猎魔人卷七:湖中女士 第八章 (第3/5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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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说啥?”巴克莱·艾尔斯扯了扯胡子,“安泽姆·奥布里之子,你刚才说啥?你以为俺们是在这儿发呆吗?尼弗迦德人正在攻击俺们!这些布鲁格人遭到攻击又不是俺们的错!”
“可命令……”
“俺才不在乎什么狗屁命令!”
“如果我们不堵住缺口,”小美猫抬高嗓门,好盖过周围的噪声,“黑甲军就要突破前线了!他们会突破前线!别再死守了,巴克莱!我要主动出击,朝那边进军!”
“离开这片水塘之前,咱们就会被杀光!咱们会白白送死!”
“那你的提议是?”
矮人狠狠地咒骂一句,摘下头盔,摔到地上,充血的双眼狂野又骇人。
奇基塔被他的咆哮声吓到,拉扯着缰绳,在号手的安抚下不停地跺着脚。
“把亚尔潘·齐格林和丹尼斯·克莱默给俺找来!要快!”
两个矮人从最血腥的那部分战场跋涉而来,这点一眼就能看出。他俩都浑身浴血,其中一人的链甲上有道呈锐角切入的显眼裂缝,另一个的脑袋上绑着绷带,绷带已被鲜血浸透。
“齐格林,你没事吧?”
“真想不通,”矮人叹着气说,“为啥每个人都这么问俺?”
巴克莱转过身,盯着治安官的信使。
“这位是安泽姆的幼子。治安官和国王命令咱们去前线协助他们。记得睁大眼睛,号手。接下来你要大开眼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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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瘟疫啊!”铁锈咒骂一声,挥舞着刮刀从手术台边退开,“为什么?见鬼!为什么非得这样?”
没人回答他。玛蒂·索德格伦只是摊开双手。夏妮垂下头。爱若拉吸了吸鼻子。
刚刚死去的伤员盯着空气,双眼呆滞无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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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攻,杀啊!干死那帮婊子养的!”
“步调一致!”巴克莱·艾尔斯吼道,“方向一致!保持队列紧凑!以团体行动!团体!”
没人会相信的,号手奥布里心想。就算我告诉别人,也没人会相信的。方阵正在突破包围圈……四面八方都是敌人的骑兵,正在遭受攻打、袭击和骚扰……但方阵却在前进。相同的步调,密集的队形,盾牌贴着盾牌前进。不断前进,踩着尸体,挤开阿德·菲因师的精英部队……他们在前进。
“杀呀!”
“保持步调!方向一致!”巴克莱·艾尔斯又喊了起来,“保持队列!唱啊,你们这些婊子养的,唱啊!唱起咱们的歌!为了玛哈坎,前进!”
几千名矮人的喉咙里唱响了著名的玛哈坎战歌。
嗬——!嗬——!嗬——!
等着吧,别着急!
战火马上就燃起!
杀场崩塌又破碎,
一直碎到骨头里!
嗬——!嗬——!嗬——!
“自由兵团,进攻!”在矮人的怒吼声中,茱莉娅·艾巴特马克尖厉的女高音仿佛一把纤薄的利刃。雇佣兵团离开方阵,向尼弗迦德骑兵发起反击。这举动与自杀无异——失去了矮人们长戟、长矛和盾牌的保护,佣兵们瞬间便暴露在尼弗迦德军强大的攻势之下。敲打声、叫喊声和马嘶声让号手奥布里本能地在马鞍上缩起身子。有什么东西撞到他的后背。他感觉自己的母马被卷入人流当中,无可避免地凑近了可怕的屠杀与混乱。他紧紧攥住剑柄,却突然觉得它又重又滑。
片刻后,他被推到盾墙之外,开始着魔似的疯狂砍杀。
“再来!”他听到小美猫的狂吼,“继续进攻!撑住,伙计们!杀啊,杀啊!为了太阳般闪耀的金币!自由兵团,到我身边来!”
