猎魔人卷七:湖中女士 第八章 (第4/5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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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把染血的金属片丢进一个容器,看着手术台,那位伤员早在他演说期间便已昏死过去。
“给他缝好伤口,然后抬走。”他点点头,“如果运气好,他就能活下来。把下一个病患抬过来,脑袋被砸碎的那个。”
“他的位置,”玛蒂·索德格伦平静地说,“已经空出来了。”
铁锈深吸一口气,再没多说一句,径直离开手术台,来到受伤的伯爵身边。他的双手和围裙像屠夫一样沾满血迹。加拉莫尼伯爵丹尼尔·埃切维里的脸更苍白了。
“好了,”铁锈说,“轮到你了,伯爵。把他抬到手术台上。状况如何?哦,这关节碎了,治不好了。如果放任不管,它会把碎裂的骨头磨成糊的。接下来会很痛,不过别担心,这就跟打仗一样。止血带、刮刀、锯子。我们得给你截肢,伯爵阁下。”
直到刚才,加拉莫尼伯爵丹尼尔·埃切维里都勇敢地忍耐着疼痛,此刻却像野狼一样哀号起来。没等他再次合拢嘴巴,夏妮便将一片软木迅速塞进他上下牙之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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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陛下!治安官阁下!”
“说吧,孩子。”
“志愿军团和自由兵团正在金水塘附近……矮人和雇佣兵在坚守阵线,但他们损伤惨重……据说‘永别了’亚当·潘葛拉特死了,弗龙蒂诺死了,茱莉娅·艾巴特马克也死了……所有指挥官都阵亡了。派去增援的多利安团全军覆没……”
“撤退吧,治安官阁下。”弗尔泰斯特的声音不算响亮,但咬字十分清晰,“要我说,是时候打一场撤退战了。让布罗尼伯派步兵去对抗黑甲军。就现在!马上!不然他们会突破前线,攻到这里,杀死我们所有人。”
约翰·纳塔利斯没答话。他看到另一个信使正骑马从远处飞驰而来,马嘴边白沫飞扬。
“喘口气,伙计。先喘口气,然后把口信告诉我。”
“他们突破了……突破了正面防线……是维里赫德旅的精灵……德·鲁伊特阁下要向各位传达一条口信……”
“什么口信?快说!”
“诸位,现在只能设法自救了。”
约翰·纳塔利斯抬起头,看向天空。
“布伦克特,”他断然道,“让布伦克特赶过来。要不就让黑暗到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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帐篷四周响起雷鸣般的马蹄声。尖叫和马嘶声充斥于周遭。有个士兵冲进医院,身后跟着两个勤务兵。
“跑吧,各位!”士兵喊道,“想办法逃命吧!尼弗迦德人赢了!我们输了!完蛋了!”
“止血钳!”伤员躺在手术台上,铁锈尽量避开他动脉里喷出的鲜血,“止血钳!棉签!这边,夏妮!玛蒂,想办法给他止血……”
在帐篷前面,有人发出野兽般的尖叫。尖叫声越来越小,最后变成呻吟。有匹马嘶叫一声,然后有个东西落在地上,发出咣当声与轰隆声。一根十字弓矢撕裂了帆布,呼啸着飞向帐篷另一边,幸好它飞得够高,没能伤到担架上的那些伤员。
“尼弗迦德人!”那名士兵又喊了起来,嗓音高亢而颤抖,“大夫!你没听到我的话吗?尼弗迦德人突破了防线,正在大肆屠杀!快跑吧!”
铁锈接过玛蒂·索德格伦递来的针,开始缝合伤口。手术台上的病患一动不动地躺了很久,但他依然活着——他的心脏还在跳。这点显而易见。
“我不想死!”某个清醒的伤员喊道。士兵咒骂一声,跑向出口,却又尖叫着退了回来,倒在地上,鲜血四溅。跪在担架旁的爱若拉吓得后退几步。
突然间,周围一片寂静。
这可不妙啊,铁锈心想,随即看到了走进帐篷的家伙。是精灵。斗篷上饰有银色闪电。维里赫德旅。臭名昭著的维里赫德旅。
“一间战地医院。”为首的精灵说。他身材高大,脸颊瘦削,有一双蓝色的眸子。“他们在接受治疗?”
