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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迪给他服用儿童阿司匹林,杰克轻轻将他放入轻便小床的被褥里,他没有抗议。他将拇指塞在嘴里马上睡着了。

“我不喜欢这样,”她说,“这是倒回到从前。”

杰克没有回答。

她柔和地注视他,没有生气,也没有笑容。“你要我为了骂你混蛋向你道歉吗?好吧,我道歉,对不起。但是你还是不应该打他。”

“我知道,”他咕哝着说,“我清楚。我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怎么回事。”

“你答应过绝对不会再打他的。”

他愤怒地望着妻子,随后怒气消退。突然间,带着同情和震惊,她看见杰克年老后的模样。她以前不曾见过他这副样子。

(?什么样子?)

挫败,她回答自己。他看起来像是被击垮了。

他说:“我一直认为自己能信守承诺。”

她走向杰克,把双手放在他的手臂上。“好了,都过去了。等巡逻队员来查看的时候,我们就告诉他,我们全都想下山,好吗?”

“好。”杰克说,至少在那一刻,他是真心的。如同他早晨看着浴室镜中自己苍白枯槁的脸之后,总是真心如此认为。我要停掉,要彻底戒掉。但是早晨接下来是下午,到下午他觉得舒服一些。然后下午紧接着是晚上。如某位二十世纪的伟大思想家说过的,夜晚总会降临。

他发现自己希望温迪询问他关于树篱的事,问他丹尼说的那句“你知道的,因为你看到过——”是什么意思。倘若她问的话,他会把一切如实告诉她。所有的事情:树篱、那房里的女人,甚至那条似乎会变换姿势的消防软管。可是自白该终止在何处?他能告诉她,他把磁发电机扔掉,假如他没那么做的话,他们现在可能全都在萨德维特了?

结果她说的是:“你要喝茶吗?”

“好。来杯茶应该不错。”

她走到门边,在那儿停住,隔着毛衣搓揉前臂。“这不单是你的错,也是我的错,”她说,“他在经历那个……梦,或不管是什么的时候,我们在做什么?”

“温迪——”

“我们在睡觉,”她说,“睡得像一对刚满足过性欲的青少年。”

“别再说了,”他说,“都结束了。”

“不,”温迪回答,对他露出古怪、焦躁不安的微笑。“还没结束。”

她出去泡茶,留他继续照看儿子。

36.电梯

杰克从不安稳的浅眠中醒来,睡梦中,模糊不清的巨大幻影在无穷无尽的雪地上追着他,他醒过来时起先还以为是另一场梦:一片漆黑,黑暗中,突然响起机器的混乱噪音——咔嚓咔嚓、叮叮当当、嗡嗡嗡嗡、嘎嘎嘎嘎、啪嗒啪嗒和呼呼飕飕的声音。

不久他旁边的温迪坐起身,于是他知道这不是梦。

“那是什么声音?”她的手冰冷得像大理石,紧抓住他的手腕。他克制想要把她的手甩开的冲动——见鬼的,他怎么会知道那是什么声音?床头柜上发光的时钟显示差五分十二点。

那嗡嗡声又来了,响亮而稳定,仅有轻微的变化。嗡嗡声停止后紧接着是叮当声,然后嘎嘎作响再砰的一声。撞击。接着嗡嗡声又继续。

是电梯。

丹尼坐了起来。“爸爸?爸爸?”他的声音带着浓浓的睡意和恐惧。

“我在这里,博士,”杰克说,“过来这边,跳上来。你妈妈也醒了。”

丹尼爬上床到他们两人中间,把被褥弄得沙沙作响。“是电梯。”他低声说。

“没错,”杰克说,“只不过是电梯罢了。”

“只不过?你什么意思?”温迪质疑,口气略带点歇斯底里。“现在是三更半夜啊!谁在操作电梯呢?”

嗡嗡嗡——咔嗒/叮当。现在在他们上头。闸门拉上时的嘎嘎声,门开开关关的碰撞声,接着又是马达及缆线的嗡嗡声。

丹尼呜咽了起来。

杰克把脚移到床外,踏到地板上。“大概是短路。我去检查一下。”

“你敢给我走出这个房间!”

