猎魔人卷七:湖中女士 第八章 (第2/5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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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下子……”半身人安迪·比伯威特拂开盖住尖耳朵的头发,“终于开打了……”
塔拉·希尔德布兰特、迪迪·霍夫梅耶和其他聚在马车周围的人点点头。他们能听到沉闷而单调的马蹄声从山丘和森林后方传来。他们能感觉到大地在震颤。
森林那边响起另一阵呼喊,声音越来越响。
“弓箭手第一轮齐射。”见识过——或者说聆听过——许多场战斗的安迪用专家的口吻说道,“很快会有下一轮。”
他说对了。
“接下来,他们会撞到一起。”
“我……我们……我们最好……藏到……马车……下面。”威廉·哈德伯托姆不安地扭动身子,吞吞吐吐地提议道,“你……你们……说呢……”
比伯威特和其他半身人用怜悯的目光看着他。藏到马车下面?为什么?这儿离战场有将近四分之一里呢。真有巡逻队绕到战场后方,赶到这里,藏在马车下面又有什么用?
厮杀声更响亮了。
“就是现在。”事实再次证明,安迪·比伯威特的估计得没错。
在大概四分之一里远的地方,透过山丘与森林,传来了钢铁与钢铁碰撞的声响,以及令人毛骨悚然的咆哮。
那是重伤的动物绝望、狂野而又可怕的尖叫与嘶鸣。
“骑兵……”比伯威特舔了舔嘴唇,“被长矛刺穿的骑兵……”
“不……不知道……”威廉·哈德伯托姆脸色惨白,“那些……马……招谁惹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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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编年史作家又用海绵擦去一句话。天知道他都擦去多少句了。他闭上眼睛,回想那一天。回想两军交锋的那一刻。凶狠如獒犬的两支军队扑向彼此的咽喉,给予对方致命的拥抱。
雅尔在搜寻能描述当时情形的字句。
但却是徒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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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根楔子钉进了泰莫利亚步兵团。阿尔巴师化身成巨大的活体攻城槌,正在碾碎保护步兵躯体的一切——长矛、长枪、长戟和盾牌。阿尔巴师仿佛刺进人体的匕首,将鲜血洒向四周。地上的血液让马匹脚下打滑。但这匕首尖虽然刺得很深,却没能扎中心脏或其他重要器官。阿尔巴师这只楔子没能碾碎或肢解泰莫利亚步兵团,反而卡在里面,无法动弹。他们被困在人数众多、仿佛沥青般稠密的步兵团当中。
乍看之下,威胁似乎不大。楔子的头部和两翼由身着重甲的精英部队组成,攻击都在他们的盾牌和盔甲上弹开,就像铁匠的锤子砸在了铁砧上。就连他们的坐骑都身穿铠甲。虽然不时会有某个重甲骑兵连同马匹一起倒下,他们的刀剑和利斧却在大肆屠杀步兵。在那群乌合之众的包围下,阿尔巴师愈发深入敌阵。
“阿尔巴——!”少尉迪文·爱普·米拉听到了艾格布拉杰上校的战吼,那声音盖过了武器碰撞声、怒吼声和马嘶声,“前进,阿尔巴师!为了皇帝陛下!”
他们向前推进,劈砍、敲击、戳刺。他们的马匹不情不愿地前进,马蹄下传来泼溅声、破裂声和哀号声。
“阿尔巴——!”
楔子又被卡住。步兵团虽然遭到打击和损伤,却没屈服,而是像铁钳一样困住了对方骑兵。大地在颤抖。在长戟和连枷的打击下,楔子的第一排开始分崩离析。阿尔巴师的骑手们被长戟和棍棒击打,被钩子拖下马鞍,接连死去。插进泰莫利亚步兵团的这把匕首,如今已不再像刺伤活物的钢铁,更像是被农夫抓在手中的冰柱。
“泰莫利亚——!为了国王,小的们!杀死黑甲军!”
