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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了这话,高奇的右手突然抓起桌子上的钢笔,逼到了医生的颈部,小声地说道:“你信不信,我把这支笔插进你的脖子里?”

给家里打完电话,李春秋去了一家规模不大的西餐厅,要了份儿牛奶配三明治的简餐。餐厅里的人不多,李春秋一个人慢慢地喝着牛奶,思索着下午刚刚经历的跟踪事件。

为什么方黎会跟踪他?他到底是什么人?从跟踪技巧和方式看,他不是一个受过训练的人。昨天夜里,郝师傅又怎么会突然提起福特车的事?究竟还有多少人在暗中盯着他?他想和方黎谈一谈。也许,单刀直入是破解这个谜局最有效的手段。

想到这儿,李春秋起身走到柜台前,对服务生说:“麻烦你,借用一下电话。”

服务生把电话机放到柜台上,李春秋随即拨出了一串号码,很快电话就接通了。

“哎?哪位?”方黎的声音从电话中传来。李春秋却没说话,把电话直接挂断,然后对服务员说:“结账,谢谢。”

从餐厅出来已经快八点了,李春秋抬手叫了一辆出租车。

“先生,要去哪儿?”

“市医院。”李春秋想了想,说。

公安局后院的花园里,郝师傅拎着手电,唱着莲花落,朝值班室走去。刚刚绕着单位巡视了一圈,没什么异常。他的心情很轻松,准备回屋就睡了。

“我用力拉开门双扇哪啊,回来我砍柴的樵夫朱买臣,天下三尺鹅毛雪,山野荒郊断行人,砍柴驱寒心中暖,映雪读书更提神,这书中明礼仪妙趣无尽……”

郝师傅悠闲地边走边唱。突然,“当啷”,不远处传来一声金属碰撞石头的声音。

郝师傅停了曲儿,看了看小径右侧黑黢黢的假山阴影,手电光也跟着照了过去。

“谁呀?谁在那儿?”郝师傅边问边扒开小径旁边的灌木丛,走了过去。灌木丛里,传来一阵悉悉窣窣的声音。郝师傅借着光亮眯着眼睛看了半天,忽然如释重负道:“嗨,我当是谁呢?干什么呢,大晚上的不回家——”

然后,他边说边向前走去……

医生办公室里,方黎今晚值夜班,此时正在伏案书写病历报告。

“笃!笃!笃!”办公室响起了敲门声。方黎头也没抬地说了句“进来”,过了一会儿,没听到说话,一抬头,发现是看上去有点儿紧张的孙护士。

“我想跟你说个事儿。”小孙并没坐下,有些局促地站在办公桌前。

方黎见是小孙,重新埋头写病历:“说吧。”

可是,过了半天,小孙还是不说话。方黎再次抬起头看了看小孙,见她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又想起下午回来时,她和姚兰在一起时奇怪的神色,有点儿明白其中的意思了。他放下笔,饶有兴趣地打量着小孙,问道:“有事?

小孙点点头。

“私事儿?”

小孙低头默认。

“想请假,不敢跟你们护士长说,求我帮你传话,对吗?”

小孙抬头看了看他,长出了一口气,干脆直截了当地说:“我想约你出去。”

方黎愣了一下,说:“约我?去哪儿?”

小孙拿出两张电影票,放到办公桌上,道:“我买的。”

方黎表现出一副很感兴趣的样子,问道:“什么电影啊?”

“《乱世佳人》。”

方黎看看小孙,笑着说:“你早就有这心思吧?今天怎么肯说了?”

“你怎么知道我早有心思?”突然被猜中了心思,小孙有些不好意思。

“说吧,是谁鼓动你的?”

