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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洋一回答说:“对。”
“我也有一个妹妹,比我小五岁,从小就体弱多病……”
龙洋一将双手插入口袋。他驼着背,站着倚靠在墙上。整幢房子微微震动了一下。龙洋一看着自己的脚。
“你有什么事?”
“修学旅行的旅馆所发生的那件事……”
龙洋一没有反应。
“你实话告诉老师,是不是你偷了礼品店的钱?”
“是又怎么样?”他不耐烦地说完,撇着嘴。
“……是吗?你承认了?”
龙洋一抬起头,用挑衅的眼神看着我。
“对啊,我承认。是我偷的钱。”
“老师这么相信你,你为什么要做这种事?”我忍不住叫了起来。
龙洋一怒目相向,嘴唇和脸颊不停地发抖。
“你赶快去自首。如果你隐匿实情,会变成老师偷了钱,我会被当成小偷,必须辞去教职!”
“为什么……”
“为了袒护你,我说是我偷的。否则,你现在可能已经在警局里了。”
“既然这样,为什么现在要我自首?难道你不怕我被警察抓走吗?”
“旅馆方面已经答应不报警。但学校方面无法通融,如果不说服校长,我就……”
龙洋一哼了一声,扬起下巴,用轻蔑的眼神瞪着我。
“你为什么要做这种表情,为什么这么不听话!”
我用力甩了龙洋一一记耳光。昏暗、狭小的空间内,响起清脆的巴掌声。
龙洋一用手摸着脸颊。
我吃了一惊,握起右手。
一阵慌乱的脚步声。抬头一看,一个白色的东西扑了过来,用指甲抓我的脸,是刚才的女孩子。这个女孩子在我身上乱抓,露出虎牙的嘴巴发出能够扯断神经的尖叫声。我咬紧牙关,用力把她推开。女孩跌倒在泥地上。“住手。”龙洋一大叫一声。他抓着我的手臂,把我推到墙角。我的背部受到重重的一击,令我无法呼吸。眼前一片黑暗,我喘着粗气,忍不住叫了出来。当我放松时,空气终于进入了肺部,视野也明亮起来。龙洋一的脸,一张粗犷的男人脸庞就在我的面前。
一阵尖锐的哭声响起。龙洋一松开我的手臂,转身把女孩子抱了起来,紧紧搂在怀里,在女孩的耳畔轻声说着什么。女孩的哭声渐渐变小了,女孩纤细的手臂绕在龙洋一的背上。
“……对、对不起,她突然扑过来,我就……”
龙洋一转动脖子,抬头看着我。女孩已经停止哭泣,大大的黑眼珠看着我。两个人充满恨意的眼神令人不寒而栗。
“你走吧。”
龙洋一抱着女孩,从泥地站了起来。
“下次你再来,我就杀了你。”然后,他头也不回地走了进去。
我愣在泥地上,抱着一丝期待,希望龙洋一会再走出来,然而,我的期待落空了。我心灰意冷地走了出去。手握着小型自行车的把手,双脚却无法移动。我伸手摸了摸刚才被抓的脸颊,手指上沾有血迹。不知道是否药效已经过了,脑袋深处又开始疼痛起来。
“我还以为是谁,原来是你啊!”
听到背后的声音,我不禁心头一惊。
龙洋一的母亲龙美代子站在我的身后。
龙美代子的脸颊有点下垂,那是因为年龄的关系,皮肤有点松弛,但又小又厚的性感嘴巴、大眼睛和染成褐色的鬈发都散发出强烈的女人味。她身上那件镶着褶边的黄色洋装上印着鲜红色的扶桑花。
“今天来有什么事吗?”
龙美代子双手叉着腰,扬着下巴看着我。她的双眼散发出的敌意,令人有一种内心被看穿的恐惧。“你这个坏坯子,根本就是人渣。”她的眼神似乎在这么痛斥我。
“不,没事。我走了。”我欠了欠身,推着自行车准备离去。
“对了,对了,听说你在修学旅行的旅馆偷了钱。”
我停了下来,转头看她。
“你不要露出这么可怕的表情,当我知道像你这么高高在上的女人,结果和我们一样会偷鸡摸狗,真的松了一口气。”
我转头看着前方,骑上小型自行车,微微抬起腰,用全身的重量压在踏板上。我什么都不想,用力踩着踏板。身后传来龙美代子高亢的笑声。
我一回到家,就用饭碗装了自来水,吞下了四颗头痛药。
看到我比平时早回家,母亲感到十分讶异。我告诉她,我有点感冒,所以早退了,明天也可能会休息。我绝对不敢提起我在修学旅行的旅馆偷钱,在校方决定处分之前要闭门思过。一旦说了,她绝对会苦苦逼问、发脾气、叹息和大哭大闹,而且父亲也会知道。父亲会怎么看必须在家闭门思过的女儿?
