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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觉睡不着。”过了两三分钟,她在床上自言自语似的说。
“那我把灯关了?我不看了。”我说着关了灯,朝她的床头走去,然后坐在床沿上,拉起她的手。我们就这样在黑暗中沉默。
风似乎比刚才大多了,呼啸着从周围的森林吹过,偶尔朝着疗养院的楼冲来,啪嗒啪嗒地敲打别处的窗,最后也敲响了我们的窗。她像是害怕,一直抓着我的手不松开。她就这样闭着眼睛,想让自己静下心来入睡。一会儿,她的手慢慢松开了。看样子似乎是睡着了。
“好了,这回该我了。”我小声说着,走进了自己漆黑的房间,让和她一样难以入眠的自己上床睡觉。
十一月二十六日
最近,我经常在天刚蒙蒙亮的时候就醒来。这种时候,我总是悄悄起身,仔细盯着病人的睡颜。床沿和水瓶都渐渐染上一抹黄色的晨光,只有她的脸还是那么苍白。“可怜的家伙!”有时我会不自觉地说出这句话,好像已经成了口头禅。
今天早晨,我也是在将近黎明时分醒来,走到病人床边看了很久她睡觉的样子,然后踮着脚尖走出房间,进入疗养院后面那片叶子几乎落光的树林。每棵树上都只剩下两三片枯叶,无力地对抗着寒风。走出树林的时候,刚刚从八岳山山顶上升起的太阳,逐渐染红了低垂在群山上一动不动的云。但是,那里的曙光似乎洒不到地面。大山之间的森林、农田和荒地都变得光秃秃的,像被整个世界抛弃了。
我在枯木林的尽头偶尔停下脚步,因为太冷,不禁跺着脚在附近走来走去。我想了很多事情,却记不清究竟想了什么。过了一会儿,我抬起头来,看见头顶上的天空已被失去了光彩的暗淡云层覆盖。刚才我一直在期待那束燃烧的美丽曙光到达地面,看到这样的天空,一下子感到无趣,快步回到疗养院。
节子已经醒了。但是看到我回来,她只是忧郁地抬起眼看了我一下,脸色比刚才睡着的时候还要苍白。我走到她的床边,摆弄着她的头发想要吻她,她却有气无力地摇了摇头。我什么也没有问,一脸伤心地看着她。但她似乎不想看我,或者说是不想看到我的悲伤,只管一脸茫然地看着虚空。
夜
只有我还什么都不知道。上午做完检查之后,我被护士长叫到走廊,这才听说早晨我不在的时候节子有过少量的咳血。她没有告诉我。护士长还说,咳血还没到危险的程度,但院长说为了以防万一,要安排一个贴身照顾的护士。我只好答应了。
我决定在这期间搬到正好空出来的隔壁病房住。在这个几乎一切都和我们两人住的病房一样,却又让我感到十分陌生的房间里,我孤零零地坐着写日记。我已经在这里坐了好几个小时,依然感觉房间里空荡荡的。就像这儿一个人都没有,连灯光都是冷冷的。
十一月二十八日
我把几乎完成的草稿扔在桌子上,不去碰它。我婉转地告诉病人,为了完成这个稿子,我们暂时分开住一段时间比较好。
但是,现在惶惶不安的我如何才能进入状态,去描绘我们曾经那么幸福的生活呢?那是不可能的。
我每天每隔两三个小时就到隔壁的病房,在病人的床上坐一会儿。但是,让病人说话对她不好,所以多数时候我们都不说话。护士不在时,我们也只是默默地拉着手,尽量不看对方的眼睛。
但不管怎样,总会有眼神交汇的时候。每当这时,她就像我们初识时那样,脸上浮现出有些害羞的微笑,但马上就转开视线,心平气和地躺在床上,看着虚空,一点也不抱怨现在的状态。她问过一次我的工作是否有进展,我摇了摇头。于是她露出怜悯的表情。但从那之后她再也没问过我工作的事情。这天和别的日子一样,平静地过去了,像什么也没有发生。
而且,她甚至拒绝我替她给父亲写信。
夜里,我坐在书桌前,什么也没做,只是茫然地看着落在阳台上的灯影。透进窗子的光线越来越微弱,最后消失在黑暗中。这仿佛是我看到的,又仿佛只是我心中的感觉。我想,或许病人也没有睡,正在想我……
十二月一日
不知为什么,最近喜欢房间里灯光的飞蛾又多起来。
夜里,那些飞蛾不知从哪里飞来,使劲撞着关紧的玻璃窗。它们在冲撞中不断伤害自己,却又在拼命求生,拼命地试图在玻璃上撞出洞来。我嫌它们吵,便关了灯躺在床上,但它们依然疯狂地扑打翅膀。然而过了一会儿,它们似乎没有了气力,攀附在某个地方不动了。第二天早晨,我必然会在那扇窗下面,发现一具像片枯叶的飞蛾尸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