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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天天黑得早,刘兰芝张罗着做晚饭,爱国叫住她:姐先别忙活,我为外甥结婚特地写了首诗,我给大家念念。

王天喜一劈手:打住,这儿谈正事呢,你又弄你的破诗。我说,你一个厨子耍啥笔杆子整什么诗,写诗能写出大米白面红烧肘子?能养活老婆孩子过日子?

爱国不爱听了:哎,你还是别说这个,耍笔杆子就是有用。你先进生产者发言稿谁帮你写的?地球转一天你转一天半,这词儿谁整出来的?我这是没大领导赏识,要不进市革委会写作班子绰绰有余。

林兆瑞笑眯眯地看着他俩掐。王树生说:舅,没人时单独给我俩念吧,正好燕儿她也喜欢诗,你们切磋一下。

爱国一听脸上乐开了花,给外甥一个拥抱大礼,真是知兄者莫若弟也。林兆瑞提醒辈分论错了。刘兰芝说:他俩呀,一向这么没大没小。起小我妈就把爱国搁我这儿,跟树生一个被窝睡,一个槽子里抢食,在外头哥哥舅舅胡叫一气。

王天喜让老伴烫壶酒,他今天要跟亲家和爱国痛痛快快地喝两盅。树生,你也喝点儿。他对儿子说。王树生答应着,灯影里悄悄攥住林智燕的手。林智燕往外抽,抽不动,用拇指指甲轻轻尅了他一下。

座钟打过八下后,林家父子和爱国回家了。大闺女玉洁在医院值班,刘兰芝安顿外孙跟自己睡。她从外屋拿进来一个搪瓷盆,倒扣在地上,又把一只空酒瓶立在上面。孩子爬起来撒尿,睡眼惺忪地问姥姥在干啥。

地震喽好往外跑。刘兰芝说。这一年的腊月,地震传言困扰着唐城人,过年的喜庆里有一种隐忧。王天喜天天听电匣子,知道的事比老伴多,听了这话便数叨她几句:老娘们就是头发长见识短,别看嚷嚷得凶,都是瞎造谣。再者说,真要地震,你瓶子倒喽再往外跑,早晚八春了。孩子还要问,王天喜说:早点睡吧,明天还要上学。听院子里有脚步声,王天喜冲窗户外头道:树生,黑灯瞎火的,把燕儿送回家。

知道啦。黑暗中,王树生答应着。

西北风刮走了城市上空的雾霾。风停歇了,满天星星闪闪烁烁,什么地方响着零星的鞭炮声。林智燕深吸了一口气,夜色真美呀,她说着把胳膊伸进树生的臂弯,两人挽在了一起。

两家距离不远,前后排住着,他们却走了三个来回,坚持要把对方送回家。最后,还是王树生拦着林智燕:照这么送下去,咱们明天早上也进不了家。这样吧,数一二三,你进院子,我掉头,咱们谁也不许再回头。

林智燕开门进家,王树生转身。听到林家的关门声,他又停下脚步,直到林智燕的小屋里亮起灯光,他才回家。

腊月里的一个星期天早上,林智诚从噩梦中惊醒,出了一身冷汗。他梦见电闪雷鸣中,他家房子坍塌了,林智燕埋在瓦砾中。他一个人在瓢泼大雨中找寻着姐姐。姐,这个平时他叫得那么亲切自然的词儿,在梦里,他却喊不出来——像哑了一样,光张嘴发不出声。他觉得姐姐要永远离开他了!

有人在啪啪啪拍打着门玻璃,是母亲。刘丽珠进来,唰地一下拉开窗帘:都几点了还不起来?赶紧腾地方,你姐要在屋里打扮一下。

林智诚这才醒悟,今天是腊月十六,姐出嫁的日子。夜里落了一层雪,明晃晃的阳光中,他跟着妈来到院子里,边敲打着脑袋,努力摆脱梦魇的阴影。丁媛来帮林智燕梳洗打扮,瞧出点问题来:你弟怎么了,今天是你大喜日子,他该高兴才是。他就这么格色,甭管他。林智燕说。

丁媛帮她拆开短辫子,麻利地用剪子修剪着,再用圆把塑料梳子一下一下给她梳着头。林智燕想起弟弟的话,从镜子里看着丁媛:媛媛,问你点事,你觉得你姐夫他人怎么样?