我直接冲回自己的房间,甚至忘记在祖先牌位前报告,没有换衣服就趴在床上。
龙洋一承认钱是他偷的。但这句话无法由我说出口。如果不是他亲口承认,根本没有意义。
我闭上眼睛,开始幻想。
龙洋一主动去校长室,把事实和盘托出,说是他偷了礼品店的钱。川尻老师是为了袒护他,所以他含着眼泪说,如果要惩罚,就惩罚他。于是,田所校长就觉得不能对我处罚太重,最多只有口头警告而已,然后我会向藤堂草道歉,把四千日元还给她。当我舍己救学生的事迹公开后,藤堂草也不好意思再生气。况且,她上次把成人杂志占为己有的把柄还抓在我手上,在重要关头时,我可以暗示她这件事。她一定会红着脸,努力讨好我。佐伯俊二将再度邀我约会,我虽然对佐伯俊二翻脸像翻书的行为感到失望,但应该还是会接受他的邀约。到时候,一切都圆满落幕,再度恢复正常的日常生活,就好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
我用手遮住脸,声音从嘴巴里漏了出来。
我很清楚,这种事不可能发生。看龙洋一今天的样子,就知道他不可能去自首。惩戒免职是我唯一的出路。引发丑闻而引咎辞职的女老师怎么可能在这个乡下社会生存。不,辞去教职根本无所谓,但我无法忍受让父亲知道这件事。
我从小就拼命读书,只要我在学校考取好成绩,就可以博取父亲的欢心,获得父亲的称赞,赢得父亲的认同,这是我最大的动力。因为我觉得,只有努力成为父亲眼中理想的女儿,才能从久美身边把父亲抢回来。所以,考大学的时候,我原本想考理科系,但最后还是按父亲的期望,考了文学系。毕业后,我也听从父亲的建议,在离家不远的中学当了老师。
我尽自己最大的努力响应父亲的期待,成为父亲心目中理想的女儿。然而,最后还是久美赢了。父亲一回家,在去祭拜祖先牌位前,会先去二楼看久美,询问她的身体情况,对她说尽温柔体贴的话,在我面前,却吝于展露笑容。遥远的过去,在盘井屋的屋顶上听到的笑声,成为我记忆中父亲最后的笑声。我不断努力,只为了再听一次他的笑声。如果这次成为问题教师遭到免职,我这十五年来的努力就泡汤了。
谁来救我。上帝……
有人叫我的名字。
母亲在楼下叫我。
“松子,学校打电话找你!”
翌日早晨,我像往常一样,和金木淳子搭同一班渡船去学校。金木淳子在船上喋喋不休,感觉比平时更加开朗,似乎有点刻意。也许,她也听到了偷窃事件的传闻,想要为我加油打气。
昨天,学校打来电话,叫我今天早晨去学校。电话是杉下学务主任打来的。我问他,处分是不是已经决定了,他只回答说,只要来学校就知道了。
昨天晚上,我第一次发自内心地祈求上帝。对我来说,这是一种新鲜的经验。我觉得心情似乎轻松了一点。也许,上帝真的会助我一臂之力。当接到学校的电话时,我已经对此深信不疑。
一定有什么事发生了。
在其他老师好奇的眼神注视下,我从教职员室走进了校长室。校长室内,除了田所校长和杉下学务主任以外,还有一个高大的男学生……
当我发现是龙洋一时,我差一点欢呼起来。看吧,奇迹果然发生了。龙洋一终于良心发现,说出真相了。上帝真的帮助了我。
我无法克制内心深处涌现的欢喜,自然而然地露出笑容。
田所校长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川尻老师,龙同学都告诉我了。”
“是。”我抬头挺胸地回答。
“我感到很羞愧,竟然录用了你这样的人到我们学校。”田所校长满脸不悦地说道。
我感觉到刚才的兴奋突然消失了,一种莫名的不安油然而生。
“……他对你说了什么?”