没人答话。铁锈发现自己的双手在颤抖。他迅速将缝合针递给玛蒂。他看到夏妮的脸色苍白得就像粉笔。
“这有什么意义?”精灵用凶恶的语气说,“这里怎么有这么多人在接受治疗?伤者就该躺在战场上,因自己的伤势而死。可你们却在这里医治他们?这没有意义。看来我们的理念有很大冲突。”
他弯下腰,把剑刺进最靠近门边的伤兵的胸膛。另一个精灵走到第二个伤员面前,一剑将其刺穿。第三个伤员神志清醒,试图用缠着厚实绷带的残缺右臂挡住致命的一剑。
夏妮尖叫起来,声音足能刺穿耳膜,盖过了那个残废士兵不似人声的沉重低号。爱若拉扑到一具担架上,用身体护住一名伤员。她脸色惨白,好似帆布绷带。精灵眯起眼睛。
“Va vort,beanna!”他吼道,“让开,要不我连你一起刺穿,Dh’oine!”
“滚出去!”铁锈迈出三大步,挡在爱若拉和精灵之间,“滚出我的医院,凶手!你们可以去外面自相残杀!但别在这里杀人!”
精灵低头望去。矮小壮实、瑟瑟发抖的半身人只到他的腰际。
“Blorde Pherian,”他嘶声道,“今天我只杀人类!你给我让开!”
“休想!”外科医师的牙齿在打战,但语气却透出坚定。
第二个精灵跑过来,用长矛拨开了半身人。铁锈跪倒在地。高个子精灵粗暴地拽开爱若拉,举起手里的长剑。
但看到伤员枕着的黑色披风,他愣住了。披风上有迪斯温师的银焰图案——还有个上校军衔的标识。
“亚伊文!”帐篷里有个精灵大喊道,他的黑发扎成了辫子,“Caemm,veloe!Ess’evgyriada’Dh’oine a’en va!Ess’ tedd!”
高个子精灵盯着受伤的上校看了一会儿,又看看满心恐惧、眼眶含泪的外科医师。然后他转过身,离开了帐篷。
帐篷外再次传来响亮的马蹄声、尖叫声和金铁交击声。
“黑甲军在那儿!杀死他们!”上千个声音喊道。帐篷外又有人发出野兽般的嘶吼,最后以悲惨的喘息告终。
铁锈试图起身,但他的双腿却在打颤。他的双臂也一样。
爱若拉的身体因抽泣而发抖,她在尼弗迦德伤员的担架旁边缩起身子,姿势仿佛婴儿。
夏妮在哭泣,且丝毫不打算掩饰泪水,但她的手里仍握着止血钳。玛蒂静静地缝合伤口,嘴唇无声地念诵着,像在自言自语。
铁锈还是站不起来,只好坐了回去。他的双眼对上某个缩在帐篷角落的勤务兵。
“给我拿点儿伏特加。”他费力地说,“别跟我说你没有。我知道你们这些混账总会偷藏些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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布伦海姆·布伦克特将军踩着马镫站起身,伸长脖子,听着战斗的回响。
“集合部队,”他命令道,“小跑着翻过山丘。根据斥候的报告,我们会直接遭遇黑甲军的右翼。”
“我们会让他们见识地狱!”一个中尉喊道。他是个胡须柔软稀疏的年轻人。布伦克特瞥了他一眼。
“让旗手去最前方,”他给出命令,拔出佩剑,“用全身力气大喊‘瑞达尼亚’!让弗尔泰斯特和纳塔利斯手下的小伙子们知道,援军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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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过去四十年里,寇布斯·德·鲁伊特伯爵打过许多仗。他十六岁那年就上了战场。德·鲁伊特家族八代都是军人。对任何人来说,战吼声与金铁交击声都是难以忍受的噪声,但在寇布斯·德·鲁伊特耳中却仿佛悦耳的交响曲。此时此刻,在这场音乐会上,他听到了新的音符、和弦与音色。
“万岁!”他挥舞着钉头锤,高喊道,“瑞达尼亚!瑞达尼亚人来了!老鹰!老鹰!”
北方的山丘顶上出现了骑兵。而在那些骑兵头顶飘扬的,是一面绣有瑞达尼亚银鹰图案的巨大旗帜。
“援军!”德·鲁伊特喊道,“援军来了!万岁!向黑甲军进攻!”
出身八代军旅世家的军人注意到,尼弗迦德人做出了反击的架势,正在收拢阵形。他很清楚让他们得逞的后果。
“跟我来,”他从旗手的手中夺过旗帜,大吼道,“跟我来!崔托格的士兵们,跟我来!”