雇佣步兵们也不轻松。阿尔巴师并未就此崩溃。刀剑和利斧不断起落,每有一名骑手倒下,奋战的步兵们便会流出更多鲜血。
一柄长矛的矛尖找到艾格布拉杰的铠甲缝隙,并且刺了进去。上校大吼一声,在马鞍上摇晃起来。没等他的部下伸出援手,他便在混战中坠落马下,刺穿他的步兵倒在他身上。
白底黑雕的旗帜摇晃着倒下。
重骑兵们——其中包括迪文·爱普·米拉少尉——朝旗帜的方向冲去,一路劈砍、践踏和高喊。
真不明白,迪文·爱普·米拉一边想,一边从某个泰莫利亚步兵粉碎的头骨中拔出长剑。真不明白,他正思考时,一柄豁了口的长戟刺中了他的身体,令他身子一歪。
真不明白,我到底在干什么?这一切到底有什么意义?这一切又都是谁的责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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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呃……然后伟大导师们聚集在……我们尊贵的主母……呃……对她们的记忆将永存我们心中……为了……呃……最初的协会的伟大女术士们……咨询……然后决定……”
“你应该好好准备的,阿邦德同学。你没过关。坐下吧。”
“但我温习过。真的……”
“坐下吧。”
“干吗教这些又老又无聊的东西,”阿邦德嘀咕着,坐了下来,“现在谁还关心这个……而且这有什么用……”
“安静!妮妙同学!”
“到,老师。”
“你能回答这个问题吗?如果不能,就直接坐下,别浪费我的时间。”
“我能。”
“哦,我听着呢。”
“所以根据编年史的记载,导师们在秃山的城堡会面,并一致同意结束帝国与北方王国之间的毁灭性战争。神圣殉道者之一,尊贵的艾希蕾主母认定,那些统治者直到精疲力竭之前都不会停止战斗。也是在那里,神圣殉道者之一,尊贵的菲丽芭主母断言道:‘让我们给他们一场无法想象的可怕、残酷而又血腥的战斗,一场史无前例的战斗。让帝国军和诸王的军队被血海淹没,然后我们——也就是伟大的协会——将迫使他们讲和。’随后便发生了那场大战。尊贵的主母们一手促成了布伦纳之战。随后,统治者们被迫在辛特拉签订了和平协议。”
“非常好,妮妙同学。我可以给你个A……前提是你在发言之前没用‘所以’这个词。以后别用‘所以’开头。坐下吧。现在我们来说说《辛特拉和约》……”
下课铃响了,但学生们并未合拢书本并收拾课桌。他们保持着镇定与体面,以及值得称赞的安静。他们可不是流鼻涕的一年级生。他们三年级了。他们已经十四岁了。
现在是关键时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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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唯一可行的解决方案。”铁锈在评估第一位伤者的状况,后者的鲜血染红了原本干净的手术台,“大腿骨粉碎。动脉没被割断,不然送来的就该是具尸体了。看起来是被斧头砸的,而马鞍则充当了砧板。你们可以自己看看……”
爱若拉和夏妮朝受伤的士兵弯下腰。铁锈搓了搓手。
“我说过了,这伤是治不好的,我们只能选择切除。开始吧。爱若拉,拿根止血带来,再系紧点儿。夏妮,手术刀。不是那把。截肢要用那把加大的。”
受伤的男人不断地用惊恐的目光看向他们的手,用受困野兽的眼神看着他们的动作。
“玛蒂,麻烦施个小魔法。”半身人朝伤员弯下腰,尽可能挡住他的视线,“我得给你截肢,孩子。”
“不!”伤员甩着脑袋,试图挣脱玛蒂·索德格伦的双手,“我不要截肢!”
“必须截肢,不然你会死的。”
“我宁可死……”伤员的动作在治疗魔法的影响下越来越慢,“我宁死也不要残废……让我死吧……求求你……让我死吧!”
“这我可办不到。”铁锈举起手术刀,看着洁白无瑕的钢铁刀身,“我不能让你死。我是个医生。”
他将刀刃刺入皮肤,深深切下去。伤员哀号起来,叫声不似人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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信使猛停下马,马蹄下甚至迸出了火星。两个助手拉住缰绳,安抚着嘴边泛出白沫的公马。信使爬下马背,站到地上。
“你是谁?”约翰·纳塔利斯叫道,“谁派你来的?”