好呀,从你俩搞对象起,我就觉得很般配。有时我就想,我将来找对象就找他这样的,又重感情,又体贴人,手又巧。我才看不上医院那些自命不凡的大夫呢。

死丫头,没脸。林智燕伸手拧她一下,丁媛笑着躲闪着,脸有些泛红。媛媛十岁上就没了妈,这么多年和父亲相依为命,欣赏成熟稳重的男人,也就不奇怪了。林智燕心想,小诚看人还挺准的,看来自己和树生是乱点鸳鸯了。

两人叽叽喳喳,说说笑笑,半个多钟头过去了。刘丽珠看时间不早了,进屋提醒女儿该装包了。唐城老例儿,闺女出嫁,娘家要把陪送的嫁妆,用红平纹布包成一个个包袱,而且一定要双数。几个人一起把林智燕的衣服、书籍,和用钩针勾的沙发巾、座钟罩装进包。到这时候,林智诚不得不接受事实:这个他叫了二十多年,疼爱他的姐姐,已经心有所属,真的要出嫁了!

王树生,你敢对我姐不好试试!他在心里默念着,狠狠地往包里塞着东西。

刘丽珠把儿子和丁媛支出去,让他们在外头看接亲的什么时候来,她要叮嘱闺女几句话。林智诚出屋,说去看看那头儿准备的怎么样了,便径直走了。丁媛站在院子里,透过贴着红喜字的门玻璃,看到母亲攥着女儿的手在说着什么。林智燕有些不好意思,脸上透着红晕。触景伤情,丁媛想到,将来自己出嫁时既不会有母亲给自己装包,也不会有这样的千叮咛万嘱咐……想着想着,眼睛有些模糊,她把视线移向灰色的天空。一群鸽子正扇面一样飞过,留下了嗡嗡的鸽哨声。

王树生一大早就起来,踩着斑驳的积雪挑满一缸水,又把院子打扫得干干净净。天逐渐亮起来,朝阳把院子里头天搭起的帆布喜棚染上一抹绯红。砖头垒起的灶台旁,厨子们用漏勺捞出煮得半熟的大米,放到笼屉中准备蒸爬豆米饭。桌案上,摆放着半成品的米粉肉、四喜丸子、炸好的带鱼、切好的肉片……王玉洁正往新房玻璃上贴着大红喜字。树生进屋,招呼姐帮他做一下发型。王玉洁挤出发蜡,蘸在梳子上,把他硬硬的头发梳成了时兴的偏分。看着镜子里的树生,她边夸着精神,边感慨道:你姐夫啊,当初也是这么一表人才,要不我怎么会看上家在农村的他,非招个倒插门女婿……弟弟的大喜日子,让王玉洁想起曾经拥有的幸福生活。许多东西,只有失去了才觉出珍贵。你姐夫活着时候,我为一点鸡毛蒜皮的事没少跟他叽歪。现在想想,真是太傻了。树生啊,一定要珍惜现在,跟燕儿好好过日子啊!

王树生嗯了一声,用手压着额头一缕翘起的头发。

胡同里热闹起来,赴宴席的客人踩着积雪陆续上门,王天喜和老伴笑容满面地迎候在门口。为树生办婚事,家里拉了饥荒,可王天喜高兴,他愿意看到儿子体面风光地把媳妇迎娶进家。人活脸,树活皮,他在矿上大小也是个人物,儿子婚事如果悄没声儿草草办了,自己老脸往哪儿搁?领导、工友、徒弟们不干,亲家那头也交代不过去。人家把那么好的闺女给了你儿子,你好意思连办桌都节省吗?