“别傻了,”他匆忙穿上睡袍说,“这是我的工作。”

过一会儿她自己也下床,拉着丹尼一起。

“我们也要去。”

“温迪——”

“怎么了?”丹尼阴郁地问,“爸爸,怎么回事啊?”

杰克没有回答,反而转身走开,表情愤怒而凝重。他在门边系上睡袍的带子,打开门,踏入幽暗的走廊。

温迪迟疑片刻,事实上先开始移动的是丹尼。她很快赶上他,他们一起出去。

杰克没想费事去开灯。她摸索着开关,点亮通往主走道的走廊天花板上四盏间隔排开的灯。前方,杰克已经转过转角。这一回丹尼找到开关面板,轻轻将三个开关全都扳上去,通到楼梯及电梯井的走廊立刻亮了起来。

杰克站在电梯间,电梯两侧有长椅及烟灰坛,他一动不动地站在紧闭的电梯门前。他穿着褪色的格子呢睡袍和鞋跟磨损了的棕色皮拖鞋,头发全都睡得乱卷,还有几撮像苜蓿那样乱翘的头发。他望着她就像可笑的二十世纪的哈姆雷特,一个犹豫不决的人物,陷入汹涌而至的悲剧,却无力逆转局势,或者以任何方式改变。

(天啊,别再这样妄想了——)

丹尼的手紧握住她的,令她吃痛。他抬头专注地看着她,神情紧张焦虑。她明白,丹尼捕捉到她大致的想法,只是他究竟懂多少难以判断,但她的脸红了,感觉很像儿子当场逮到她手淫。

“走吧!”她说,他们沿着走廊走到杰克身边。

这里的嗡嗡声、叮当声和碰撞声更为响亮,断断续续、令人麻木的声响让人感到恐怖。杰克极度焦虑地紧盯着关闭的门。透过电梯门中央的钻石形窗户,她觉得能看到缆线轻微地弹动着。电梯当一声停在他们底下,大厅层。他们听见门咚地打开。然后……

(舞会)

为何她会想到舞会?这个词就这样毫无来由地跃入她的脑中。“全景”完全寂静无声,除了电梯井传上来的奇怪嘈杂声。

(一定是个很棒的舞会)

(?什么舞会?)

有一瞬间她的脑袋充斥着一幕景象,那影像如此真实,感觉像是回忆……不仅仅是一般的回忆,而是你珍藏的记忆,你为特殊场合保留,绝少大声张扬的那种。灯……数百盏,也许上千盏。灯光和旗帜,香槟软木塞砰地打开的声音,四十人组成的管弦乐团,演奏着格伦·米勒的《喜悦心情》。但是格伦·米勒在她出生前就随着轰炸机坠落了,她怎么会有关于格伦·米勒的回忆呢?

她低头看着丹尼,发现他的头偏向一侧,仿佛他正在聆听她听不见的声音。他的脸颊非常苍白。

砰。

底下的门关上,电梯开始上升发出嗡嗡的哀鸣。她从钻石形的窗户先看到电梯轿厢顶上的发动机外壳,紧接着透过黄铜闸门形成的更多钻石形,看见轿厢的内部。轿厢天花板的灯发出暖色调的黄光。电梯空荡荡的,轿厢内空无一人。现在是空的,但是

(在舞会那晚,车厢一定挤进几十人,挤到超过安全限制,不过那时电梯当然是新的,他们全都戴着面具)

(?什么面具?)

轿厢停在他们上方,三楼。她看向丹尼,他的神情专注,吓到毫无血色的嘴唇紧闭成一条缝。在他们上面,黄铜闸门嘎嘎地拉开。电梯门砰地打开,它砰地打开是因为时候到了,时间到了,该说

(晚安……晚安……是啊,真的很愉快……不,我真的没办法留到摘下面具……早睡,早起……喔,那位是席拉吗?……那个修道士?……真是诙谐啊,席拉扮成修道士来参加?……喔,晚安……很好)

砰。

齿轮相撞,马达运转,轿厢开始哀号着往下。

“杰克,”她低声说,“那是什么?电梯怎么搞的?”