杉下学务主任开了口:“川尻老师,你不是恐吓龙同学,要他帮你顶罪吗?还特地去他家。”
“什么……”
“而且,还把他妹妹推倒在地,害她受伤了。”
我注视着杉下学务主任的脸。田所校长,以及……龙洋一凝视着地上的一点,一动也不动。
“川尻松子小姐,”田所校长语带沉重地说,“你不仅行窃,还试图把罪行嫁祸给自己的学生,我对你太失望了,我不知道你是这么卑劣的人。而且,一旦得知自己的阴谋无法得逞,还恼羞成怒,对毫无关系的小女孩下毒手。我不得不说,你身为教师,不,身为社会的一分子,都严重失格。”
“不,不是这样的。这是……龙同学,你赶快说实话。”
“你还在说这种话!今天找你来,是要你主动提出辞职。虽然也可以对你采取惩戒免职的处分,但考虑到你的将来,决定网开一面,让你主动辞职。”
“等一下,怎么会……”
“到此结束吧。”田所校长转过身,站在窗前。
“你可以回教室了。”杉下学务主任对龙洋一说道。
龙洋一快步走了出去。从头到尾,他都没有看我一眼。
我走出校长室,步履蹒跚起来,赶紧用手扶着墙壁。
教职员室内鸦雀无声。佐伯俊二用手托着下巴,背对着校长室。即使我站在他身后,他也视若无睹。
我走出教职员室。
金木淳子站在教职员室的鞋柜前。可能是从教室一路跑过来,她上气不接下气,拼命眨动的眼睛直直地注视我。
“我听同学说……”她说不下去了。
“啊哟。”
门口传来说话声。抬头一看,原来是三宅满太郎来上班了。他把皮包夹在腋下,右手插在长裤口袋里。他露出一丝冷笑。
我赶紧垂下双眼。
换拖鞋的忙乱声音后,便传来啪嗒啪嗒的脚步声走向教职员室。
等三宅满太郎走远后,金木淳子开了口:“老师,你想嫁祸龙同学的事,是真的吗?”她用快哭出来的眼神看着我。
我有一种冲动,很想狠狠打这张稚嫩的脸。
“老师?”
我扬起嘴角,向金木淳子投以轻蔑的视线。
“对啊。不然,我就无法继续留在这所学校了。”
金木淳子的泪水夺眶而出。她转身离开了,用手擦着眼睛。她的脚步越来越快,终于跑了起来。跑过转角,消失不见了。我听到她的哭声。
我怎么会说这种话?伤害一个还不到十五岁的孩子,竟然令我感到快乐。金木淳子或许相信我,她或许愿意了解我,然而,我却把她拒之门外。
我怀着纠结混沌的感情走向自行车停车场,把小型自行车推了出来,却无力骑上去。我推着自行车,一步一步走了起来。
走出校门时,回头一看,学生和老师们站在校舍的每一扇窗前俯视着我。我终于忍无可忍了。
太可笑了。
我用鼻子哼了一声,一股无法克制的笑的冲动涌起。
我坐上自行车,微微抬起腰,拼命踩着踏板。我张开嘴巴笑了起来。上学途中学生无不瞪大了眼睛。
经过筑后川,一回到家,就把自行车放在一旁,走进家里。
母家不在家,似乎去买菜了。
我冲上二楼,拿出修学旅行时用的黑色皮革旅行袋,把贴身衣物、衣服和化妆品等生活用品装了进去。还有邮局存折和印章,里面有成人式的时候家人给我的十万日元定期存款。这笔钱,可以暂时作为目前的生活费。我在桌子里翻找着,找到一个旧信封,里面是我成人式时的照片。由于拍得不理想,我并不喜欢,但我不想留在家里,便丢进了旅行袋。
“姐姐?”久美站在门口。她仍然穿着睡衣,没有披外套,“姐姐,怎么从学校回来了?”
我一边把行李塞进旅行袋,一边回答说:“我已经辞职了。”
“真的假的?”久美轻声嘀咕了一句,“为什么……你和爸爸商量过吗?这些行李是干吗的?”