一名没戴头盔、披风上有银色日轮图案的尼弗迦德骑手突破了盾墙,他踩着马镫站了起来,斧子砍进某个失去盾牌保护的矮人的身体,随后又劈开了另一个矮人的脑袋。奥布里在马鞍上转过身,剑刃横向挥出。尼弗迦德人的脑袋掉到地上。与此同时,号手的头部也挨了一下,身子滚下马鞍。周围的人群暂时止住了他的坠落,有那么一会儿,他的身体被夹在两匹马之间,悬在半空。虽然他满心恐惧,但痛苦并未持续多久。在落地的那一刻,他的颅骨就在马蹄下粉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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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十五年后,当她被人问起那段时光,问起布伦纳之战,问起在战友与敌人的尸体间行军——朝金水塘的方向行军——的方阵时,老妇人笑了笑,早就像李子干一样皱巴巴的黝黑脸庞平添了更多的皱纹。她不耐烦地——或者假装不耐烦地——挥了挥瘦骨嶙峋的手。那只手颤抖不止,更因关节炎而扭曲变形。
“无论哪一边,”她口齿不清地说,“都没占到上风。敌人将我们重重包围。他们从四面八方发起进攻。我们能做的只有杀戮而已。他们杀我们,我们杀他们……咳咳咳……他们杀我们,我们杀他们……”
老妇人费力地止住咳嗽。离得最近的听众看到,她拭去了在迷宫般的皱纹与旧伤疤之间流淌的一滴泪水。
“他们跟我们一样勇敢,”她嘀咕道,“咳咳……而我们也跟他们一样顽固而凶狠。我们和他们……”
她闭了嘴,停了很久。听众们催促她,看着她对自己光荣的记忆露出微笑,对那些尚未消失在遗忘迷雾中的模糊面孔露出微笑。那些记忆,就连酒精、麻药粉和肺结核都无法消灭。
“我们同样勇敢,”茱莉娅·艾巴特马克总结道,“谁都没法在勇敢的程度上胜过对方。但我们……我们比他们多勇敢了一分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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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玛蒂,求求你,再次施展你那神奇的魔法吧!一下下就好!这家伙的内脏简直像一锅炖菜,还有这么多链甲环做调料!如果他继续像离了水的鱼一样扑腾,我就什么都做不了了!夏妮,见鬼,握紧止血钳!爱若拉!该死的,你睡着了吗?系紧!用力!”
爱若拉呼吸沉重,费力地咽着口水。我要晕倒了,她心想。我受不了了。我再也受不了这种味道——再也受不了这混合了血液、呕吐物、粪便、尿液、肠内未消化物、汗水、恐惧与死亡的可怕味道了。我受不了一刻不停的哭喊和哀号,受不了朝我伸来的血淋淋、黏糊糊的手,好像我是他们的救星,是他们的庇护所,是他们的生命本身……我再也受不了我们在做的事了。因为这太蠢了。这根本就是一件沉重、巨大,又毫无意义的蠢事。
我再也受不了更多的疲惫和压力了。他们不断送来更多伤员……更多伤员……
我受不了了。我受不了了。我要吐了。我要晕倒了。我会被嘲笑……
“绷带!棉签!止血钳!不是这边!做事的时候要小心!你敢再犯一次错,我就扇你的红发脑袋!听到没有?我会扇你的脑袋!”
伟大的梅里泰莉啊,帮帮我。帮帮我吧,女神大人。
“瞧啊!他的状况好转了!再拿个止血钳来,女祭司。在这儿,钳住血管!做得好,爱若拉,保持下去!玛蒂,擦擦你的眼睛和脸。还有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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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痛楚从何而来?治安官约翰·纳塔利斯心想。我为何会如此疼痛?
啊。
他松开了拳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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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解他们吧!”奇斯·凡·洛挥舞着双手喊道,“进攻吧,元帅阁下!他们的防线动摇了!只要我们毫不犹豫地进攻,就能突破防线!伟大日轮在上,他们会被粉碎!被摧毁!”
门诺·库霍恩咬起指甲。他注意到有人在看着自己,又赶紧将手指抽了出来。
“进攻吧,”奇斯·凡·洛平静地重复道,“那乌西卡旅准备好了。”
“他们理应准备好。”门诺粗鲁地说,“戴尔兰尼旅也一样。法欧提亚纳阁下!”
维里赫德旅的指挥官,绰号“铁狼”的伊森格林·法欧提亚纳转头看向元帅。从额头穿过眉心和鼻梁、直至脸颊的可怕伤疤让他的脸显得扭曲狰狞。
“你去进攻这边,”门诺·库霍恩用元帅棒指了指,“泰莫利亚和瑞达尼亚阵线相接的位置。就是这儿。”
精灵敬了个礼,丑陋的脸上毫无表情,就连深邃双眼里的神情也毫无变化。
我们的盟友,门诺心想。他们是我们的盟友。我们并肩战斗,对抗共同的敌人。
但,这些精灵,我完全不理解他们。
这些奇怪的异类。
他们和我们完全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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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奇妙。”铁锈试着用手肘擦擦脸,但他的手肘同样沾满了鲜血。爱若拉赶紧过来帮他。
“有意思,”外科医师指了指伤员,“这位病患被干草叉捅伤……一根叉齿刺穿了他的心脏,瞧,看这儿。他心腔破裂,主动脉几乎断开……但他刚才还在呼吸。就在这儿,在手术台上。在战场上,他被刺穿了心脏,而上手术台时他还活着……”
“你说他死了?”一名志愿兵轻骑兵脸色阴沉地问,“我们把他送来这儿全是白费力气?”
“这种事从来不是白费力气。”铁锈对上他的目光,“但你说得对,他死了。这位病患死了。把他搬走吧……哦,该死!姑娘们,过来看看!”
玛蒂、爱若拉和夏妮朝死去的士兵弯下腰。铁锈掀起死者的眼皮。
“你们见过类似的眼睛吗?”
三人瑟瑟发抖。
“见过。”她们异口同声地说,随后惊讶地看着彼此。
“我也见过。”铁锈说,“他是个猎魔人。是个变种人。这就能解释他为何会撑这么久了……他是你们的战友?还是说,你们只是碰巧遇上了他?”