“短路,”他说,表情如木头一样平静。“我告诉过你,那是短路。”

“我一直听见脑袋里有声音!”她喊着,“那是什么?怎么回事?我觉得自己好像快发疯了!”

“什么声音?”他完全无动于衷地看着她。

她转向丹尼。“你有——?”

丹尼缓缓地点头。“有。还有音乐,好像是从很久以前来的,在我的脑袋里。”

电梯轿厢又停下来。饭店寂静,空无一人,唯有嘎吱嘎吱的声响。外头,风绕着黑暗中的屋檐哀号。

“也许你们两人都疯了,”杰克聊天般轻松地说,“我没听到任何见鬼的声音,除了电梯有点电路上的小问题。假如你们双双都想要歇斯底里地发作的话,没问题,不过别把我算进去。”

电梯又下来。

杰克跨到右边去,那儿约莫胸口高度的墙壁上,嵌着一个正面镶玻璃的盒子。他赤手空拳地捶击盒子,玻璃哐当一声往内碎掉,血从他的两个指关节间滴下来。他伸手进去,拿出一把附着光滑长圆筒的钥匙。

“杰克,不,不要。”

“我要尽我的职责。温迪,你别管我!”

她试图抓住杰克的手臂。杰克将她往后一推,她的脚绊到睡袍的下摆,不雅地重重跌坐在地毯上。丹尼刺耳地哭喊出声,跪在她身旁。杰克转回电梯,将钥匙插入插孔。

电梯的缆线消失,轿厢底部出现在小窗户里。片刻后杰克用力地转动钥匙,电梯轿厢顷刻间停住时,发出吱吱轧轧的尖锐声响。有一瞬间地下室空转的马达哀号得更为响亮,紧接着马达的离合器断开,“全景”陷入令人毛骨悚然的寂静当中。屋外的夜风相形之下显得非常大声。杰克麻木地盯着灰色的金属电梯门,钥匙孔下方有他受伤的指节所留下的三点血渍。

他转回去凝视温迪和丹尼半晌。她正要坐起来,丹尼用手搀扶着她。两人都小心翼翼地瞪视着他,仿佛他是他们从未见过的陌生人,或许是危险的陌生人。他张嘴,不确定会吐出什么话语。

“那……温迪,那是我的工作。”

她清清楚楚地说:“去你妈的工作。”

他转身面对电梯,将手指挤进门右侧由上到下的那条裂缝,设法让它再打开一些,接着就能够用他全身的重量把门顶开。

轿厢停在半途,地板与杰克的胸膛齐高。温暖的光线仍然洒落在地板上,与底下油腻黑暗的电梯井形成对比。

他探头进去看了似乎很长一段时间。

“里面是空的,”他说,“就像我说的,是短路。”他用手指勾住门后的沟槽,准备将门拉上……但她的手搭在他肩上,出乎意料地强而有力,猛然将他拉开。

“温迪!”他大喊。但是她已经抓住轿厢底部的边缘,努力伸展身体好探视里头。她的肩膀和腹部的肌肉抽搐地耸起,努力把自己一路往上举。有一阵子她有点搞糊涂了。她的脚在漆黑的电梯井上摇来晃去,脚上一只粉红色的拖鞋掉落,滑到视野之外。

“妈咪!”丹尼尖叫。

然后她上去了,双颊憋得通红,前额如酒精灯一般苍白而闪亮。“那这怎么说,杰克?这也是短路吗?”她丢下某种东西,突然间走廊上满是飘落的五彩碎纸,红的、白的、蓝的、黄的。“这个呢?”绿色的派对彩带,由于年代久远而褪色成浅粉色。

“还有这个?”

