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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生了什么事呢?”温迪问。
“唉!他们没办法让饭店顺利地经营下去,”哈洛兰说,“如果你允许的话,沃森会告诉你整个故事——一天两次。那老先生对这地方异常地执着。我猜啊,他是让它把自己给拖垮的。他有两个男孩,其中一个在骑马意外中当场死亡,那时饭店还在盖,应该是在一九〇八或一九〇九年的时候吧!老先生的太太染上流行性感冒过世后,就只剩下老先生和他的小儿子。他们最后受雇在他老人家盖的这间饭店里当管理员。”
“真是可怜啊!”温迪说。
“那老先生后来呢?出了什么事?”杰克问道。
“他不小心把手指插进电灯的插座,就这样死了,”哈洛兰说,“二十世纪三〇年代初期在经济大萧条之前,这地方一度关闭了十年。
“不管怎样,杰克,如果你和你太太也留意一下厨房里的老鼠,我会很感激的。假如你看到的话……用捕鼠器,别用毒药。”
杰克眨眨眼。“当然啦!谁会想在厨房里放老鼠药?”
哈洛兰嘲弄地笑了。“厄尔曼先生啊,还有谁。那是他去年秋天的聪明点子。我提出自己的看法请他考虑考虑,我说:‘厄尔曼先生,要是我们明年五月全都上山来,我负责端上传统开幕夜的晚餐,’——菜色刚巧是鲑鱼配上非常美味的酱汁——‘结果每个人都吐了,医生过来对你说:厄尔曼,你到底在这里做了什么事?居然让全美国八十位最有钱的人全都中了老鼠药的毒!’”
杰克把头向后一甩纵声大笑。“厄尔曼怎么说?”
哈洛兰把舌头顶在脸颊内侧,仿佛在摸找藏在那里的一小块食物。“他说:‘哈洛兰,去弄些捕鼠器来。’”
这一回他们全都笑了起来,甚至连丹尼都笑了,虽然他不十分确定笑点是什么,只知道是和厄尔曼先生有关,厄尔曼先生终究不是每件事情都懂。
他们四人经过朝西面向白雪覆盖的山顶、视野绝佳的餐厅。餐厅内如今空荡寂静,每张白色的亚麻桌布上都罩着坚韧透明的塑料布。由于进入歇业季节而卷起的地毯竖立在角落,宛如站岗的哨兵。
宽广的餐厅另一侧有两扇双扉推门,上头的旧式标示牌以镀金的字体烫印着:科罗拉多酒吧。
哈洛兰顺着杰克的视线,说道:“假如你爱喝酒的话,我希望你带了自己的补给品来。那地方被掏得干干净净。你知道,昨天晚上是员工的派对。今天每个工作的女服务生和侍者都带着头痛在忙,包括我自己。”
“我不喝酒。”杰克马上说。他们走回到大厅。
他们待在厨房的半小时内,大厅已清空许多。长长的主厅开始有种沉静、空寂的模样,杰克料想他们不久就会熟悉这种感觉了。高背椅如今空着。原先坐在火炉旁的修女走了,炉火本身剩下一层散发出温暖余光的煤炭。温迪瞥向外头的停车场,看见除了十二辆车外,其他全消失了。
她发现自己暗自希望他们能回到福斯车上,开回波尔德……或其他任何地方。
杰克环顾四周寻找厄尔曼,但是他不在大厅。
一名年轻的女服务生走过来,她的灰金色头发用发夹固定住堆在脖子上。“迪克,你的行李在大门口外。”
“莎莉,谢谢你啦!”他匆匆轻吻一下她的前额。“你也过个愉快的冬天啊!我听说你要结婚了。”
莎莉轻快地摇摆臀部漫步离开后,哈洛兰转向托伦斯一家。“如果我还想赶上飞机的话,就得赶紧走了。祝福你们一切顺利。我知道你们会顺利的。”
“谢谢,”杰克说,“你人真好。”
“我会好好照顾你的厨房的,”温迪再次承诺。“好好享受佛罗里达的生活吧!”
“我一向都很享受。”哈洛兰说。他把双手搁在膝盖上,弯下腰对丹尼说,“小家伙,最后一次机会喔!想要来佛罗里达吗?”
“我不想。”丹尼微笑着说。
“好吧!那愿意帮我把行李提到车上去吗?”
