绿眼睛的小毒蛇。”
叶妮芙用难以察觉的动作松了口气。
“她逃去了另一个世界。但我们还会再见面的,这点我敢肯定。要知道,女巫,我遗憾的只有一件事:你的情人,那个叫杰洛特的猎魔人,被他们活活烧死了。该死的变种人,我真想让他尝尝我的剑。”
叶妮芙哼了一声。
“听着,叫邦纳特还是什么的家伙,别逗我笑了。你连给猎魔人提鞋都不配。你不是他的对手。你能狩猎的只有小狗,只有狗崽子。”
“瞧这个,女巫。”
他猛地扯开衬衣,拉出一条连着三块银徽章的项链。其中一块的形状是猫脑袋;另一块是鹰头,或者狮鹫的头;第三块她看不清,但她觉得应该是狼头。
“这样的小饰品,”她装出满不在乎的口气,“随便哪个集市都买得到。”
“这些不是集市上买来的。”
“随你怎么说吧。”
“曾经有一段时期,”邦纳特嘶声道,“比起怪物,老百姓更怕猎魔人。毕竟怪物都待在森林和洞穴里,猎魔人却厚着脸皮走在大街上,跑进旅店,在圣地、神殿、学校和娱乐场所徘徊。体面人觉得受到冒犯,于是开始找人收拾那些粗野的猎魔人。他们找到了要找之人。算不上轻松,也算不上愉快。但他们确实找到了。你瞧,我已经杀了三个。这附近再没有变种人会来滋扰诚实的市民了。就算有些家伙又来了,我只要用老办法对付他们就好。”
“说真的,”叶妮芙说,“你是躲在角落用十字弓,还是下毒?”
邦纳特把徽章塞进衬衣,朝她走近一步。
“你在侮辱我,女巫。”
“我是这么打算的。”
“哦,是吗?那我让你瞧瞧,女巫。在任何方面,我和你的猎魔人情人都能相提并论,甚至比他更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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守卫们站在门边,听到碰撞声、敲打声、怒吼声和呜咽声从牢房里传来。如果他们听过豹子落入陷阱的声音,他们肯定会认定牢房里关了只豹子。
然后他们听到牢房里传来一声可怕的咆哮,仿佛一头受伤的狮子——他们看守这里时从没听过类似的声音,也只在自己的纹章上见过狮子。他们对视一眼,摇摇头,走进屋内。
叶妮芙坐在房间一角,置身于凳子的残骸之间。她头发凌乱,裙子和衬衣被从当中撕开,双乳随着沉重的呼吸上下起伏。鲜血从她的鼻孔流出,脸上浮现出一块瘀青,右臂也有抓伤的痕迹。
邦纳特坐在房间另一角,双手抱头,身旁是凳子的碎块。他的鼻子也在流血,鲜血将他的小胡子染成深红。他脸上有几道血淋淋的伤口。叶妮芙尚未痊愈的手指算不上可怕的武器,但那副阻魔金手铐的边缘却相当锋利。
邦纳特的脸颊上,贴近颊骨的位置,深深嵌进一把叉子,那是叶妮芙在用餐时悄悄藏起来的。
“你只能猎到狗崽子。”女术士喘着粗气,努力用破碎的衣裙盖住胸口,“别靠近大狗,因为你太弱了,杂种。”
她没法原谅自己的失手:她瞄准的是他的眼睛。但她的靶子毕竟是活物,而且说到底,人无完人嘛。
邦纳特大吼一声,站起身,抓住那把叉子,然后痛呼着连连后退。他破口大骂起来。
与此同时,又有两名守卫走进房间。
“嘿,你们!”邦纳特擦去脸上的血,咆哮道,“过来!把这婊子按在地板上,分开她的双腿,别让她动弹!”
守卫们对视一眼,看看地板,又看向天花板。
“你还是走吧,先生。”一名守卫说道,“我们不会帮你按住她,也不会分开她的腿。这不是我们的工作。”
“另外,”第二名守卫轻声补充道,“我们可不想落到里恩斯和斯奇鲁的下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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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德薇拉慕斯放下那张印有牢房画面的纸:有个女人垂着头坐在牢房里,戴着镣铐,被铁链锁在石墙上。
“她被人囚禁,”她喃喃道,“猎魔人却在陶森特跟某个黑发女人鬼混。”
“你是在谴责他吗?”妮妙语气尖锐地问,“谴责一无所知的他?”