她把手上的东西往外抛,那东西落在蓝黑色的丛林地毯上,一张黑色丝质、太阳穴附近撒着亮片的猫眼面具。

“你觉得这看起来像是短路吗?杰克?”她对着他高喊。

杰克慢慢地后退,远离面具,一边机械地来回摇着头。猫眼面具在撒满五彩碎纸的走廊地毯上,空洞地仰望着天花板。

37.舞厅

今天是十二月一日。

丹尼正在东侧的舞厅,站在座子装填鼓胀的高背扶手椅上,注视着玻璃下的时钟。这个钟立在舞厅内装饰用的高贵壁炉架正中央,侧翼是两只巨大的象牙雕刻的大象。他站在那儿预期大象会移动,并且企图用长牙刺他,然而它们完全静止不动。它们是“安全的”。自从电梯事件的那晚后,他想到要把“全景”所有的东西区分成两类。电梯、地下室、游戏场、二一七号房和总统套房(那个字是“房”,不是“糖”;昨晚晚餐时,他在爸爸读的那本账簿上看到正确的拼法,就熟记于心了)——那些地方是“不安全的”。他们的住处、大厅和门廊是“安全的”;显然这间舞厅也是。

(至少,那两只大象是。)

他不确定其他地方如何,因此按照一般的原则尽量避开。

他凝视着玻璃圆罩里的时钟。这个钟之所以罩在玻璃底下,是因为它所有的转轮、齿轮和弹簧全都裸露在外。一圈铬或钢制的箍条圈环绕在这些机件的外围,而钟面的正下方有条小小的轴线,轴线两端有一对啮合的齿轮。时钟的指针停在十一点十五分的位置,虽然他不懂罗马数字,但是可以从指针摆放的形状猜出时钟停止的时间。这钟放置在天鹅绒的基座上。钟的前面由于圆罩的弧度而略微扭曲,上头有把雕刻精致的银色钥匙。

他想这个钟是他不该碰的东西之一,就像大厅壁炉旁边镀铜陈列柜里装饰用的司炉用具,或是餐厅后面展放瓷器的高脚柜一样。

他的心中突然涌起一种不平和愤怒的反叛感。

(别管我不该碰什么,完全别介意。它碰了我,不是吗?它玩弄了我,不是吗?)

它的确碰了,而且也没有特别小心留神不要弄坏他。

丹尼伸出双手,抓住玻璃圆罩,将罩子拿起放到一旁。他用一根手指拨弄机件好一会儿,贴着齿轮的食指指腹凹陷下去,平顺地滑过转轮。他拾起银钥匙,这钥匙对大人而言应该小得难以掌握,却完美地契合他的手指。他将钥匙插入钟面中央的钥匙孔。钥匙牢牢插了进去,感觉到——而不是实际听到——轻微的喀嚓一声。钥匙是向右转的,当然啰,顺时针方向。

丹尼旋转钥匙直到无法再转动,才将钥匙抽出。时钟开始滴答滴答响了起来。齿轮转动,巨大的平衡摆轮来回晃动划着半圆,指针在走动。倘若你保持头部完全静止不动,眼睛张大,就能看见分针缓缓移动,逐渐朝四十五分钟后与时针会合的点前进,就在十二点。

(红死魔统驭了一切!)

他皱起眉头,甩开这个念头。这个念头对他不具任何意义,也不重要。

他再度伸出食指,将分针推向时针,好奇将会发生什么事。这显然不是布谷钟,但是那条钢的轨道必定有某种用途。

时钟发出一连串棘轮咬合的细微喀嚓声,然后开始叮叮当当地响起施特劳斯的《蓝色多瑙河》圆舞曲。一卷宽度不超过两英寸打了孔的布渐渐展开。一小串黄铜的撞针起起落落。从钟面后头有两个身影沿着钢轨道滑出,是芭蕾舞者,左边的女孩穿着蓬蓬裙和白色长袜,右边的男孩穿着黑色的紧身连衣裤和芭蕾舞鞋,他们的双手弯成拱形高举在头上。到中间后两人聚在一起,就在“6”的前面。

丹尼在他们的侧面,就在腋窝下方,发现了微小的凹槽。那条轴线嵌进凹槽,他听见另一声微弱的喀嚓声,轴线两端的齿轮开始转动,《蓝色多瑙河》圆舞曲叮当地响起。舞者的手臂放下,环抱住彼此。男孩将女孩往上轻抛过他的头,自己紧接着翻过那条轴线,然后两人俯卧着,男孩的头埋在女孩的芭蕾短裙下面,女孩的脸紧贴在男孩紧身连衣裤的中央。他们如机械般地疯狂扭动着。

丹尼的鼻子皱起。他们正在亲吻尿尿的地方,让他觉得很恶心。

半晌后,一切开始倒转。男孩翻回轴线这一头,再将女孩轻抛回直立的姿势。他们似乎熟稔地对彼此点点头,一面将双手举回到头上弯成拱状,顺着原路退回,当《蓝色多瑙河》圆舞曲结束时,他们也消失不见了。时钟开始敲出报时的清亮钟声。

(午夜!午夜的钟响了!)

