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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江河呵呵一笑说:“老严,这就是你不对了,有意见不跟我反馈,下面对我有什么不满意的?”
“这些年你做了不少改革,有些动作已经惊动了上面,领导找过我询问情况,全被我顶回去了。我就拿你给厂里带来的产值说事,一年翻一番啊,谁能做得到?还有,你对小蒋太偏心了,厂里人都议论纷纷,凭什么你给他双倍的年终奖?他年纪轻轻的,你发给他那么高的工资,经过上面允许了吗?还有,你连出差也总是带着他,老工人、老同志都很有意见!”
陈江河看着他苦笑:“捆绑得那么紧,还怎么干活呀,我的天!”
老严摇头:“反正你必须想好,如果你再冒险赌下去,恐怕……”
这时,窗外响起工人们的叫嚷声:“厂长,干得好好的为什么要让我们停工?”
“厂长,为什么又要换机器啊?”
“江河,你听听,压不住了!”
陈江河拉开门大步走出去,老严吓了一跳,忙跟着追出去。
小蒋正在劝阻工人不要激动,有人指着小蒋的鼻子骂起来:“小蒋,你不要跟在厂长后面乱出主意!”
“小蒋,换一次设备你能拿多少回扣啊?”
小蒋被噎得含泪摇头:“我……我……你们……”
陈江河铁青着脸走出大门,人群立刻安静下来。陈江河双眼细长,口唇棱线鲜明,他威严地扫视众人:“喊呀,不都是叫喊着给我听的吗,怎么我一出来都没声了?”
老严抬手驱赶着:“散了,都回去工作。”
人群刚有些松动,陈江河就用铿锵有力的声音高声喊道:“既然大家都来了,先别散了。干脆今天我们就地开一个职工民主大会。”陈江河把头颅抬得高高的,心情沉重地剖析自己:“没错,我陈江河以前是体制外的人,有野性,不服管,有各种臭毛病。我要过饭,收过破烂,走过东南西北,我没服过谁,这辈子我只服一个人,就是我的邱英杰大哥。他告诉我一句话,不在炉子里浸泡个三遍,锻打多次,是成不了好钢的。在我们这个袜厂,是老天给我体制内深造的机会,这里的艰苦生活是我的大学。这几年我确实长了不少见识,棱角也快被磨平了。但有一点我陈江河变不了,就是爱做梦!我还想带着大家一起让梦想起航!有人说刚过几年又要换机器了,你们问问小蒋,到上海我们受了多大的刺激!外贸商店里的袜子能卖到十二元钱一双!那是金线织出来的吗?”
众人哗然,议论纷纷。
陈江河表达思想准确到位。“再看看我们的袜子,只盯着乡里县里的市场,都过时了,饱和了,同志哥!不知不觉我们就被人家甩得老远啦!玻璃袜,还是我们的拳头产品,可是人家上海人早就不穿了。我们的市场在一点点地被压缩、变小!我们还跟温水里煮青蛙一样,闭着眼睛享受眼前那点利润。待会儿我让小蒋给你们讲一讲,什么叫单针电子提花机,能生产出多少种颜色和式样的袜子。按我陈江河的脾气,就是砸锅卖铁、饿着肚子、勒紧裤腰带,也要换几台这样的机器进来!我这不是赌,是时不我待。我们要破釜沉舟,突出重围!如果我们自己不寻求转变,就离死期不远了!”
众人的目光变得信服,静静地听陈江河说着。老严也若有所思,不再叹息。
陈江河感叹:“有人说闲话,说应该按工龄发年终奖,说我太偏向小蒋,大伙都知道,小蒋是我们厂唯一的大学生,不可多得的技术人才,我陈江河以前也不相信知识,可我告诉你们,我的那个大哥邱英杰在北京上过大学,比我陈江河的眼光高出几倍、几十倍!就是他当年在火车上告诉我,义乌之外还有中国;东海、南海之外还有太平洋!这个世界有多大你们想过吗?我不了解你们,但小蒋他肯定想过!因为他有知识有文化!书读多了你就会想,书读多了,你的梦想就有可能实现,我要读书,我喜欢读书人给我当师爷。用一点点补贴,请一位高参,我值了!”
小蒋脸涨得通红,满眼泪水,感激地看着陈江河。
陈江河走进人群:“大家这几年跟着我陈江河没少吃苦,但平心而论,你们的工资奖金也涨了不少吧!人家大学毕业的老师,一个月才七十多元,我们职工都是一百五十元以上了吧,多的有两百元。我这个人爱做梦,而且喜欢跟大家一起来做这个梦。我可以告诉你们,如果相信我陈江河,进了这三组机器,我保证大家三年后工资跟着厂里的利润翻一番!”