儿子大喜日子,刘兰芝一宿没睡好觉。这会儿,她兴奋中带出点焦急来,不住地问爱国几点了,手搭凉棚往胡同口张望,边埋怨着老闺女这时辰了还不露面。直到斜背着绿军挎,五眼棉鞋上沾满泥水的卫东站在面前,她才如释重负,催闺女赶紧去换衣服接新嫂子。卫东没想到自己担当这么一个重要角色,忙说:妈,还是让我姐去吧。我天没亮就上了车,没来得及扎古,再说家里也没合适衣服。刘兰芝瞪她一眼:这怎么成,接亲要全可人,你姐不中,你快点拾掇拾掇!

王树生一身新衣服,挓挲着两只手,在屋里坐也不是站也不是。刘兰芝领闺女进来,冲他道:扎古好没有,扎古好了去院里等着,让你妹妹捯饬一下。

说着,她把窗帘拉上了。

卫东一件件试着衣服,粗大的短辫,壮实的身板,在母亲眼前晃来晃去,让刘兰芝觉得有些生疏。在老闺女面前,当妈的总有些气短,觉得孩子在乡下遭罪,自己帮不上忙,亏欠她很多。王卫东没带走的几件衣服,都压在柜子底下,皱皱巴巴的,又瘦又小,最后总算翻出一件红毛衣穿在身上。刘兰芝帮她摩挲时,静电噼啪作响。

你哥也结婚了,你爸跟我只有你一桩心事了。还是抓紧回来吧,城里再怎么不济,也比乡下遭罪强。

妈,我的事不用你们管,我自有主意。

你有啥主意,馊主意。打小你就任性,自作主张下乡我们没说啥,现在要再不管你,就在农村耽误了。刘兰芝突然齁喽齁喽咳嗽起来,因为喘气不均,脸憋得通红。卫东忙轻轻捶打着后背,让妈把痰吐出来。刘兰芝说:我不碍事,你别让我着急,别惹我生气就中。

来时王卫东装了一肚子话,看这情形,她决定暂时先不跟妈说了。她把外套穿上,辫子甩到脑后:行啦,走吧。

林智诚进门时,刘爱国正跟卫东交代接亲礼仪。林智诚主动请缨,说自己在部队干过炊事班,要上灶帮厨。爱国上下打量他一眼:你呀,再帮厨也是油梭子泛白——短炼(练)!老实告诉你,红案白案你都上不了。漫说你,就是我这正宗厨子,今天也得让位。我看哪,正经你赶紧给我回家,等着跟新亲一块过来,不能乱了规矩。又转身叮嘱树生别忘记带四色礼,改口叫爸妈时,一定要声音洪亮。

林智诚讨个没趣,并没生气,和卫东打了个招呼,悄悄耳语说过会儿有事找你。刘爱国叮嘱了一圈,问傻站在一边的林智诚怎么还不走。还是刘兰芝替小诚解了围:既然来了,就别走了,一块儿跟树生接你姐去,人多喜兴。

九点半,王树生的迎亲队伍来到林家门前。他一身新姑爷打扮,藏青华达呢中山装,黑色一脚蹬猪皮鞋,手里拎着白酒、糕点、挂面、猪肉四色礼,有些拘束地站着,接受着街坊们热情的目光和小声议论。林兆瑞、刘丽珠早早迎候在门口,面对岳父岳母,王树生深深鞠了一个躬——爸!又鞠了一个躬——妈!林兆瑞夫妻响亮地答应着,接过姑爷的四色礼。

林家正屋圆桌上摆着几个瓷盘,里面搁着点心、糖块、花生、瓜子。这叫摆果茶,男方客人照例要尝一尝。两家人嘘寒问暖,刘丽珠有几年没见王卫东了,拉着她手问这问那。王树生被大家簇拥着,直奔新娘闺房。看到给大家开门的衣着鲜亮的丁媛,树生同组的青工石柱抢步上前:嫂子,我跟我哥接你来啦,快走吧!

丁媛弄个大红脸。

王树生推他一下:你小子不长眼,管谁都叫嫂子,看清楚了再叫。小石才明白自己搞错了,忙不迭道歉。乍一看到坐在小床上的新娘子,王树生真有一种惊艳感觉。燕儿显然经过精心打扮,大红上衣,挺括的灰色混纺华达呢裤子,棕红色猪皮鞋。原来的辫子剪了,乌黑的头发梳成发脚略带弯曲的柯湘头,面带娇羞地看着进屋的一群人。

嫂子真俊!石柱发出一句感叹。

那边,刘丽珠把姑爷带来的猪肉搁在菜板上,拿刀剔着骨头。肉还要让姑爷带回,这叫离亲骨肉。她手抖得厉害,眼窝湿湿的。林兆瑞让她控制一下情绪,刘丽珠用手背拭了一把泪:道理我都明白,可还是忍不住,出嫁的闺女就是离娘的肉啊!

