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会后,邱英杰将手写的通告贴到墙上:“……允许农民经商、允许从事长途贩运、允许开放城乡市场、允许多渠道竞争。1982年8月”人群立刻里三层外三层地围住,个个面露惊喜,议论声、欢呼声、掌声此起彼伏。邱英杰挤出人群,骆玉珠一把揪住他,掩饰不住激动地问:“邱同志,当年您在火车上真的遇见过陈江河吗?他现在在哪?”
邱英杰神秘一笑:“按约定他应该已经回来了,但谁也找不到他。”
骆玉珠眼中充满了惊喜和困惑……
八
“善于等待的人,一切都会及时来到。”巴尔扎克的预言在陈江河身上得到了印证。像盯守猎物的雄鹰一般,蹲在仓库对面眼巴巴守望的陈江河,终于等到了王厂长出来:“王厂长,王厂长!”
王厂长无可奈何地看着陈江河:“又是你啊。”
陈江河赔笑着:“你们厂里这些棉纱头当作垃圾卖太可惜了,我再加点钱,这仓库里的货我全都包了。”
“我们是国营单位,小伙子!当垃圾卖我不会犯错误,卖给你再挣钱我也是有风险的!”
陈江河从口袋里拿出通告:“有啥风险,您看看上面的精神都下来了,允许鼓励个体经营,今天刚出的,我就抄了一张给您送来。”
“这样吧,既然上面有政策,我们回厂得开会讨论一下,你回去等信吧。”
陈江河握住他的手:“谢谢,谢谢王厂长!”
一辆拖拉机满载货物从村口开来,乡亲们纷纷好奇地眺望着,陈大光蹦了起来。
“鸡毛!鸡毛哥回来了!”村里的年轻人已经将拖拉机团团围住,陈江河跳下与陈大光用力拥抱。
“鸡毛哥!”巧姑激动地冲上前。
陈江河将她抱起兜了一圈,陈大光用异样的神色看着陈江河,站在一旁憨笑。陈金水在家中听到喊叫声,身子也猛然一颤,连忙来到院门口。柱子一脸坏笑:“金水哥,你家女婿回来了!”陈金水用烟袋一抽柱子后脑勺,众人哄笑。
陈江河走到陈金水面前,百感交集地叫了声:“金水叔,你身体咋样?我看您头发都白多了。”
陈金水上下打量着陈江河,眼中闪动着晶莹的泪水,说不出话。“回来好,回来就好。”他俩紧紧地抱在一起。
两个酒盅碰到一起。陈江河双手举着杯,郑重其事地说:“叔,婶,巧姑,这些年鸡毛无论在哪,都梦见你们,想你们。今天可算回家了……”
陈金水一饮而尽:“喝,倒上!”
巧姑甜甜地笑着倒酒。
“你少喝点吧。你叔这两年总是犯病,赤脚医生都不让他沾酒了。”金水婶按住女儿手中的酒壶,瞪着男人。
“怎么啦?”陈江河关切地问。
“没啥事,甭听她瞎吵吵,喝!”陈金水又一饮而尽,“倒满!咱孩子回家了,我以为我这辈子见不着鸡毛了……我今天就是喝死也知足了!懂吗?”陈金水带着酒劲,一把抢过巧姑手上的酒瓶。
陈江河感动地看着金水叔。
乡亲们挤满了院子,陈金土说起了顺口溜:“金水哥,忠厚侬,口碑好,好心有好报!”
陈江河在调试着电视机,所有期待的眼光都集中到了他的身上。陈大光焦急地问:“好了没有?”陈金水与村里的老者坐在第一排,紧张地盯着屏幕。陈江河神秘地转身扫视人群,微微一笑,按下开关。屏幕里出现图像,传出了激昂的歌声—“昏睡百年,国人渐已醒,睁开眼吧……”
所有人的目光都是那样的惊奇和喜悦,陈江河含笑深情地凝望着黑压压的乡亲们。陈金水竟慢慢起身,避开人群走出院子,陈江河一愣,呆呆地看着他的身影。
陈金水独自坐在树下,心事重重地抽着烟袋。“金水叔,咋不看了?”陈金水抬头招招手,示意他坐在身旁。他仔细端详陈江河:“长大了,不是当年毛头小伙了。跟叔说实话,在外面讨过饭没有?”