(面具万岁!)

丹尼在椅子上旋转转回身,差点跌到地上。舞厅空荡荡的。在双层的教堂窗户之外,他能看见新的雪花又飘落下来。绣着金红色交杂鲜艳刺绣的宽大舞厅地毯(跳舞时自然要卷起来)平平地铺在地板上。在地毯周围以一定间隔摆放着两人座的私密小桌子,布满蜘蛛网的椅子四脚朝天地冲着天花板。

整个空间都是空荡荡的。

但是其实并非真的空。因为在“全景”一切事物都在持续不断地变化。在“全景”,所有的时间都融合为一。一九四五年八月有个无尽的夜晚,欢笑、畅饮,少数精心挑选出来的容光焕发的精英乘着电梯上上下下,喝着香槟,高谈阔论。大约二十年后,六月里一个天尚未亮的清晨,黑帮打手连续不断地将猎枪的子弹扫射进三个男人的破碎躯体,让他们血流满地,经历了无穷无尽的痛楚。二楼房间里有个女人躺卧在浴缸里,等待着访客。

“全景”里的一切都有种生命,仿佛整个地方都用银钥匙上紧了发条。时钟在走动。时钟在走动。

他正是那把钥匙,丹尼难过地想。东尼警告过他,但他只是听凭事情发展下去。

(我才五岁啊!)

他对房间内隐约感觉到的存在呐喊。

(我才五岁而已,难道没有什么差别吗?)

没有回应。

他厌恶地转回身去面对时钟。

他一直在推托,希望会发生什么事情帮他避免再尝试呼唤东尼,冀望巡逻队员会来,或是直升机,或是救援小组;在他看的电视节目中,他们总是及时到来,人们会获救。电视里的巡逻队员、霹雳小组和护理人员是友善的白色势力,对抗世界上他所认为的混乱邪恶;人们陷入困境的时候,总是有人会出手搭救,安顿他们。他们不需要自己想办法摆脱困境。

(拜托?)

毫无响应。

没有回答,倘若东尼出现,是否仍会出现同样的梦魇?那嘶哑暴躁的轰隆声,宛如多条蛇窜动的蓝黑色地毯?Redrum?

但是还有什么?

(拜托,噢,求求你)

依然没有回答。

他颤抖地叹息一声,注视着钟面。齿轮转动,与别的齿轮相互啮合。平衡摆轮催眠似的来回摆动。假使你保持头部完全不动,就能看见分针毫不客气地从十二慢慢爬下来指到五。倘若你的头完全静止不动,就能看见——

钟面不见了。在钟面原本的位置出现一个圆形的黑洞,洞一路往下深不见底,开始膨胀。时钟消失了。洞的后面有个空间,丹尼摇摇晃晃,坠入始终隐藏在钟面背后的黑暗中。

椅子上的小男孩突然倒下,身体弯成不自然的角度躺在椅子上,他的头往后仰,眼睛无神地瞪着舞厅高高的天花板。

坠下、坠下、坠下,最后坠入——

——走廊上,蜷伏在走廊上,他刚转错弯了,在设法走回楼梯时转错了弯,现在,而现在——

——他看见自己正在尽头是死路、只通往总统套房的短廊上,而轰轰的声响越来越靠近,短柄槌球的球杆野蛮地飕飕划过空气,槌头嵌入墙壁,划破丝质壁纸,扬起一阵阵微细的灰泥粉尘。

(该死的,给我出来!出来受)

但是走廊上有另一个身影。冷漠地斜倚在墙上,就在他身后,宛如幽灵。

不,不是幽灵,但一身雪白。穿着一身白衣服。

(我会找到你的,你这该死的、拉皮条的臭小鬼!)