外面冷,王树生给林智燕披上毛呢大衣。眼看就要离开生活了二十几年的家,林智燕百感交集。她读过不少外国爱情小说,这些父亲偷偷保留下来,躲过屡次抄家的黄书,给孤独的、喜欢浪漫的林智燕洞开了一个新世界,也陪伴她度过了乡下几年寂寞时光。但这些爱情小说都不涉及婚姻,书里出嫁的描写几乎没有。林智燕不能想象人家女儿是如何走出娘家大门的,反正她此时无比依恋这个家、这座小院,就算是即将到来的新生活,也不能抵消此时的感伤。潜意识里,她甚至有些埋怨树生,为啥这么心急火燎地把她接走。也只有在此时,她才发现父亲鬓角滋生出了白发,而母亲曾让女儿始终引以为骄傲的美丽脸颊上,竟早早长出两块老年斑……当着姑爷和众人的面,林兆瑞压抑着感情叮嘱了女儿几句。刘丽珠一句话没说完就哽咽了,母女紧紧拥抱在了一起。丁媛泪水模糊了双眼,怕别人发现自己的失态,她借口迷眼揉了两下眼睛。

胡同里鞭炮炸响起来,王树生和新娘出现在自家门口。王天喜老两口笑得合不拢嘴,刘爱国引导着一对新人走进新房。婚礼很简单,新郎新娘单位领导说了些勉励的话,该新娘父亲讲话了。林兆瑞看着女儿、女婿:我没啥要说的,就叮嘱你们三句话:一要孝顺父母,打小拉扯大你们不容易;二要夫妻恩爱,家庭是事业基石,基础打不牢说什么都白搭;三要堂堂正正做人,宁可不说话,也不要说瞎话。小两口连连点头,交流了一下激动的目光。王天喜的徒弟大锁,冲师傅一挑大拇指:你亲家这话有水平,要不怎么人家能当导演。

人群中,王玉洁眼圈有些红。她想起自己和大刚他爸结婚那阵,正赶上破四旧,连个简单的仪式都没办,当语文老师的他,骑辆破车子把她接进家门。有回她抱怨嫁得委屈,丈夫歉疚地跟她说:对不住你,以后有条件了,一定补办个像样的婚礼。搂着儿子,她眼泪啪嗒啪嗒滴落下来。大刚踮起脚来给妈擦泪,问她为啥哭,王玉洁忙捂住儿子嘴,小声道:别瞎说,妈这是高兴。

轮到王天喜讲话,他嘎嘣其脆:今儿个是我儿大喜日子,大家都来捧场,感谢!他抱拳拱拱手,我呢,也没啥好说的,意思都在酒里头。粗茶淡饭,大伙儿吃好喝好,喝好吃好!这话说到人们心坎上了。大冷天赶过来,贺喜是一方面,更主要的是能吃上顿像样的饭菜,喝上几口小酒。对于长期秫米干饭、玉米面粥,缺少油腥的人们来说,这样开荤的机会并不多。大家一阵掌声。

新郎新娘三鞠躬后,在爱国撺掇下,王树生掏出口琴,吹了一段《打靶归来》,林智燕朗诵了一首毛主席《沁园春·雪》。大家一阵叫好声。刘爱国想让小诚唱首革命歌曲,烘托一下气氛,可找半天没见人影——林智诚根本没进新房。他只好宣布:婚礼结束,喜宴开始!