陈江河迟疑了一下,默默点头。
“苦了你了,孩子。这些年叔天天盼着你回来,叔拿你当儿子养啊!你走那天早晨,叔的心像剜了一块肉一样……”陈金水再也说不下去,陈江河也眼睛湿润,紧紧攥住金水叔的手。
“你一共写了三十一封信,叔都给你留着呢。你在外面混得好,叔打心眼里高兴。”陈金水突然老泪纵横。
“叔,县里的情况邱英杰都跟我说了。这次回来我想带着乡亲们一起干,我准备了两份礼物,一份是电视机,一份是我在国营厂……”
陈金水意味深长地看着陈江河说:“鸡毛,明天一早你还是走吧。你的大名已经在义乌传开了,就因为你这个名字,县委会吵得一塌糊涂,很多领导都拍了桌子。你说这是好事啊还是坏事?”
“当然是好事了,准是邱英杰替我宣传的。”陈江河释然一笑,蹲在面前,“叔,现在可不比当年了,你没看到县里刚下的通知吗?鼓励我们放开手脚,你不是说过鸡毛总要飞上天的吗?”
“这是祸!枪打出头鸟知不知道?利用你给人背大刀呢,小心有人抓你!我跟其他各县的朋友也打听了一圈,谁也不像我们义乌这么大胆。要我看,这谢书记待不长。他一走,先整的就是你,还有那个乱放炮的邱英杰!你明天一早就走,等这里的人把你都忘了,你再悄悄地回来。”陈金水忍耐不住地说。
“叔,这次真不一样。您要是去南边走走,就不会有这种担心,人家的胆子比我们还大呢。”
陈金水拉住陈江河的手,近乎哀求:“你还是走吧,孩子!相信叔,叔吃的苦头多,叔不想看到你被抓进去。”
金水叔苦笑着,指着小院子两壁劝道:“磨炼忍性,养精蓄锐;光明磊落,胸不藏奸;隐忍蛰伏,随机而动。”
“金鹁鸪,银鹁鸪,飞来飞去飞义乌。北金山脚栽梗蒲,大蒲小蒲都摘了,剩点蒲蒂请货郎……花花家狗咬围裙,围裙咬个缺,裁衣师傅补弗转。”这是一首陈家村流传最广、最具地方特色的民间歌谣。“我每时每刻都想着回义乌老家啊!”在这种失落的氛围下,陈江河怔怔地注视着金水叔,不禁哼起这支歌谣来,眼睛微微地湿润了。
月色如水,月光似镜,把陈家村照得一片雪青,陈金水辗转反侧,撑起身。婶埋怨说:“你今晚还睡不睡?瞧,鸡毛一回来,你这折腾劲。”
“睡你的!”
陈金水披上衣服轻手轻脚走到旁边屋里,推门进去。陈江河已经沉睡,没有察觉。陈金水默默坐在床边,轻轻拉上被角掖好,看着陈江河。
陈金水激动地抹着泪水,可泪水却不停地流着。
九
邱英杰敲门进来,谢书记正一脸严肃地听着电话:“如果这个通告出任何问题,我们班子承担一切责任。您放心……”谢书记挂上电话,疲惫坐下,朝邱英杰苦笑了一声。
“又是上级,又是退休的老领导,都来询问通告的事,言辞激烈啊!”
“我这边也遇到不少情况,正想跟您汇报。”
谢书记拍着额头:“说说。”
“国营食品厂要我们关停佛堂、义亭镇农民办的火腿厂,理由是金华火腿在过去几十年里一直是由国营食品公司独家经营的,农民无权参与。”
谢书记起身来回踱步,恼火地说:“金华火腿是金华人民创造的,不是食品公司创造的。农民发明了火腿,哪有没有加工火腿权利的道理?至于质量,谁达到标准要求,谁就能卖!”
邱英杰点头赞同,又说:“还有国营棉纺厂打电话询问,有人想把准备废弃的棉纱头承包买走,问我们可不可以开这个口?”
谢书记哭笑不得:“就这种事还要犹豫不决,打电话跟县里请示?这不成小脚老太太了!”
“我马上回复。”邱英杰转身向外走。
“英杰,”邱英杰在门口停住脚步,“谢书记,您还有什么事?”
谢书记苦笑:“现在后悔没有留校当老师了吧?”
邱英杰笑着摇了摇头:“不后悔,我觉得义乌这个大课堂更精彩。”
谢书记欣慰的目光看着他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