“如果妈咪说可以的话。”
“可以,”温迪说,“不过,你得把外套的扣子扣上。”她倾身向前准备帮丹尼扣扣子,但哈洛兰抢先一步,他的棕色大手指流畅灵巧地移动着。
“我马上就送他回来。”哈洛兰说。
“好。”温迪说,跟他们一起走到门边。杰克仍在东张西望地寻找厄尔曼。“全景”的最后一批客人正在柜台办理退房手续。
11.闪灵
一走出门外就有四个行李箱堆成一堆,其中三个是巨大、破旧、表面是黑色仿鳄鱼皮的老手提箱,剩下一个是表皮格纹褪色的特大号夹链袋。
“我想你能应付那一个吧!行吗?”哈洛兰问丹尼。他一手提起两个大手提箱,再将另一个拎在腋下。
“当然行。”丹尼说。他用双手紧抓住那个袋子,跟随厨师走下大门前的阶梯,尽力勇敢地不发出咕哝声,泄漏出袋子有多沉重。
他把夹链袋抱在身前,袋子不断撞到他的膝盖。从他们抵达之后就不停刮着的凛冽刺骨的秋风,呼啸地吹过停车场,逼得丹尼畏缩地将眼睛眯成一条缝。几片迷途的白杨叶沙沙作响,滚过如今大多空无人迹的柏油路面,让丹尼顿时想起上周他从噩梦中惊醒,听见——或者,至少以为自己听见——东尼叫他别去的那天晚上。
哈洛兰在米色的普利茅斯复仇女神的后备箱旁将手提箱搁下。“这不是什么好车,”他对丹尼吐露,“只是租来的。我的贝西在另一边,她才是真正的车子,一九五〇年份的凯迪拉克。她好开吗?我可想到处宣扬呢!我把她留在佛罗里达是因为她太老了,没办法爬这些山。你需要我帮忙吗?”
“不需要,先生。”丹尼说。他尽力不发出咕哝声地抱着袋子走完最后十到十二步,然后大大松了一口气地放下袋子。
“好孩子。”哈洛兰说。他从蓝色斜纹布料的外套口袋中取出一个大钥匙圈,打开后备箱,一边把箱子搬进去,一边说:“孩子,你闪着灵光呢!比我这一生中遇过的任何人都要来得明显。我明年一月就六十岁啰!”
“啊?”
“你有天赋。”哈洛兰转身面向他说,“我呢,我向来都说这种天赋叫‘闪灵’。我祖母也是这样说的,她也有。我的年纪比你现在还小的时候,我们常常坐在厨房里聊好久好久,连嘴巴都不用张开。”
“真的吗?”
哈洛兰看见丹尼张着嘴,一副近乎渴望的表情,于是微微一笑说:“来吧!跟我一起坐在车上几分钟,我想要和你聊聊。”他砰地将后备箱关上。
温迪·托伦斯在“全景”的大厅,她看见儿子坐进哈洛兰车上的副驾驶座,而那个大块头的黑人主厨坐到方向盘后。一阵莫大的恐惧猛烈地袭来,她张嘴想告诉杰克,哈洛兰说要带他们的儿子到佛罗里达去不是谎言,他正要绑架丹尼。但他们只是坐在那里。她勉强能看到儿子头颅的小小剪影,正聚精会神地靠向哈洛兰的大头。即使隔了这么远的距离,她仍认得出来儿子的小脑袋摆出特殊的姿态——那是儿子看到电视上有特别吸引他的东西时,或者和他父亲一起玩抽鬼或白痴的克里比奇纸牌游戏时特有的姿势。杰克仍在四处寻找厄尔曼的身影,并没有注意到。温迪保持沉默,紧张地盯着哈洛兰的车,好奇他们究竟谈什么内容会让丹尼那样偏着头。
车内,哈洛兰正在说:“觉得你有点寂寞,以为自己是唯一的吗?”
丹尼有时候会受到惊吓,同时也感到寂寞,于是他点点头。“我是你遇到过唯一的吗?”他问。
哈洛兰大笑着摇摇头。“不,孩子,并不是。不过,你的闪灵是最明显的。”
“那,有很多人吗?”
“没有,”哈洛兰说,“不过你的确偶尔会碰到。有很多人是有一点点闪灵,甚至连他们自己都不知道,但他们似乎总是在太太经期心情沮丧时带着花束出现;学校考试就算没有念书也考得很好;一走进室内就能清楚地知道里头的人的感觉。我遇过五十还是六十个像这样的人。但是连我奶奶算在内,也许只有十来个知道他们自己有闪灵。”
“哇!”丹尼说完思索了片刻,然后说,“你认识布兰特太太吗?”
“她?”哈洛兰轻蔑地问,“她没有闪灵,只是每天晚上都把晚餐退回来两三次。”
“我知道她没有。”丹尼认真地说,“可是你认识穿灰色制服开车的那个人吗?”
“麦可?当然啦,我认识麦可。他怎么了?”
“哈洛兰先生,她为什么想要他的裤子呢?”
“孩子,你在说什么啊?”
“嗯,她盯着他看的时候,心里在想她很想要钻进他的裤子里,我只是不明白为什么——”
但是他无法再说下去,哈洛兰的头已经向后一仰,从胸腔发出洪亮而低沉的大笑,笑声如炮火一般在车内轰隆隆地响着,其力道让座椅都为之震动。丹尼也笑了,但心里充满困惑。终于,哈洛兰的狂笑一阵阵地逐渐平息,他从胸前口袋掏出一条宛如投降白旗的丝质大手帕,擦拭流泪的眼睛。
“孩子,”他开口说,仍旧有点带着笑意。“你十岁以前就会知道所有该知道的人情世故,我不知道是不是该羡慕你。”
“可是,布兰特太太——”
“你根本不用在意她,”他说,“也别去问你妈。那样只会惹她生气,你懂我在说什么吗?”