小孙有些犹豫,站在那儿不吭声。

“说了,我就和你一起去看。”

“真的吗?”见有希望成功,小孙一下子就来了精神,马上又羞涩地低下头,小声地说道,“是姚护士长。”

“哦。”方黎笑了笑说,“她倒是挺热心的。”

小孙猜不透方黎话里的意思,干脆一股脑儿地把自己的想法和盘托出:“其实,她说这种事应该男的主动点儿。不过我不怕,自己说也不丢人。”

看着小孙有点儿涨红的脸,方黎很诚恳地说:“说实话,我还真想去看那部片子。不过,今天我还有事,改天吧。”

刚刚燃起的希望之火,才两句话功夫就又被浇灭了。小孙不知道是不是自己说错话了,可方黎此时已经再次扎进病历堆里,她也不好再说什么,只能沮丧地离开了办公室。

医院的走廊静悄悄的,李春秋悄悄地走到方黎的办公室门口。他停了一会儿,左右看了看,才轻轻地伸手推开门。

屋里没人,墙上挂着一件白大褂。李春秋走过去,摸了摸椅子和桌上的水杯,都是温的。打开杯子,里面的水还有热气。

李春秋想了想,转身出了办公室,向走廊的另一侧走去。沿路,他先后打开了几个房间的门,里面都没有人。

前面是一间器材室,李春秋想了想就推门走了进去。这是一个不大的房间,左侧堆放着一摞病床床板,右侧靠墙立着一排带着玻璃门的柜子,房间的后半部分拉着一道白色的布帘。

李春秋看了看,没什么发现。他刚要离开,忽然听见布帘后面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那我就把这钱收下了。你放心,等到了大连,我挣得比现在多一倍都不止。到时候你就在家待着,我养着你。”是方黎。

李春秋愣了一下,转头盯着声音传来的方向。里面肯定还有一个人,但一直没说话。

出声的还是方黎,他用一种奇怪的腔调说:“怎么没话了……一提起这件事,你就不吭声。我知道你是舍不得孩子。我倒没什么,可是你自己说过,把孩子也带走的话,又觉得他爸爸可怜。你到底是怎么想的?今天小孙约我看电影,不是你鼓动的吧?”

李春秋的心里莫名地有一丝焦躁。他伸出手无声地拉开那道布帘,发现后面还有一扇门。他凑到门缝一边侧耳倾听,一边慢慢看进去。

隐隐约约间,能看出说话的人的确是方黎,只听他继续说道:“是不是你先生看出点儿什么来了?上次去你家里,他回来后,真的什么也没发现?”

“别说了……我心里很烦。”一个女人回答道。

听到这句话,门外的李春秋,脑子“嗡”的一下,犹如五雷轰顶一般——说话的女人正是他的妻子姚兰。

“怎么了?你躲什么,过来,来——”方黎还在里面追问着,一阵拉扯声,姚兰显然是被他抱住了。

李春秋额头上青筋暴起,血管突突地跳着。他死死咬着牙,一眼看见墙边的柜子上贴着“手术器械”的字样。他走过去打开柜门,一把手术刀顿时进入了他的视线。

刀锋寒光闪烁,却依旧不能让李春秋冷静下来。他抓起手术刀,走向布帘后面的那扇房门。就在他的手刚刚抓住门把手的时候,一双手突然从背后抱住了他。

李春秋回头一看,是丁战国。

“你听我说,你先听我说。”丁战国死命压低声音说道。

李春秋眼珠子都红了,他咬着后槽牙说:“放手。”

丁战国仍旧死死地抱着李春秋,压低声音说:“你现在要是进去,家就毁了!你要不要替你儿子想想?!”

李春秋拼命地挣脱一只脚,猛地踹了一脚门。小屋里的声音像被一把剪刀剪断了。

丁战国实在是怕里面的人出来后不好收场,费尽全身力气才把李春秋从器材室里硬拖了出去。一直拖到了一楼,他才松开手,把李春秋按在走廊的墙上。

李春秋并没从刚才的暴怒中缓过来,他死死地盯着丁战国,全然不顾自己的手因为攥得太紧,被手术刀割出一道血口子,发狠地说道:“松开。今天要么你捅死我,要么我连你一起捅了!”