丹尼听到声音往后退缩了一下。如今那声音正爬上三楼的主客厅,很快地声音的主人将会转过转角。

(过来!过来啊,你这讨厌的小家伙!)

穿着一身白衣的人影稍微挺直起来,拿开叼在嘴角的香烟,从饱满的下嘴唇扯下少许的烟草丝。丹尼看清了,是哈洛兰,穿着厨师的白色制服,而不是休馆日穿的蓝色西装。

“万一遇到麻烦,”哈洛兰说,“你就叫我吧!就像你几分钟前把我吓了一大跳的那样响亮地大叫,或许我在佛罗里达那么远都能听见。如果我听到的话,我会马上跑来的。我会马上跑来。我会马上跑——”

(那么,马上来吧!立刻来,马上来吧!噢,迪克,我需要你,我们全都需要)

——“走了。对不起,但我必须走了。抱歉,丹尼好孩子,好博士,可是我得走了。这肯定会很有趣,你这傻小子,可是我得赶快,我必须走了。”

(不!)

但是他看着迪克·哈洛兰转身,将香烟放回嘴角,神情冷漠地穿墙而过。

独自留下他一人在那儿。

就在这时,那个模糊的身影已转过转角,在走廊的幽暗中显得庞大无比,只有眼睛反射出的红光非常清晰。

(你在这里!我找到你了,你这混蛋!我现在就来教训你!)

令人恐惧地,那个身影步履蹒跚、摇晃不稳地跑向他,短柄槌球的球杆挥舞得越来越高、越来越高。丹尼一面倒退着爬着,一面大声尖叫,忽然间他穿过墙往下掉,不断地翻转着,掉到洞里,掉到兔子洞底下,坠入充满恶心奇景的境地。

东尼在他下方很远的地方,也在坠落。

(丹尼,我不能再来了……他不让我接近你……他们没有一个容许我接近你……去找迪克……找迪克……)

“东尼!”他大喊道。

但是东尼消失了,蓦地他置身在一个黑暗的房间,但不全然漆黑,减弱的光线从某处照射进来。那是妈妈和爸爸的卧室,他看得见爸爸的书桌,但房间一团混乱。他以前曾到过这间房。妈妈的唱机翻倒在地板上,唱片散落在地毯上,床垫有一半挪到床外,墙壁上的图片被撕下来。他的小床侧翻着,像是一条死掉的小狗,亮紫色的福斯车模型被压成一片片紫色的塑料碎片。

光线是从浴室半开的门透过来的。就在门里面一点点,一只手无力地悬垂着,鲜血从指尖滴落。在药柜的镜子中,REDRUM这个字不停地忽闪忽灭。

突然,罩在玻璃罩中的巨大时钟清晰出现在镜子前。钟面上没有指针或数字,只有用红字写着的日期:十二月二日。此时,他惊恐地睁大双眼,看见REDRUM这个字隐约地反映在玻璃罩上,经过两次反射,于是他看清了这个字的拼法:MURDER(杀戮)。

丹尼·托伦斯惊骇地高声尖叫起来。日期从钟面上消失,钟面本身也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膨胀再膨胀的圆形黑洞,犹如扩张的虹膜。黑洞遮蔽了一切,他往前一倒,开始坠落、坠落,他从——

——椅子上跌下来。

有一会儿他躺在舞厅的地板上,剧烈地喘息着。

REDRUM

MURDER

REDRUM

MURDER

(红死魔统驭了一切!)

(摘下面具!摘下面具吧!)

在每张闪耀、美丽的面具后面,是在幽暗走廊上追逐他的影子那张迄今仍看不见的面孔,它的一双血红眼睛睁得更大,茫然但透着杀气。

噢,他害怕当最后摘下面具的时刻到来时,显露出的将会是怎样的一张脸。

(迪克!)

他使尽全力尖叫起来。他的头似乎因为用力过猛而发抖。

(!噢迪克,噢求求你!求求你!求求你快来吧!)

在他上方,刚才用银钥匙上紧发条的时钟,持续标记出分分、秒秒、时时、刻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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