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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为什么生来没有眼睛?英曼问道。
——我就是生来如此。
——好吧,英曼说,你可真是坦然,大部分人都会一辈子抱怨自己命不好。
瞎子说,假如我看见了世界的模样,然后再失去,那岂不是更加不幸?
——也许吧,英曼说,那假如现在给你十分钟,让你长出眼球,你会拿什么来换?我猜会是很大的代价。
瞎子思考了很久。他的嘴角蠕动了一下。他说,我连印第安头像的一美分都不会付。我怕自己会因此满肚子怨恨。
——我就遭罪了,英曼说,有太多东西,我希望自己从来没有看到过。
——我不是这个意思。你说的是十分钟。我说的是得到某件东西,然后失去它。
瞎子把一张报纸卷成圆筒,拿一把漏勺伸进锅里,捞出一些潮湿的花生装进纸筒。他把花生递给英曼,来吧,举个例子,告诉我哪件事情让你希望自己看不见。
从何说起呢?英曼寻思着。莫尔文希尔,夏普斯堡,彼得斯堡……任何地方发生的事情都是惨不忍睹的绝佳例子。然而,弗雷德里克斯堡战役那天的景象尤其挥之不去。于是,他背靠橡树坐了下来,剥开湿漉漉的花生壳,用拇指把花生送进嘴里,开始给瞎子讲他的故事。一天清晨浓雾散去,浩浩荡荡的军队爬上山坡,朝一座石墙、一条凹陷的小路行军而来。英曼所在的军团奉命支援已经守在墙后的军队,迅速在玛莉高地顶部的白房子前排开队形。李将军<sup><a id="note3" href="#note3n">[2]</a></sup>、朗斯特里特和插着羽毛的斯图尔特站在门廊前面的草地上,一边交谈,一边轮流用望远镜观察河对岸。朗斯特里特肩头裹着灰色羊毛披风,他跟另外两个人站在一起时,看起来活像个粗壮的猪贩子。不过,以英曼对李将军的思维方式的了解,他情愿在朗斯特里特手下打仗。尽管朗斯特里特看上去迟钝,但他有审时度势的头脑,常能让战士盘踞有利地形,以相对安全的阵势大开杀戒。当天弗雷德里克斯堡的战役,李将军对战术颇不以为然,而朗斯特里特喜欢这么打仗。
英曼所在的军团整好队形后,便冲下山顶,进入联邦军猛烈的火力范围之内。他们中途停下来扫射一阵,然后跑进石墙后面的凹路。半路上,一颗子弹紧贴着英曼的手腕飞过,感觉就像被猫舌头舔了一下,但他没有大碍,只是擦破了一点皮。
他们跑到路上,英曼感到这里的地形很理想。先遣部队已经沿着结实的石墙挖了条战壕,即便舒服地站直身子,人也在石墙的遮蔽下。联邦军想冲到石墙那里,就得穿过一大片空旷地带往山上爬。这地方令人称心如意,一名士兵跳上墙头大喊:你们都在犯错误。你们听见了吗?一个可怕的错误!子弹在他的身旁呼啸而过,他跳回墙后的战壕里,跳起了吉格舞。
那天很冷,路上的泥泞冻得快要结冰了。有些士兵还赤着脚。许多人的军装是自家做的,用植物染得色彩黯淡。联邦军在他们面前的战场上列队,全套装备都是簇新的,工厂生产的军装、皮靴崭新锃亮。联邦军冲锋时,墙后的战士停了火,大声奚落他们,有人喊道:靠近一点,我想要他们的靴子!他们等待联邦军冲到二十步远的时候,才开枪把他们击倒。射击的距离实在太近,有人说他们只有纸管子弹真是太遗憾了,假如有散装的火药、弹头和药垫,他们就能每颗子弹少装一些,这样可以节省火药。
英曼蹲下装子弹的时候,耳中满是枪声,还有子弹射进身体的声音。他身边有个士兵,不知道是太兴奋,还是太疲惫,忘记把枪管里的推弹杆取出来。他一枪把推弹杆打飞,刺进了一名联邦军士兵的胸膛。那人朝后倒下,推弹杆插在身上,随着最后的呼吸起伏,仿佛被一支没有羽毛的箭射中。
一整天,每次都有成千上万名联邦军士兵向石墙挺进,冲上山头被枪射倒。战场上散布着三四座砖头房子,一段时间之后,就有大批联邦军躲在房子后面,仿佛太阳升起时在房子背面投下的长长的蓝色阴影。他们时不时被自己部队的骑兵从屋后赶出来,那些骑兵用刺刀的侧面抽打他们,仿佛教师在责打逃课的学生。然后他们缩紧肩膀朝石墙冲过去,这种姿势在旁观者眼里,就好像一群人在倾盆大雨中奔跑。他们痛击敌人的乐趣已经消失,联邦军还是不断冲上来。敌人愚蠢得一心要送死,英曼开始憎恨他们。
那次战役就好像一场梦。无数强大的敌兵列队冲上来,你如此弱不禁风,可他们却一个接一个倒下去,直到溃不成军。英曼不停地开火,直到右臂反复拉推弹杆而疲惫,下巴连续咬开纸弹壳而酸痛。他的步枪变得滚烫,有时他装好子弹前,弹药就会起火星。一天下来,他周围的士兵脸上被枪膛喷出的弹药染成深浅不一的蓝色,英曼想起了有一次巡回演出时看到的巨猿色彩斑斓的圆屁股。
他们一整天都在李将军和朗斯特里特的眼皮底下作战。墙后面的士兵只消扭一下脖子,就能看见在上方督战的那几位大人物。两位将军一下午都在山上,说些冠冕堂皇的漂亮话。朗斯特里特说,他手下的人马在凹路里摆开阵势,即便波托马克的全部军队都越过战场,他的手下也会在抵达石墙前消灭他们。他说那个漫长的下午,联邦军士兵像屋檐下的雨水一样纷纷跌下山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