“不。我不是谴责他,只是……”
“没有‘只是’。麻烦安静点儿。”
她们静静地坐在那里,翻阅文件夹里的印刷图画,就这么过了好一会儿。
“所有版本的传说故事,”康德薇拉慕斯审视着其中一张图画,“都将这里——莱斯-鲁恩城堡——描述成善恶决战之地和故事的终点。所有版本都是。只有一个例外。”
“只有一个例外,”妮妙点点头,“只有作者不详、鲜为人知的《艾尔兰德黑皮书》例外。”
“《黑皮书》声称,传说是在斯提加城堡结束。”
“没错。那本书里记载的某些事件与主流版本大相径庭。”
“我很想知道,”解梦术士抬起头,“这张图里的城堡是哪一座?你的挂毯上又是哪一座?哪幅画才是真的?”
“我们也许永远不会知道。传说中结局所在的城堡已被毁去,不留丝毫痕迹,这一点得到了所有版本的证实,其中也包括《艾尔兰德黑皮书》。其他推测的地点也都不够可信。我们不知道,恐怕也永远不会知道那座城堡是个什么样子,又位于何处。”
“但真相……”
“历史的真相并不重要。”妮妙语气尖锐地打断她,“别忘记,我们不清楚希瑞真正的长相。但在这里,在威尔玛·韦斯利的这幅画里,以孩童的可怕雕像为背景、与阿瓦拉克展开激烈争吵之人,正是希瑞。这一点毫无疑问。”
“可是,”康德薇拉慕斯没有放弃,“你的挂毯……”
“上面是传说终结的那座城堡。”
接下来是长长的寂静,只能听到翻阅图画的沙沙声。
“我不喜欢,”康德薇拉慕斯开口道,“《黑皮书》版本的传说故事。它实在……实在……”
“现实得可怕。”妮妙摇摇头,替她说完。
*******
康德薇拉慕斯打个呵欠,放下手中的《诗歌的半世纪》——这是由小埃弗雷特·登霍夫教授撰写后记的增补版。她把四散的靠垫摆放成适合睡觉的形状,打个呵欠,伸伸懒腰,熄灭了提灯。房间被黑暗淹没,光线只剩下穿过窗帘缝隙的月光。今晚该如何选择呢?她在被单下扭动着身体。顺其自然?还是设法锚定某个梦?
片刻后,她决定选择后者。
有个模糊而不断重复的梦,她记不清梦的结尾了,因为它总是消失在别的梦境之间,就像织进鲜艳布料里的一根线。那个梦在躲避她,却又顽固地不肯离去。
她立刻便睡着了。她才刚刚闭上双眼,梦境就随之到来。
梦里有片无云的夜空,能看到月亮和星辰。在一座白雪覆盖的山坡上,她看到了葡萄园。建筑物黑色的轮廓棱角分明,有锯齿状的墙壁与角楼。还有两位骑手。两人骑马进入空无一人的庭院,下了马后朝大门走去。但只有一个人走进了黑暗的入口。
那人长着一头白发。
康德薇拉慕斯辗转反侧,在梦中呻吟起来。
白发男人顺着楼梯走向深深的地底。他穿过黑暗的走廊,每走一段路就会停下脚步,点燃铁支架里的火把。阴影在墙壁和天花板上翩翩起舞。
走廊、楼梯,然后又是走廊。途中有间圆顶的地窖,靠墙的位置放着木桶。还有碎石,以及一堆砖块。然后走廊出现分岔。两条路的前方都是黑暗。白发男人又点燃一支火把。他从背后的鞘里拔出剑,犹豫起来,不知该走哪边才好。最后他选择了左边。那条走廊一片漆黑,蜿蜒曲折,地上满是碎石。
康德薇拉慕斯在睡梦中发出呻吟,极度的恐惧占据了她的心。她知道白发男人选择的路非常危险。但与此同时,她也知道那正是白发男人的目的。
因为这是他的工作。
康德薇拉慕斯在床上扭动身体,连连呻吟。她是个解梦术士,正处于解梦的恍惚之中。突然间,她预料到了接下来会发生的事。
小心!她想尖叫,但她知道自己叫不出声。小心,在你身后!
当心,猎魔人!
怪物从他身后的暗处悄无声息、满怀恶意地袭来。它突然从黑暗中现身,仿佛骤然燃起的火焰。仿佛一道火舌。
注解:
<a href="#ref2">[1]</a> 安娜·亨利叶塔的简称。——译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