他们发起了进攻。他们像疯子一样进攻,方式骇人却有效。他们让维能达师没能摆出针对瑞达尼亚骑兵的阵形。他们的攻击摧毁了尼弗迦德人的阵线。天空中回荡着绝望的尖叫。
但寇布斯·德·鲁伊特没能看到,也没能听到最终的战果。一支流矢径直射中他的头部。伯爵滑下马鞍,落到地上。他高举的旗帜裹住了他,仿佛一块裹尸布。
德·鲁伊特家族的八代先祖赞许地点点头——他们正在另一个世界关注着这场战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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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以说,在那天拯救了北方佬的,是一个奇迹。或者说,一连串没人预料到的巧合……里斯提夫·德·蒙托隆在他著作中的评价没有错,库霍恩元帅在估算敌人的兵力和意图时犯了错误。他确实冒了太大的风险,将中央集团军的兵力一分为二,只带骑兵去了北方。他也确实在占据优势时鲁莽而仓促地开了战。他的巡逻队也确实掉以轻心,没能发现瑞达尼亚人的后备部队……”
“普特卡摩学员!蒙托隆先生的可疑‘著作’不在本学院的参考书目上!皇帝陛下曾公开批评过这本书!所以普特卡摩学员,请不要引用那本书里的内容。真的,我很吃惊。到目前为止,你的回答都相当不错,甚至可以说是出色,可你竟然开始叫嚣什么奇迹和一连串巧合,最后还批评门诺·库霍恩——帝国最伟大的领袖之一——的军事能力。普特卡摩学员,还有其他人,如果你们想通过测验,请记住我接下来的话——在布伦纳没发生任何奇迹或巧合:导致我们失败的,是一个巨大的阴谋!其策划者不仅仅是敌对势力,还有我们自己阵营内的颠覆分子——各种各样的不满现状者、世界主义者、变节者和背叛者!他们就像一块块脓肿,随后便被白热的铁块灼烧。但在那之前,那些恶毒的叛徒背叛了自己的祖国。他们编织罗网和陷阱,打造了他们自己的联络网。他们妨碍并背叛了库霍恩元帅,然后又欺骗并误导了他!他们是群没有荣誉感和良知的无赖,纯粹就是一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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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狗娘养的,”门诺·库霍恩用望远镜看着右翼,喘着粗气说,“狗娘养的混蛋。我会找到你的,等着瞧吧,我会教教你什么叫做侦察。德·维恩加尔特!把带队去北部山丘后面巡逻的军官找来,你亲自去找。然后送他的整支巡逻队上绞架。”
“遵命,”元帅的副官,奥德尔·德·维恩加尔特并拢鞋跟。当然了,他并不知道拉马尔·弗劳特——他要找的侦察巡逻队的指挥官——此时正在瑞达尼亚骑兵的铁蹄下奄奄一息。多亏了他的胆小,那些骑兵才能开赴战场。德·维恩加尔特显然不知道,他自己的性命也只剩下两个钟头了。
“特拉赫阁下,按你的估计,”库霍恩没放下望远镜,“他们有多少人?”
“至少一万,”戴尔兰尼第七骑兵旅的指挥官用单调的语气回答,“主要是瑞达尼亚人,但我也看到了亚甸的旗帜……还有一面独角兽旗,所以也有科德温人……至少一个中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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褐旗军团策马奔驰,马蹄扬起沙土和碎石。
“前进,褐旗营!”百夫长迪哥德——他像以往那样醉醺醺的——大吼道,“杀啊,杀啊!为了科德温!科德温!”
见鬼,我想撒尿,泽维克心想。我真该在开战前解决的……可现在没时间了。
“前进,褐旗营!”
每次都是褐旗营。只要出了状况,就找褐旗营吧。作为远征队被派去泰莫利亚的是谁?褐旗营。每次都是褐旗营。我想撒尿。
他们抵达了战场。泽维克尖叫一声,在马鞍上扭转身体,砍向敌人的耳朵,粉碎了对方骑兵的肩膀和脖子——他的黑色外套上挂着一颗八角银星。
“褐旗营!科德温!进攻,进攻!”