“他是我们的战友,医师先生。”另一个志愿兵沮丧地说。他是个瘦高个儿,脑袋上缠着绷带。“他是志愿加入我们中队的。他是个剑术大师,名叫柯恩。”
“你们知道他是猎魔人吗?”
“知道。但他是个好伙伴。”
“哦,”铁锈看到四个士兵抬着一个身披染血斗篷的伤员进了门,叹着气说道,“太糟了……我很想解剖这位可敬的猎魔人。这是个好机会,我可以好好瞧瞧他的器官,甚至能写出一篇专题论文。但没时间了,把他抬下手术台!夏妮,水。玛蒂,消毒。爱若拉,给我……嘿,孩子,你又哭了吗?这次又是因为什么……”
“没什么,铁锈先生。没什么。我没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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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有种被人欺骗和掠夺的感觉。”特莉丝·梅利葛德说。
南尼克沉默良久,从俯瞰神殿花园的露台上,看向正忙于春季农活的女祭司和见习女祭司们。
“你做出了选择。”最后她说,“你选择了自己的路,特莉丝。你自己的命运。出于自愿。现在不是你后悔的时间。”
“南尼克,”女术士看向下方,“我真的只能告诉你这么多。相信我,并且原谅我吧。”
“我有什么资格原谅你?我的原谅能给你什么好处?”
“我能看到你们的眼神!”特莉丝脱口而出,“你和你的女祭司们的眼神。我能看到她们的眼神在问我问题:你在这儿做什么,女术士?你为什么不去爱若拉、尤妮德、凯蒂、米尔菈,还有雅尔身边?”
“你太夸张了,特莉丝。”
女术士看着远方,看着神殿围墙外的森林,看着远处的烟柱。
南尼克沉默不语,思绪同样飘向远方,飘向血腥和激烈的战场。她在想那些被派去战场的女孩。
“她们,”特莉丝说,“拒绝了我的请求。”
南尼克沉默不语。
“她们拒绝了我的所有请求,”特莉丝说,“理由巧妙、正当、合乎逻辑……我又怎能不相信她们呢?她们对我解释说,事情有重要和次要之分,为了重要的事,次要的事就该不假思索地被放弃,被牺牲,不带丝毫悔恨。她们说,拯救你所知所爱的人毫无意义,因为他们只是个体,与世界的命运无关。她们说,为维护荣誉和理想而奋斗毫无意义,因为那些只是空洞的概念。她们说,真正决定世界命运的战争不在这里,而会在别处进行。我还觉得受到了掠夺。她们夺走了我做蠢事的可能性。我没法发疯似的赶去帮助希瑞,没法为拯救杰洛特和叶妮芙而拼命奔走。不仅如此,现在战争开始了。你让那些女孩去参加战争……雅尔为了参战偷偷溜走。可我呢?我却连站在山上的机会都没有了——再次站在山上的机会。虽然我知道,我的选择是正确的。”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选择,也都有属于自己的山,特莉丝。”女祭司平静地说,“每个人都一样。你没法逃脱自己的命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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营帐入口人来人往。又有人抬来一位伤兵,一同前来的还有好几人。其中有个身穿全身板甲的骑士,正在发号施令。
“快点儿,你们这些该死的懒鬼!再快点儿!把他放这儿,这儿!嘿,你!大夫!”
“我很忙,”铁锈头都没抬,“请把他放在担架上。等我忙完就去看他。”
“立刻给他治疗,你这该死的庸医!这位可是尊贵的加拉莫尼的伯爵!”
“这间医院,”铁锈抬高了嗓门。他很生气,因为一块十字弓矢尖端的碎片卡在了伤员的肠子里,而他的镊子很难夹起来。“不讲什么民主。反正你们送来的也都是些男爵、伯爵和侯爵之类。没人在乎战场上的普通伤员。不过在这儿,所有人都是平等的。至少在我的手术台上是这样。”
“什么?”
“没听懂拉倒。”铁锈又用镊子在伤口里翻找起来,“我不在乎自己是在帮农奴还是贵族取出身体里的铁片儿。对我来说,每个躺在手术台上的都是乔装成乞丐的王子。”
“什么?”
“你的伯爵得排队等着。”
“你这半身人混蛋!”
“帮我个忙,夏妮。再拿把止血钳。注意动脉!玛蒂,恕我冒昧,请来点儿魔法。这位出血也很厉害。”
骑士咬牙切齿地迈出一步,铠甲叮当作响。
“我要吊死你!”他吼道,“你会上绞架,该死的非人种族!”
“闭嘴,佩普布罗克。”受了轻伤的贵族说,“闭嘴,把我留在这儿,然后回去战斗。”
“可是,阁下!我不能……”
“这是命令!”
帐篷另一个方向传来怒吼声和厮杀声,疯狂的叫喊声和马儿的鼻息声。战地医院里的伤员们用不同的嗓音哀号起来。
“请看看这个。”铁锈举起钳子,展示他终于取出的碎片,“制作这东西的家伙无疑是位聪明的工匠,有能力养活一大家子人。从它就能看出工匠惊人的技巧与熟练程度。让这小东西卡在肠道里的方式真是太有独创性了。发展进步万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