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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严费劲地琢磨:“就是她自己签的啊,噢!”老严一拍脑袋,打开另一个纸袋,全倒在桌上说:“她后来没领货,那是张废单!”
陈江河趴在桌上,贪婪地一张张扫视,突然定住眼睛,直直地看着纸上的字。
六
夜幕中隐约传来了远方的鞭炮声,持续飘下的雪花已经将大地银装素裹。陈江河喘着粗气,迈着沉重的脚步,沿着长长的铁轨独自走来。
远远地望着亮着灯的小屋,门口还摇曳着一盏红色的纸灯。
王大山正俯身朝床上的婴儿又耍又逗的,骆玉珠拿着一个存折站在身后:“大山,还你的,结婚那天晚上借你的钱!”
王大山回身看了一眼骆玉珠,眼神异样:“谁的钱?我们是不是两口子—一家人?你再见外,我可撕了。”
骆玉珠:“是!可我……”骆玉珠只好把存折收好,放进抽屉。王大山一动不动地坐在那。
骆玉珠蹭上前,拱了拱丈夫,王大山依然不动。
“行了你,大山!长脾气了是不是?”
婴儿哇地哭起,俩人忙抢着哄抱。
王大山看着孩子,扳过妻子的头,用自己的头顶住:“以后别再分得那么清楚了,我别扭。”骆玉珠捶了他一拳。
陈江河越靠近扳道工小屋,就越胆怯不敢上前,屋里传来了一阵阵的拨浪鼓声。他停住脚步,透过窗户,看到王大山正摇着自己当年的拨浪鼓,骆玉珠抱着婴儿靠坐在床头,温馨地笑着。陈江河在冰冷的风雪中一动不动地站着。
拨浪鼓声将陈江河摇回现实,屋里骆玉珠抱着孩子被丈夫逗得咯咯笑着。陈江河的泪水无声地淌落着,他转身跌跌撞撞地消失在黑暗中。
接下来四年里,陈江河不分白天黑夜地投入到工厂里,不要命地抓生产,跑销售。
火车站站台上挤满了人,到处都是吵嚷声,尖叫声,抱怨声。陈江河与小蒋背着大包、提着小包走出火车站。在上海福州路的大街上,小蒋好奇地看着琳琅满目的商品,商店里传出了电视剧《红楼梦》的主题曲:“一个是阆苑仙葩,一个是美玉无瑕……”
小蒋兴奋地看着商店橱窗里摆设的模特:“厂长你看,假人!这模特是假的!”
“小蒋你别光看模特,你看那价钱没有?”
“一元两角一双袜子?”
陈江河一拍他脑袋:“你会不会看小数点啊!”
“不可能!一双袜子要十二元钱?”小蒋露出无比惊诧的表情。
“又不是金线织的袜子,怎么这么贵!”陈江河嘟囔着要进商店大门。
“同志,这里要用外汇券的,主要是针对外宾。你有外汇券吗?”陈江河在门口便被人拦住。
“噢,谢谢啊。我们就在门口看看。”
小蒋看着橱窗,脸都快贴到玻璃上了:“厂长!这模特跟真的一样,真漂亮!”模特突然动起来,小蒋吓得后退几步,差点跌倒。原来竟是真人,看着看着,小蒋忍不住笑了。
陈江河也哭笑不得。
展销会上,小蒋趴在厂里的展台上昏昏欲睡,自己带来的几种样品根本无人问津,偶尔走过来一两个人,瞥了两眼转身就离开。不远处却是热闹非凡,里三层外三层地围了几圈人。一台电子提花机经过输入设置,启动后迅速打出花样各异的袜子。陈江河蹲在提花机旁边,瞪大双眼,像看怪物一样目不转睛地盯着。日本工程师正在用日语介绍,女翻译的黑丝袜在陈江河眼前晃来晃去的。“这种单针电子提花机具备多种功能,经过输入不同的信息,能做出各种不规则的花,并能提多种颜色,变化多样。”女翻译厌恶地瞪了眼蹲在脚下的陈江河,陈江河却嫌她匀称修长的腿碍事,侧头看提花机的运作。
小蒋挤过人群寻找着,轻呼:“厂长,厂长你在这看美女呢,我们一双袜子都没卖出去。”
“你狗眼里都是美女,我眼里只有机器。”
随着日本工程师的深鞠躬,人群开始散去。那双黑丝袜又晃悠着挡在两人眼前。陈江河与小蒋迷茫地顺着腿往上看去,这位姑娘身高有一米七,长裙飘飘,脸色很白,姣好的容貌配上时尚的装束、优雅的举止辅以甜美的微笑,还有一双梦游似的水汪汪的眼睛。小蒋脱口而出:“噢,上海美女真漂亮!”可是美女翻译充满敌意,抱着胳膊冷冷地瞧着他俩,吐了一声—“流氓!”