“好!陈厂长,我们跟定你了,你说怎么办吧!”有人迫不及待高喊起来。
陈江河扫视了一下众人:“我希望,在此刻张开翅膀,让我们的梦想起航!现在厂里资金有些紧张,我陈江河准备拿出自己这五年的所有工资积蓄,我希望大家也能够出钱出力,当然不是白出,将来赚钱了,按照比例咱们内部分红!”
老严吃惊地看着陈江河,刚想上前阻拦已经来不及了,老严的声音已经被大伙的叫好声、鼓掌声淹没。他只得摇头:“惹祸了,又惹祸了……”
七
简陋的火车站内,簇拥着很多等车的人们。四岁的小王旭骑在骆玉珠的脖子上,同黑压压的一片人头挤在一起,在站台办公室里探头探脑地看着电视剧《红楼梦》。骆玉珠仰头问:“小旭,好看吗?”
小王旭看得眼都直了:“嗯!”
“那林黛玉怎么又哭了?你下来帮妈看摊,让妈看一眼。”
小王旭顺从地从骆玉珠的肩上溜了下来:“爸爸!”
骆玉珠转过头,看见王大山已经笑着把儿子搂到怀中:“玉珠,我们收摊吧,回家吃饭。”
看着电视画面,骆玉珠有些不舍:“你们先收摊,让我再看一下电视。”说完便挤进看电视的人群中。
看完电视,一家三口顺着铁路回家。小王旭骑在王大山的脖子上扯着嗓子喊:“天上掉下个林妹妹……”
骆玉珠背着货篮跟在后面笑个不停:“你才几岁啊,就盼着掉林妹妹啦!”
王大山高兴地将儿子抛到空中又接住。“哎呦,你小心点,别摔着他!”骆玉珠担忧地说。
远处一片朦胧,那是晚霞映照下的山峰,还能隐隐约约地看见铁路对面的小山;眼前是蓝天白云,田野一片金黄,到处是丰收的田园风光。今天,骆玉珠陪伴着两个亲人,特别地感受到了美丽赣州的诗情画意。
小王旭已经进入梦乡,双脚不安分地踹开被子,正在缝补衣服的骆玉珠转身又给孩子盖上。
见王大山穿好工装又要准备上班,骆玉珠长叹一声:“你这样没白天没黑夜的,身体受得了吗?”
王大山一笑:“现在多加一个班能补贴不少钱呢,再说我困了,随便找个地方也能打个盹,放心吧。”
“大山,我还是想进城做点小生意,站台上赚不着什么钱。”
王大山扳住骆玉珠的肩膀:“我们不是商量好了吗?孩子太小没人看,我们再苦熬上两年,等儿子上了学,你再出去干吧。那我走了,你把门锁好。”
骆玉珠眼神忧郁,勉强地对王大山笑了笑。
又一列火车,带着巨大的轰隆声,缓缓地停靠在站台,机车挂着一节节绿色的车厢,就像绿色巨龙横卧在乌黑发亮的铁轨上。车上稀稀拉拉地下来没几个人。骆玉珠赶紧坐在摊旁叫卖:“茶叶蛋—鸡腿—瓜子!”
车上下来了两个人,抓紧时间在站台上吸烟。
“我复员前在部队干摄影,跟他们进了大观园,那时候演员都在里面集训,我就四处瞎照,也没当真。陈晓旭特别入眼,就是这个!没照好,照了个侧影。我要是知道现在这电视剧这么火,当年就应该好好地多照上几张!”两人说得热闹,突然发现旁边多了一个脑袋,骆玉珠正眼巴巴地盯着相片。
“同志,这个真的是林黛玉?”
那人白了她一眼:“我骗你干吗?你看这侧影,谁装得出来?”
骆玉珠眼珠一转:“同志您饿了吧?我这有茶叶蛋,有瓜子。”
那人忙摆手:“不要不要!”
骆玉珠:“我不卖,是送的!小旭,快把茶叶蛋和瓜子给叔叔拿来!”
那人不好意思地接过,笑着说:“哟,没想到这小朋友的名字跟那林黛玉的扮演者陈晓旭相同啊。”
“所以是缘分呐!同志,您能把这张照片卖给我吗?”骆玉珠忙着点头。
“卖给你?我这照片不卖!”
正说着,列车鸣笛,两人上了车厢。
“同志!价钱可以商量,我真心想要!同志!”骆玉珠调转头看了一眼儿子,一咬牙将他抱起追进车厢。火车随即喷出一团白雾,慢慢地罩住了骆玉珠的摊点。
火车渐渐地开始行进,车内飘起了舒缓优雅的音乐:“一个是阆苑仙葩,一个是美玉无瑕……”在悠扬婉转的乐曲伴奏下,骆玉珠母子在车厢里寻找着刚才那个复员军人。
小王旭叫起来:“妈,火车开了,我们的摊!”
“摊丢了,妈也得把那张照片拿下来。”骆玉珠突然发现目标,走上前去,“同志,我可找着您了。那照片我真的想要。”
那人吓了一大跳:“你怎么跟上车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