溥仪提示您:看后求收藏(350中文350zw.com),接着再看更方便。
这是民国十一年春夏间的事。紫禁城登了报,声明说清室和奉军有什么关系不过是个谣言,以后也没发生什么问题。第二年,直系的首领曹锟用五千元买一张选票的办法,贿赂议员选他当上了总统。紫禁城对这位直系首领的恐惧刚刚消失,又对另一位直系首领,声望日高而实力日益强大的吴佩孚发生了兴趣。在我民国十一年结婚之前,我知道王公大臣们安排过给吴佩孚送礼的事。我结了婚,按例算做成人,王公大臣们办事要向我直接谈了。新来的遗老、后来当伪满的第一任国务总理的郑孝胥就向我献策说,吴佩孚是个最有希望的军人,他素来以关羽自居,心存大清社稷,大可前去游说。这年吴佩孚在洛阳做五十大寿,在我同意之下,郑孝胥带了一份厚礼前去拜寿。但吴佩孚的态度若即若离,总没有明白的表示。后来康有为也游说他,康有为把他和吴的往来信札也给我看了,也没得到肯定的结果。事实上吴的得意时代也太短促了,就在他做寿的第二年,直奉又发生战争,吴佩孚部下的冯玉祥“倒戈”宣布和平,结果吴佩孚一败涂地,我也在紫禁城坐不住,被冯玉祥的国民军赶了出来。
在我结婚前最后这几年沧海白云之间,小朝廷里王公大臣们心情变化并不完全一样,主张越来越分歧。和年轻的王公正相反,表现最为消极的是内务府领衔大臣世续。他从丁巳复辟起,越来越泄气,后来成了完全灰心悲观的人。他甚至和人这样说过:就算复辟成功,对我也没有什么好处。他的理由是那些不知好歹的年轻王公必定更有恃无恐地胡闹,直到闹出一场比辛亥更大的乱子为止。他又说,就算王公出息多了,出不了乱子,我这位皇帝自己也保不了自己的险,说不定会给自己弄个什么结局。他最后的主张,是给我选一门理想的亲。他认为最好选一门没落贵族,因为这种人家的女儿会过日子,不至于把我的“家产”毁得太快;如果不这样,就和蒙古王公结亲,以便必要时我可以跑到老丈人家去过日子。如果我当时听到他的议论,准会气死,但今天我却不得不佩服他有知人之明。世续死于我结婚前一年左右,他去世前一年即因病不多问事,代替他的是绍英。绍英的见识远不如他的前任,谨慎小心胆小怕事则有过之。在绍英心里,只有退保,决无进取打算。他要保守的与其说是我这个皇上,倒不如说保的是“优待条件”。因为保住这个东西就等于保住了他的一切——从财产生命到他的头衔。他是首先从庄士敦身上看到这种保险作用的。他宁愿把自己的空房子白给外国人住,也不收出高租金的中国人为房客。庄士敦自己不愿意领他这份情,帮忙给找了一个外国人做了他的邻居,在他的屋顶上挂上了外国的国旗,因此他对庄士敦是感恩不尽的。
处于最年轻的王公和最年老的内务府大臣之间的是陈宝琛师傅。他不像世续那样悲观,也不像绍英那样除了保守优待条件以外,别的事连想也不想。他是深信将来“圣德日新”,到时候必然“天与人归”的。他不像年轻的王公们对军人们那么感兴趣,他并不反对和军人们联络,他甚至自己亲自出马去慰劳过冯玉祥。在商议给军人送礼时,出主意的也有他一份,不过,他一向对军人不抱多少希望。他的希望正相反,是放在军人火并的最后结局上,他认为到那时自然民国垮台,出现“天与人归”的局势。自从张勋失败,陈宝琛总是翻来覆去给我讲《孟子》这一段:
故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
一直到我结婚前后,陈师傅始终是我的灵魂,他的教导被我奉为圭臬。他的意见代表了我周围许多遗老的想法。遗老们一贯爱说的就是遵时养晦、卧薪尝胆、“皇上春秋鼎盛,圣德日新……”之类的话。后来来了郑孝胥、罗振玉以及金梁这些被陈宝琛看做二流的遗老,陈师傅们的话在我心里又显得有些腐旧了。不过他还是我的主要支配力量。开始削弱他的影响的是英国师傅庄士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