保安闻声冲了上来。
“我们不是流氓!流氓也不会来这里,我在看那台机器!”
小蒋也跟着解释:“同志,你误会了,我们是专门生产袜子的厂家。”
保安无奈:“你们也不能总盯着人家女同志的大腿呀!”
陈江河无可奈何,看到了抱着胳膊饶有兴趣审视自己的女翻译。她不再是娇花流水、弱柳迎风的小娘子了,那嘴角明显带着一丝幸灾乐祸的笑意。
陈江河请女翻译去吃面条,三碗热气腾腾的鸭血面摆在桌上。
穿着洋气的女翻译用异样的眼神注视着陈江河:“你们就拿这种面糊弄我?”陈江河挤出笑:“感谢感谢!要不是你站出来解释,我们还被扣在那。这顿饭略表心意,主要是上海的饭馆太贵,我们花的又是公家的钱。”
陈江河朝冷傲的女翻译笑着点头:“我叫陈江河,是生产袜子的厂家,我对你们这台单针电子提花机非常有兴趣,想多了解点提花机功能和参数,你能不能再送给我们一些内部资料。”
美女翻译饶有兴趣地说:“你这个袜厂我听都没听说过,就敢到这么大的展销会上来开展台?我很佩服你的胆量。”
“我们这次确实开了眼界,同志,你贵姓?”
“免贵姓杨,杨雪,白雪的雪。”杨雪不可思议地注视他,轻声说,“你知道那台机器的价钱吗?”
“几十万日元,合三万元人民币,是吧?”
杨雪眯起眼,细细打量着陈江河说:“你们这么个小袜厂还想换这种机器吗?你知道吗,咱们国内多少大型袜厂都还只是询询价呢。”
陈江河苦笑了一下:“我真诚地想了解这种提花机的性能和操作要领。如果可以的话,我愿意购进至少三组机器。”杨雪无比吃惊地看着陈江河,过了半晌,才突然爆发出笑声,随后,她还擦了擦眼泪。
三人回到展销会上,日本工程师边操作提花机边讲解,杨雪看着陈江河。
陈江河面带微笑:“你倒是翻译啊。”
杨雪没精打采地:“它是通过变频,高精度全齿轮同步传动……你能不能别耍我?”
陈江河故作诧异:“人家说这句了吗?”
美女气鼓鼓地瞪他一眼:“这种机器稳定性好,可以生产出多种式样的袜子,连裤袜提花袜……你们厂子有钱吗?你这是赌博知不知道?技术都掌握在日本人手里,我劝你别买了。”
陈江河微笑着看着杨雪说:“如果这个日本人懂中文,我相信他杀了你的心都有。小杨,请你给他翻译,我会按合同先付定金,希望三组机器尽快拉到我们袜厂,同时,请山下先生亲自到我厂莅临指导。”
“嗨以!”日本人给陈江河鞠躬。
陈江河自信地与山下工程师握手致意。
展会一结束,陈江河没有心思逛那花花绿绿的大世界,就匆匆回到厂里。刚到办公室,老严和小蒋就紧跟其后,递上各种文件,陈江河下令:“停止采购玻璃袜的原材料,各车间的生产要逐步放缓,等待新机器调配。”
老严激动地反对说:“听说你又要改组机器,各车间都有意见,你该听听下面的呼声!”
陈江河笑眯眯地:“定金已经打过去了,除非你愿意承担终止协议的损失。其实,是厂里人不了解外面的世界变化有多快,当然,我可以理解你们的心情。”
“江河,不光是我,估计全厂所有人都会反对,你太不冷静了!这是一场豪赌啊!”老严吐了口冷气,动情地说。
“哈哈,老严,你怎么跟上海的女翻译一个腔调?好了,我们也别说什么,干脆来个全民表决,如果半数以上的人反对,项目停止,我个人承担损失,怎么样?”
老严关好窗户,拉陈江河到屋子一角,压低声说:“江河,这些年你是干出了不少成绩,你比前几任厂长都有本事,我老严服你。可你知道上面下面有多少人对你有意见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