在沉重的马蹄声与人类的尖叫声中,褐旗营与尼弗迦德军开始交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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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德·梅里斯-斯托克和布莱班特可以对付增援部队。”埃朗·特拉赫,戴尔兰尼第七骑兵旅的指挥官冷静地说,“我们的兵力部署很均衡,这点不会改变。左翼有泰康奈尔的师团,右翼有马格尼和维能达师。所以我们……我们可以扭转局势,元帅阁下……”
“我们会攻击精灵们打开的缺口,”经验丰富的战略家库霍恩立刻开口道,“而他们可以朝前方进军,引发敌人的恐慌。没错,伟大日轮啊,这正是我们该做的!回你们的部队去,先生们!那乌西卡旅和第七旅,轮到你们了!”
“皇帝万岁!”奇斯·凡·洛喊道。
“德·维恩加尔特阁下,”元帅转过身,“把随从和私人护卫召集起来。无所事事的时间结束了。我们会与戴尔兰尼第七旅一同进攻。”
奥德尔·德·维恩加尔特脸色发白,但很快镇定下来。
“皇帝万岁!”他说。他的嗓音几乎听不出颤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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铁锈挥下手术刀,伤员尖叫着抓住手术台。爱若拉勇敢地按住他晃动的脑袋,同时收紧止血带。帐篷入口处传来夏妮响亮的声音。
“你们在做什么?你们都疯了吗?我们在这里救治活人,你们却把尸体往这儿拖?”
“医师女士,这位是安泽姆·奥布里男爵!我们中队的指挥官!”
“他曾经是中队的指挥官!现在他死了!你们能把他完整地带过来,只是因为他的铠甲系得够牢!带他走吧。这里是医院,不是墓地!”
“可是,医师女士……”
“别挡在门口!哦,有人把还有呼吸的人搬过来了。至少看起来还有呼吸。或许只是风吹的。”
铁锈哼了一声,皱起眉头。
“夏妮!过来!”
“记住,小丫头,”铁锈咬着牙说道,低头察看伤员的断腿,“只有从业十年以上的外科大夫才有资格冷嘲热讽。听明白了吗?”
“明白了,铁锈先生。”
“拿上刮刀,把骨膜刮掉……见鬼,我们得给他稍微麻醉一下……玛蒂在哪儿?”
“在帐篷前呕吐,”夏妮的语气不带丝毫嘲讽,“像要把肠子吐出来。”
“这些女术士啊,”铁锈拿起一把锯子,“与其构想好多种可怕又强大的法术,她们更应该专心发明一种法术才对。那种可以随意施展的小法术。比方说麻醉术。而且不会出岔子,也没有呕吐之类的副作用。”
锯子刮擦着骨头。受伤的士兵哀号起来。
“扎紧止血带,爱若拉!”
骨头终于断了。铁锈放下锯子,擦了擦汗水淋漓的额头。
“静脉和血管。”他出于习惯点点头,但却是多此一举。因为没等他说完这句话,女孩就围拢过来。他拿起手术台上的断肢,丢到角落,跟其他截下的肢体堆在一起。手术台上的伤员已经有好一会儿没再哀号和尖叫了。
“昏了还是死了?”
“昏了,铁锈先生。”
“很好。缝合伤口吧,夏妮。把下一个带上来!爱若拉,去看看玛蒂有没有把能吐的全吐完。”
“我很好奇,”爱若拉头也不抬地轻声问道,“铁锈先生,您有多少年的从业经验了?一百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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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过好几分钟尘土飞扬的急行军,十夫长和百夫长的喊声终于告一段落,维吉玛步兵团终于加入了战线。雅尔像鱼一样大口呼吸着空气。他看到布罗尼伯总督骑着披挂铠甲的漂亮栗色马,沿着队伍前进,审阅着部队。总督本人也穿着全身铠甲,甲片涂成了蓝色,让布罗尼伯看起来就像一只巨大的鲭鱼罐头。
“感觉如何,士兵们?”布罗尼伯对他的部下喊道。
长矛兵的队列回以一声怒吼,吼声如远处的雷声般回荡不息。
“你们弄出的噪音可真够大的,”总督说着,掉转马头,沿着队列继续走起来,“这代表你们状态很好。你们状态不佳的话,就只会像老太太一样抱怨和呻吟。我从你们的表情看得出来,你们渴望踏入战场,你们梦想着战斗,也等不及要跟尼弗迦德人较量了!哦,维吉玛的士兵啊!我有好消息要告诉你们!你们的梦想马上就会实现了。只要再稍等片刻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