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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了不久,协约国拉段内阁参加已打了三年的欧战。徐世昌看出了一步好棋,认为以参战换得协约国的支持,大可巩固北洋系的地位,便怂恿段祺瑞去进行。段一心想以武力实现他的统一,参战即可换得日本贷款,以充其内战经费,因此也认为得计,于是提交国会。但国会的多数反对参战,正想夺取实权的黎元洪总统和国会联合一起反对段祺瑞,所谓府院之争发展到白热化,结果,国务总理被免职,跑到了天津。段到了天津暗地策动北洋系的督军们对黎元洪的中央闹独立,要求解散国会,同时发兵威胁京师。这又给张勋看成了好机会。他在第四次徐州会议上取得各省督军和北洋系冯、段等人的代表们一致的支持,认为自己确实做了督军们的盟主和复辟的领袖,于是骗得黎元洪把他认做是个和事佬,请他到北京担任调解。阳历的六月下旬,他率领军队到了天津,先和北洋系的首领们做过接触,再迫黎元洪以解散国会为条件,然后进京,七月一日就演出了复辟那一幕。
许多报纸都分析张勋失败是由于独揽大权,造成了自己的孤立,首先他错在对于威名高于他的徐世昌,只给了一个弼德院长的空衔头,这就注定了败局。更重要的是,他当时竟忽略了既有野心又拥有“研究系”谋士的段祺瑞。他认为段早已附议复辟,在他过津时,段也没表示过任何不赞成复辟的意思,因此,他心里认为北洋的元老徐、冯、段已无问题,只差一个王士珍态度不明。最后在北京他把王士珍也拉到了手,即认为任何问题没有了,不料他刚发动了复辟,天津的段祺瑞就在马厂誓师讨逆,各地的督军们也变了卦,由拥护复辟一变而为“保卫共和”。结果是这一场复辟成全了段祺瑞,重新当上了国务总理,冯国璋也成了总统。
张勋气得暴跳如雷。他警告段祺瑞和那些督军们说:你们不要逼人太甚,把一切都推到我一人身上,必要时我会把有关的信电和会议记录公布出来的。醇王日记说的“来函强硬”就是指的这件事。张勋这一手也很有效。原先充当他的后盾,出力支持他的德国人,在炮火中冒险把他从南河沿住处救出来,也无非是防止他变成俘虏之后,把另一方的内幕兜出去。冯、段这方面自然也知道张勋的危词的分量,因此也就没有逼他。冯、段政府公布命令为清室开脱的那天,同时发布过一项通缉康有为、万绳栻等五名复辟犯的命令,但被讨逆军的冯玉祥部队捕获的复辟要犯张镇芳、雷震春等人立刻被段祺瑞要去了,随即释放。过了半年,又明令宣布免除对一切帝制犯(从洪宪到丁巳复辟)的追究,只把张勋一人除外,而他实际上已经自由自在地走出了荷兰使馆,住到新买的漂亮公馆里。第二年,徐世昌就任总统后不到两个星期,特明令免予追究,后来张勋被委为林垦督办,他还嫌官小不干呢。
这些内幕新闻最引起我注意的,是民国的大人物,特别是当权的北洋系的元老们,都曾经是热心于复辟的人。这次他们都把张勋当做靶子来打,但对我却还是尽力维护的。
段祺瑞在讨逆的电报里说:“该逆张勋,忽集其凶党,勒召都中军警长官三十余人,列戟会议,复叱咤命令迫众雷同。旋即挈康有为闯入宫禁,强为推戴,世中堂续叩头力争,血流灭鼻,瑾瑜两太妃痛哭求免,几不欲生,清帝孑身冲龄,岂能御此强暴?竟遭诬胁,实可哀怜!”
这样的绘声绘色,实在费尽了苦心。冯国璋在通电里也说:张勋“玩冲人于股掌,遗清室以至危”,又说:“国璋在前清时代,本非主张革命之人,遇辛亥事起,大势所趋,造成民国。”他们为什么这样为紫禁城开脱呢?又何以甚至情不自禁地抒发了自己的感情呢?我得到的唯一结论是:这些人并非真正反对复辟,问题不过是由谁来带头罢了。
在紫禁城看来,只要能捉老鼠,花猫白猫全是好猫,无论姓张姓段,只要能把复辟办成,全是好人。
所以,在冯、段上台之后,孤臣孽子们的目光曾一度集中到这两位新的当权者。在张勋的内阁中当阁丞的胡嗣瑗,是当过冯国璋的幕府的,又活动冯国璋去了。后来段祺瑞也和世续有过接洽。但在冯、段这一年任期中,事情都没有结果。因为冯、段上台之后闹了一年摩擦,北洋系由此开始分裂为直系(冯)和皖系(段)。在忙于摩擦中,冯没有给胡嗣瑗什么明确的答复就下了台。段虽然也找过世续,透露出复辟也无不可的意思,但经过丁巳事件变得更加谨慎的世续,摸不透这位靠讨伐复辟而上台的总理是什么意思,他连忙顾左右而言他,没敢接过话头。
不过冯下台后,徐世昌出任总统,情形就不同了。在复辟刚失败之后,《上海新闻报》那篇文章里有一段是最打动紫禁城的心的:
使徐东海为之,决不卤莽为是,故此次复辟而不出于张勋,则北洋诸帅早已俯首称臣……
这不但是我这刚发了皇帝瘾的人为之动心,这也是紫禁城内外的孤臣孽子们普遍的想法,至少在徐世昌上任的初期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