丁战国也是又累又急,喘着大气说:“听着!我要是你,我也会有杀人的心。可眼下有比这个更要紧的话,我得告诉你!要不是这事儿,我也来不了这儿,更拦不住你!郝师傅死了!”

李春秋彻底愣住了。

十几个公安围了一个圈,表情都相当严峻。高阳匆匆赶来,人群让开了一个豁口。高阳走进去,看见探照灯下,郝师傅的尸体仰面朝天地横在地上。他睁着双眼,死不瞑目。

不知是谁小声说了一句:“李大夫来了。”围拢着的人们纷纷回头,见丁战国和背着尸检箱的李春秋走了过来,谁都没出声,只是默默地让出一条通道。

虽然已经有了心理准备,可当李春秋看见郝师傅圆睁的双眼时,他的眼圈还是慢慢红了。他抬头长出一口气,稳了稳情绪,打开尸检箱,戴上手套,开始尸检。

包括高阳和丁战国在内,所有站在圈外的人,都目不转睛地看着李春秋的一举一动。

李春秋抬起郝师傅的鞋底,干净得出奇。他略一思索,重新回到郝师傅的上肢处,抬起了他的手。

“灯。”

一个手电筒立刻照亮了郝师傅的手掌。李春秋仔细地观察了一会儿,之后取出一把镊子,从郝师傅的指甲缝里夹出来一点儿绿色的颗粒。

事无巨细,所有的细节都检查完毕后,李春秋用手合上了郝师傅的双眼,然后站起来,走到高阳跟前说:“高局长,差不多了。”

方黎坐在办公桌后面,望着墙壁发呆。姚兰在他对面坐得端端正正,脸上倒是多了一丝认命的淡定。

两个人谁都不说话,就这样一直沉默着。突然,诊室的门被推开。方黎吓了一跳,只见一个女护士站在门口着急地说:“方大夫,十七床的病人小便带血,是不是应该——”

没等她说完,方黎突然生气地喊道:“干这么多年了,该不该化验你不知道吗?不会敲门吗?一点儿基本的礼貌都不懂!”

女护士被这劈头盖脸的怒火吓得一愣,见屋里的两个人脸色都不大好,也没敢继续说什么,委屈地转身走了。

发完火的方黎脸色惨白,他转头发现姚兰一直盯着自己,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他站起来,有些手足无措地转了转,没话找话地说:“我最讨厌这种进屋不敲门的人了。”

姚兰看了看他,还是什么都没说。

李春秋也不想说话。高阳的办公室里,他坐在沙发上,整个人看上去极其憔悴。坐在一旁的丁战国,悄悄地看了他一眼。一会儿就要开始汇报和案情分析,除了工作,现在他也什么都不能说。

这时,高阳从外面进来,示意二人不用起立,坐到对面的沙发上,看着李春秋说:“开始吧。”

李春秋稳了稳情绪,说道:“郝师傅全身上下只有一处致命伤,来自胸口。攻击来自正前方,他被某种尖锐物品扎中了心脏。”

“刀子?”高阳追问。

李春秋点点头说:“差不多。”

丁战国想了想,说:“一刀毙命,是个高手。”

李春秋接着说:“没错,的确是高手。一般来说,遭到正面攻击的人会本能地进行抵挡,哪怕是妇女和儿童。受害者的手臂总会留下一些因为抵抗而造成的伤痕。以郝师傅的体格,更不是一个束手待毙的人。他的手掌和小臂都没有任何抵抗伤,而且胸口这一刀扎得极深极正,他连躲闪的动作都没有。

“他被人控制住了?”丁战国猜测说。

“不是。他的手腕、脚腕都没有淤血、擦伤和捆绑过的痕迹。我觉得,只有一种可能。”李春秋看了看高阳和丁战国,“这个凶手他认识。不仅认识,而且是他想不到会行凶的人——他是在毫无防范的情况下,被一个熟人、一个甚至是朋友的人,从正面一刀刺死的。”

高阳和丁战国都被这个大胆的推理和假设镇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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