“德·鲁伊特……”信使喘息着说,“我们拖住了黑甲军,但也损伤惨重。德·鲁伊特大人请求增援。”
“不行。”沉默片刻后,治安官答道,“你们必须撑下去。必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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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这儿,”铁锈指了指,语气像个正在展示藏品的收藏家,“请看腹部上这道伤口。有人抢在我们前头做了场非常外行的剖腹手术。幸好他们把他送来时很小心,没让他的大部分重要器官受到损伤……至少我希望没有……怎么了,夏妮?干吗那副表情?难道你是第一次看到男人的‘内在’?”
“铁锈先生,他的肠子受伤了……”
“诊断准确,但这太明显了!我都用不着看,光闻就能闻出来。手帕,爱若拉。玛蒂,这儿的血太多了,麻烦用你无价的魔法帮我们一下。夏妮,钳住这儿,你也看到他出血有多严重了。爱若拉,手术刀。”
“谁赢了?”士兵仍然保持清醒,双眼凸出,“告诉我……谁赢了?”
“孩子,”铁锈朝敞开的、血淋淋的、脉动不止的腹腔弯下腰,“换做我是你,这会是我最不关心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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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左翼和中央,残酷而血腥的战斗仍在继续,尽管尼弗迦德军凶狠又顽固,面对王国军却像拍打在岩石上的海浪。因为那里屹立着来自马里波、维吉玛和崔托格的英勇士兵:这些步兵、职业雇佣兵和骑兵冷酷无情,无所畏惧。
他们在战斗,就像大海拍打岩石,战斗就这么持续下去,一时胜负难分。虽然海浪在石头上一次次粉碎,但势头并未减弱或消失,岩石也始终屹立在惊涛骇浪之间。
但在右翼,战况却完全不同。
陆军元帅门诺·库霍恩就像一只熟知捕猎之道的老鹰,知道该向哪里进攻。他将部队化作铁拳——这只拳头由迪斯温师和阿德·菲因师构成——打向金水塘畔的敌军阵线。来自布鲁格的部队拼力死守,但他们的武器和铠甲不够齐全,士气也有些低落。他们勉强击退了尼弗迦德人的进攻。不等尼弗迦德人喘息,亚当·潘葛拉特又指挥着自由兵团的两个编队发起了进攻,双方因此又出现不少伤亡。犹是如此,在右翼,志愿旅的矮人们仍要面对可怕的攻势,眼看就要陷入包围,王国军的阵形也随时都有崩溃的危险。
雅尔在墨水盒里蘸了蘸笔尖。他的孙辈还在庭院里玩耍,清脆的笑声仿佛铃铛的脆响。
然而,在危险逼近时,保持警惕的约翰·纳塔利斯立刻看清了状况。他毫不犹豫地派出信使,去向矮人艾尔斯上校下达命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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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七岁的号手奥布里曾天真地以为,他可以赶到军队右翼,传达命令,然后再回到山上,全程不超过十分钟,连一秒钟都不会多!毕竟,他的母马奇基塔可是个飞毛腿。
但就在他赶到金水塘畔之前,号手察觉到两件事——他不知道自己要花多久才能到达右翼,也不知何时才能返回。这还是在奇基塔的速度可以保证的情况下。
在金水塘东边,战火燃得正旺。黑甲军正与保护步兵的布鲁格骑兵厮杀。就在号手面前,身穿绿色、黄色与红色外袍的骑手离开激烈的战场,朝河边飞驰而去。在他们身后,尼弗迦德人如黑色的河水般席卷而来。
奥布里猛拉缰绳,让母马停下脚步,一时想掉头避开逃亡者与追兵,但他的责任感瞬间占了上风。号手抱紧坐骑的脖子,让它迈步狂奔。
他听到周围传来叫喊声和骚动声,还有碰撞声和敲打声,看到万花筒般混乱的轮廓,以及闪烁的刀剑反光。一部分布鲁格士兵背对湖泊,做困兽之斗,在一面有着十字船锚图案的旗帜周围打转。而在战场上,黑甲军正在屠杀孤立无援的步兵。
他看到一面绣有银色日轮的黑斗篷随风飘扬。
“Evgyr,北方佬!”