“你真啰唆,赶快回到床上,自慰也好,做什么都好!”
我大吼一句,才停下手,慢慢转动脖子,抬头看久美。
久美的脸涨得通红,低头咬着嘴唇,垂着的双手紧握拳头颤抖着。
即使看到妹妹忍受耻辱的样子,我也不觉得她可怜,反而令我有一种难以形容的快感。我在心里小声地说,活该。
我拉上行李袋的拉链,拿着把手站了起来。
久美抬起头:“姐姐,你要去哪里?”
“我要离家出走。”
“为什么?”久美挡在我面前,双手放在胸前。
我无视久美的存在,从她身旁走了过去。
“姐姐,不要走,拜托你!”久美从身后抓住我的手臂。
我回头狠狠地瞪着久美。久美的手指用力掐住我的上臂,抓得我都有点痛了。这么纤瘦的身体,哪来这么大的力气?久美紧抿着嘴角,令人嫉妒的美丽的大眼睛瞪得更大了。
我和久美动也不动地静静瞪视对方。
全都怪她。
“放手!”
我甩开她的手臂,双手一伸,用力把久美的身体推开。久美哭了起来,倒在床上。我把旅行袋丢到一旁,坐在久美身上,把手伸向她纤细的脖子。我用双手掐住了她的脖子,大拇指压在她的喉口。
“姐姐……”
久美瞪大眼睛看着我。她的嘴唇发抖,眼眶中含着泪水。我的大拇指用力,久美的喉咙发出像呕吐般讨厌的声音。久美用两手握着我的手臂,两脚拼命蹬着。我将力气压在大拇指上。久美闭上眼睛,眉毛痛苦得皱了起来,脸色也发黑。泪水从眼角滑了下来。久美的双手滑了下来,垂在被子上,发出很大的声音。
我终于回过神来,松开久美的脖子。久美吐出舌头用力咳嗽着,闭着眼睛哭了起来。她瘦弱的身体随着悲恸的痛哭痉挛着。我走下床,心脏快跳出来了。
我差一点杀了久美。我到底……
“姐姐,不要!”久美嘶吼着。
我捡起行李袋,走出房间,冲下楼梯。
“松子,发生什么事了?那不是久美的声音吗?”
母亲双手拿着蔬菜站在玄关。或许察觉到事有蹊跷,母亲的双眼转个不停。
我没有回答,穿上了鞋子。
“松子,等一下,这些行李是干吗?等一下!”
母亲抓着行李袋。我用力一拉,母亲向前倒下,趴在泥地上,动也不动。
我倒抽了一口气。
母亲呻吟着站了起来。
我松了一口气。
“对不起,不要找我。”
我冲出家门,扶起倒在一旁的自行车。我试图把行李袋放进自行车前的篮子里,但行李袋太大,放不进去,只好放在篮子上面,用一只手压着。
“姐姐!”久美在二楼的窗户叫着。她的脸涨得像猴子屁股般通红,泪流满面。
我骑上自行车,冲了出去。不走筑后川,走早津江桥吧。然后,去很远很远的地方……
自行车一转弯,刚好遇到附近的家庭主妇在街上聊天。一看到我,立刻压低了嗓门。我用力踩着踏板,从她们身旁经过。
邻居大叔刚好从家里走出来。小时候,他经常陪我玩。一看到我,便露出惊讶的表情叫道:“喂,小松!”
我说了一声“再见”,继续骑自行车。
<a id="jz_1_1" href="#jzyy_1_1">(1)</a> 用竹筒引水撞石。竹筒内装满水后,会因重力倾倒,将水倒出后,撞击石头,发出清脆的声音。
<a id="jz_1_2" href="#jzyy_1_2">(2)</a> 坪,日本传统面积单位,1坪合3.3平方米。
<a id="jz_1_3" href="#jzyy_1_3">(3)</a> 日本东北地区的乡土人偶。
<a id="jz_1_4" href="#jzyy_1_4">(4)</a> 日本明治时代政治家,1963—1986年流通的一千日元纸币上印有其头像。
<a id="jz_1_5" href="#jzyy_1_5">(5)</a> 日本明治时代政治家,1951—1994年流通的五百日元纸币上印有其头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