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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外,还有一种压力,别人也许很难理解,这是我从学习上感觉到的。为了说明这问题,让我先把当时学习的情况说一下。
我们在学完“关于封建社会”之后,又学了“中国如何沦为殖民地和半殖民地的”?为什么叫我们学这些课程,这些课程里所讲到的理论和历史,与我们这些犯人出身的政治集团有什么关系?在学习进行之间,大家都逐渐地明白了。在讨论的时候,我们重复着书上的论点,好像都已经接受了这些论点,思想都有了转变,可是在平时闲谈时,一碰到像“你为什么当汉奸,投降给日本帝国主义当帮凶”的实际问题,就自然流露出真正的汉奸理论。“蒋介石不抵抗,东北大员全跑了,不要我们了,怎么能怪我从敌?”“我不干这差事,全叫日本人干,中国百姓就要更遭殃!”“日本人请我出来,我不出来全屯百姓都要活不了,这样的条件我能不屈服吗?”
一面口头上接受革命理论,一面用汉奸理论为自己辩护,这在我们大汉奸们中间是普遍的现象。最突出最有代表性的,是一个被大家叫做“大下巴”的伪司法大臣。他就是抚顺人,“九一八”事变前是东北军的航空司令,事变时正在北平办事,伪满洲国成立后,他自己跑回东北,为了挤到上层汉奸的队伍里来,他千方百计地向日本人下功夫,好让日本人相信他和使用他。他的出名的举动之一,是接连向日本占领军上了四十二个条陈,向鬼子献策,如何去统治东北。另一件使他更出名的是,他是第一个在自己家里供奉日本天皇的祖宗(神武天皇)的人。为了让他家里这个小神庙起到预期的作用,曾花费了他不少脑汁。他把神庙设在从客厅的窗户望出去一眼就可以看到的院子角上。他在大门上还安好了透视门镜(在门里可以看见门外叫门的人),每逢有日本人来,不等走进来,他早已先到院里的小神庙前跪好。等日本人被仆人让进客厅,很自然地就会看到,这个神武天皇的膜拜者正在那里磕头。经过这些刻苦的“基本功”,他终于当上了“司法大臣”。也许正因为他的许多这类事情尽人皆知、无以掩盖,所以,他表现的对抗就不是隐瞒而是拿出一套理论。比如他回到东北来当汉奸,是为了让家乡人民的生命财产少受损失,他犯了罪也是由于“个人好强”,至于代表不代表封建地主阶级的问题,回答是否定的,因为他早于“少年时代,就因为要脱离这种地主家庭,所以才投身政界的”。谈到新社会以为人民服务为光荣,他说:“我愿意呀!可是关着不放,怎么服务呢?”说学习要联系实际,他也是用这个道理来反驳,“我在监狱里和社会隔离了,怎么好联系实际?”他不同意别人说地主资本家和官僚军阀都是寄生的懒汉,他说这些人为了“立功劳、求荣誉”,都“日夜奔忙十分辛苦”。他的道理,简直说不完。他受到了批判,还委屈得不得了,说他是和平得如一潭静水,可是别人总是搅出波浪来。
我也有一套道理,可是无论在讨论会上或是私下闲扯,我都不说。在讨论的时候,我向例不先发言,到最后,也常常是以同意某某人的发言了事。别人对我这种取巧的办法很不满意,常常追问我:“说一下你自己的意见。”
“我不是说了同意老光的吗!”
“还同意谁的?”
“还同意老梦的。”
“可是老梦是反对老光的呀!”
“我同意他不反对的那一点。”
“那一点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