王家摆不开桌,有几桌摆到了东西邻居家,主席摆在王天喜屋里。给单位领导敬完酒后,王树生给丈人倒酒,林兆瑞心疼姑爷,叮嘱他悠着点喝。刘爱国说:你甭拦着,今儿个树生就是出溜到桌子底下去也得喝,谁让他娶媳妇呢。他又凑近老林,悄悄耳语:老哥放心,别的桌我给他倒白开水。

林智燕给王天喜斟满酒,举起酒盅:爸,你和我妈为树生没少操心,为我俩的事没少费力。结婚后他就交给我了,你二老放心,我会好好关心照顾他……一桌人频频点头:这闺女就是懂礼数,体贴周到。

小两口去别的桌敬酒了。王天喜一高兴,又喝了两盅,夹了一块上着糖色的方块肉,吧嗒着嘴:咱一个从前下井,有今儿没明儿的窑花子,现在不光退休有劳保,不再为全家吃喝心窄犯愁,还给儿子盖房办喜事娶上了媳妇,高兴啊!等过个一年半载抱上大孙子,下乡的老疙瘩再返城,我可以说是死而无憾喽!

爱国忙拦住话头:姐夫你喝高了。傍年备节的,又是你儿子大喜日子,快别说这丧气话。来来来,都满上!

王树生、林智燕敬完几桌酒,又回到主席。刘爱国安排厨子吃饭,自己掌勺炒了道拿手菜端上来,说别光吃肉,都尝尝我这焦熘饹馇。林兆瑞尝了一口,连连称赞:爱国呀,抻两年我家小诚结婚办桌请你。就你这手艺,到大饭店掌灶都绰绰有余。听了这话,爱国沾沾自喜:我是空有一身文武艺,无处施展白抓瞎啊。实话告诉你老哥,我可不是只会做大锅菜的厨子,我对新诗很有研究……他看了一眼王天喜:放心姐夫,今天咱们只谈菜肴不谈诗歌。你们信不信,光大饹馇我就能做出几十道菜,还能讲出不少典故来。哎,大伙也伸筷子呀,撂凉了不好吃。

大家尝尝,果然酸甜酥脆,香而不腻。林兆瑞问爱国,既然饹馇这么受欢迎,为啥今天不多露两手。刘爱国摇着头:不行不行,你问问大家赴酒席最想吃啥,是肉!谁有肉还吃饹馇?

这么说,你的饹馇永无出头之日啦?王天喜笑问小舅子。爱国一拨浪脑袋:那也不一定,多少年后兴许饹馇比肉还金贵呢。到时候,我给大伙儿做一桌饹馇宴。哎,别光说饹馇了,今天这么喜庆,我提议新郎新娘喝个交杯酒吧。

这倒很新奇,大家都说好。爱国提前教过两人动作要领,王树生、林智燕站起身,举着酒盅的胳膊伸向对方,勾在一起。王树生的心怦然而动,林智燕的眼睛里闪着激动的泪光……林智诚喝了两盅酒便悄然离席。屋檐滴答着融化的雪水,喜棚里灶火将熄。卫东站在院门口,正对着积雪斑驳、落满鞭炮红纸屑的地面愣神。看见他,问啥事。林智诚道:没事,想跟你待会儿,说说话。

虽然只比林智诚大几个月,王卫东却比他成熟很多。此刻,她黝黑的脸上有些愠怒:小资产阶级情调!有话直说,有屁快放,没有的话我可进屋了?

还是那个得理不饶人的红卫兵,风风火火的假小子。林智诚想着,不怒反笑,瞅着腰身更加粗壮,衣服显得有些紧巴的王卫东,问有对象了吗。卫东一愣:你问这干啥?

你知道现在什么个形势,人家下乡的都想法运动着返城呢。返城总得有理由吧,结婚、顶工、病退、商调,条条金光大道。结婚是最好的捷径,你现在要是城里有个对象,就可以名正言顺提要求回来。

找我就为这点事儿?王卫东有点警觉地盯着林智诚,你,该不是要我和你搞对象吧?实话告诉你,我有对象了。

真的呀?你就是没对象,我也高攀不上。不过呢,你这么一说,我倒挺好奇的,什么样的优秀青年,能打动王卫东的芳心?

他是我下乡那个大队的,兽医。王卫东有些羞涩。林智诚扑哧乐了,她生起气来:严肃点,人家跟你说正经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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