“懂,先生。”丹尼说。他完全明白,他以前就曾经那样惹恼他母亲。
“你只需要知道,布兰特太太只不过是个有欲望的下流老太太就好了。”他带着疑问地看着丹尼。“博士,你可以多用力地打击出去?”
“啊?”
“给我一击吧!想着我。我要知道你的力量是不是跟我想的一样大。”
“你希望我想什么?”
“随便,只要用力地想。”
“好吧!”丹尼说。他考虑了片刻,然后集中注意力朝哈洛兰用力投过去。他以前从没做过像这样的事,在最后一刻体内的部分本能苏醒,减弱一些那念头原始的力道,因为他不希望伤害到哈洛兰先生。但是念头从脑海中射出的力量是他根本无法相信的,简直比诺兰·莱恩的快速球还要再快一些。
(哎呀!希望不会伤到他)
他投出的念头是:
(!嗨,迪克!)
哈洛兰畏缩地在座位上往后一退。他的上下牙齿喀的一声用力合起来,使得下嘴唇滴下一点点鲜血。他的双手不由自主地从膝上抬到胸口高的位置,之后又落回原处。有一瞬间,他的眼睑有气无力地颤动着,完全不受意识的控制。丹尼吓坏了。
“哈洛兰先生?迪克?你还好吗?”
“我不知道,”哈洛兰虚弱地笑着说,“老实说我不知道。我的天,小子,你是把手枪啊!”
“对不起,”丹尼更为惊慌地说,“我该不该去找我爸爸过来?我跑过去找他。”
“不用了,我好多了。我没事的,丹尼,你乖乖坐在那里就可以了。我只是觉得有点混乱而已。”
“我没有用尽全力,”丹尼坦承。“我不敢,所以在最后一分钟缩回了。”
“大概是我运气好,你缩回去……不然我的脑浆可能会从耳朵漏出来。”他看见丹尼脸上惊慌的神色,微微地笑了。“我没有受伤。你自己感觉怎么样呢?”
“感觉我好像是正在投快速球的诺兰·莱恩。”他立刻说。
“你喜欢棒球,是吗?”哈洛兰小心翼翼地揉着太阳穴。
“爸爸和我喜欢天使队,”丹尼说,“美联东区是红袜队,西区是天使队。我们看过红袜在世界大赛中对辛辛那提的那一场比赛,我那时比现在小多了。爸爸他……”丹尼的脸色黯淡下来,显得有些不安。
“你爸怎么了,丹?”
“我忘了。”丹尼说。他将大拇指塞入嘴巴吸吮起来,但那是小婴儿的习惯,因此他又把手放回大腿上。
“丹尼,你能看出爸爸、妈妈心里想的事情吗?”哈洛兰仔细地观察他。
“大部分时候,如果我想要的话。不过通常我不会试。”
“为什么不呢?”
“嗯……”丹尼不安地停顿了半晌。“那感觉就好像偷窥卧室,看他们做制造小宝宝的那件事。你知道那件事吗?”
“我稍微知道。”哈洛兰严肃地说。
“他们不喜欢那样。他们不喜欢我偷看他们的想法,那样子很卑鄙。”
“我明白了。”
“可是我明白他们的感觉,”丹尼说,“我没有办法控制。我也知道你的感觉,我很抱歉伤到你。”
“只是头痛而已,我还有过更严重的宿醉呢!那你能读别人的吗,丹尼?”
“我还不大会读,”丹尼说,“只除了少数几个字。不过,爸爸今年冬天会教我。我爸爸以前在一间大学校里教阅读和写作喔!主要是写作,不过他也很了解阅读。”
“我的意思是,你能看出其他人在想什么吗?”
丹尼仔细想想。
“如果很大声的话就可以,”他最后开口回答,“就像布兰特太太和裤子的事。或是像有一次,我和妈妈在一间大商店买我的鞋子,有个大块头的孩子盯着收音机,他想要不付钱就拿走一台。接着他想,万一被抓到怎么办?然后又想,我真的很想要;之后又想到会被抓。他把自己搞得很烦,害得我也很不舒服。那时妈妈正在跟卖鞋子的先生说话,所以我就走过去说:‘嘿,别拿那台收音机,走开。’他真的吓死了,马上就跑走了。”
哈洛兰的嘴巴咧得开开地笑了。“我敢说他吓坏了。丹尼,你还能做到别的事吗?除了读到想法和感觉,还有其他的吗?”
丹尼十分小心地问:“你还能办到别的吗?”
“有的时候,”哈洛兰说,“不常。偶尔……偶尔会做梦。丹尼,你会做梦吗?”
“有的时候,”丹尼说,“我会在清醒的时候做梦,自从东尼来了以后。”他的拇指又伸进嘴里。除了妈咪和爸爸之外,他从来没告诉任何人东尼的事。他把吸拇指的那只手放回膝盖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