奥布里大喊一声。奇基塔在喊声的刺激下加速飞奔,跟那尼弗迦德人的长剑拉开距离,挽救了奥布里的性命。几支箭从他头顶呼啸飞过,从那些模糊的轮廓旁边掠过。
我在哪儿?我们的部队在哪儿?敌人在哪儿?
“Evgyr morv,北方佬!”
雷鸣般的蹄声,马匹的嘶鸣声,武器的交击声,人群的叫喊声。
“停下,你这小混球!不是那边!”
是个女人的声音:一个骑栗色公马、穿着铠甲、头发凌乱、脸庞染血的女人。她的身后是手持武器的骑兵。
“你是谁?”女人用握剑的手背擦了擦脸上的鲜血。
“号手奥布里,纳塔利斯治安官手下的少尉……有命令要传达给潘葛拉特和艾尔斯上校……”
“你没办法穿过战场去潘葛拉特那边的。我们要去跟矮人会合。我是茱莉娅·艾巴特马克……见鬼!他们想夹击我们!加快速度!”
他没时间抗议了。就算抗议也没有意义。
一阵狂奔过后,他们从步兵方阵前方的灰尘中钻了出来。步兵正在龟缩防守,将盾牌组成墙壁,举起长矛,仿佛长满尖刺的刺猬。方阵上方飘扬着一面十字锤图案的旗帜,旁边则是一根用马尾鬃毛系着颅骨的木杆。
在尼弗迦德人的攻击下,步兵方阵连连后退,仿佛一条被乞丐追赶、东躲西藏的狗。那是阿德·菲因师,多亏了战袍上的银色日轮,没人会把他们跟别的部队搞混。
“自由兵团,攻击!”女人举起长剑,尖声喊道,“让他们付出代价!”
骑兵们——以及奥布里——朝尼弗迦德人冲去。
战斗只持续了片刻,但过程却十分惨烈。然后盾牌之墙为他们打开。他们进入方阵,从身穿链甲衫、戴着头盔的矮人身边挤过,来到瑞达尼亚步兵团、布鲁格骑兵队和轻甲雇佣兵队之间。
奥布里刚刚认识的茱莉娅·艾巴特马克——也就是雇佣兵的指挥官“小美猫”——带着他来到一个壮实的矮人面前。矮人的头盔上装饰着一根红色羽毛,骑着俘获来的尼弗迦德公马:马鞍很高,他坐在上面,好让目光能越过士兵们的头顶。
“巴克莱·艾尔斯上校?”
矮人点点头,看看信使及其坐骑身上的血迹。奥布里不由涨红了脸。那是一个佣兵在他面前砍倒的某个尼弗迦德人的血。他甚至连剑都没拔出来。
“我是号手奥布里……”
“安泽姆·奥布里的儿子?”
“他的幼子。”
“哈!俺认识你父亲!号手,你从纳塔利斯和弗尔泰斯特那儿带来了什么口信?”
“中央部队正面临被敌军突破的威胁,治安官命令您将人马移动到金水塘和楚特拉河之间……以便支援……”
他接下来的话被异常嘈杂的叫喊声和马嘶声盖了过去。奥布里这才明白他带来的命令有多没用。对巴克莱·艾尔斯,对茱莉娅·艾巴特马克,对举着十字锤旗帜、被尼弗迦德军重重包围的矮人们来说有多没用。
“我在路上耽搁了……”他哀号道,“我来得太迟了。”
小美猫真像猫一样啐了一口。巴克莱·艾尔斯咬了咬牙。
“不,号手,”他说,“是尼弗迦德人来得太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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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恭喜各位女士,还有我自己,我们成功切除了小肠、结肠和脾脏,并完成了肝脏缝合手术。请注意,在战场上,病患变成这样只要几秒,我们干活却要这么长时间。我认为这事挺有哲学思辨意义的。替病患缝合吧,夏妮女士。”
“但铁锈先生,我从没缝合过伤口!”
“总会有第一次的。红的用红线,黄的用黄线,白的用白线。这样就没问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