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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李将军也不甘示弱,他说战争之可怕是一件好事,否则我们会太喜欢战争。这句脱口而出的箴言,正如罗伯特老爷<sup><a id="note4" href="#note4n">[3]</a></sup>说过的一切,立即在士兵中间一传十,十传百,仿佛上帝他老人家亲口所说一般。这句话传到墙另一端英曼的耳朵里时,他只是摇了摇头。即使回到战争早期,他的看法也跟李将军大相径庭,在他看来,大家都十分爱好打仗,战斗越可怕越好。他怀疑李将军本人就最喜欢战争,假如可以随心所欲,他会率领大军径直冲进死亡之门。最使英曼感到不安的是,李将军把战争当作澄清上帝隐晦意志的工具。在人类的一切行为中,李将军似乎认为战争的神圣地位仅次于祈祷和读《圣经》。英曼担心照这个逻辑,人们会把所有恶战与争斗的胜利者,当作上帝天命所赐。这些想法在队伍中无法表达,同样不方便说的是,他觉得自己参军也不是为了找个老爷,哪怕是那天在玛莉高地看上去那么高贵和庄严的李将军。

傍晚,联邦军停止进攻,枪声也逐渐稀少。成千上万阵亡或垂死的士兵躺在石墙下的山坡上。天黑时,尚能活动的人把尸体堆起来形成屏障。那天晚上,北面的夜空映得通红,像着了火般闪烁着。如此异象被战线上的士兵当作凶兆,他们争相议论谁能明白无误地解释其中的含义。山上某处,有人用小提琴演奏起《洛雷娜》的悲伤曲子。结冰的战场上,受伤的联邦军士兵呻吟着、痛哭着、咬牙切齿地哼哼着,有些人呼唤着心爱的人的名字。

在这一切声响的伴奏下,英曼的战友们中没有好鞋穿的,纷纷爬过墙去把死人的靴子剥下来。尽管英曼的靴子还没变形,他还是参加了这场深夜突袭,只想看看白天的战果如何。联邦军士兵尸横遍野,到处是一堆堆鲜血淋漓的躯体,各种残肢形状各异,无奇不有。英曼身旁的一名士兵探出头看了看,说,假如称我的意,我会让波托马克河以北的一切都跟这里一样,分毫不差。目睹敌军惨状,英曼唯一的念头是:回家。有些死人衣服上别着纸条,告诉别人他们的身份,其余都是无名氏。英曼看见一名士兵蹲下身去,把靴子从仰面平躺的尸体身上扒下来,但是当他抬起一条腿用力拽的时候,那个死人坐起身来,用浓重的爱尔兰口音说了些什么,他唯一能听懂的词是“屎”。

午夜过去好几个小时后,英曼向战场上的一幢房子里面望去。灯光从山墙上开着的门里透出来。一位老妇人坐在里面,她的头发乱蓬蓬地打着结,神色忧伤。她身边的桌上放着点燃的蜡烛。有几具死尸躺在她的家门口,还有几具躺在屋内,似乎临死前爬进来寻求庇护。老妇人发疯似的望着门槛外,目光越过英曼的脸,仿佛她什么都没有看见。英曼穿过房子,从后门走出去,看见一名士兵正在杀戮一群重伤的联邦兵,用一把铁锤砸他们的脑袋。伤兵们被排成一排,脑袋朝一个方向,士兵沿着头颅一溜小跑,一锤砸碎一颗脑袋,干净利落。他没有愤怒,只是一个接一个砸,就像是在完成工作。他吹着科拉·埃伦的曲子,几乎比他的呼吸还轻。假如有头脑清醒的军官抓到他,他也许会被开枪打死,但他很疲惫,只想在冒很少危险的情况下,多干掉几个敌人。英曼永远都记得那一幕,那位士兵走到末端,砸死最后一名敌人,黎明的第一缕阳光正照在他的脸上。

瞎子坐着一言不发,安静地听着英曼的故事。英曼讲完后,瞎子说你应该忘记这些。

——我同意你的话,英曼说。

英曼没有告诉瞎子,无论他如何努力,都无法忘记当晚的战事。他在医院的时候,战争化作噩梦反复不断地纠缠他。梦境中,夜晚的天光仿佛在燃烧,血肉模糊的胳膊、头颅、腿和躯干慢慢聚拢,重新组合成肢体倒错的怪物。他们在黑魆魆的战场上,一瘸一拐、步履蹒跚、横冲直撞,仿佛瞎眼的酒鬼,腿脚完全不听使唤。他们踉踉跄跄,恍惚间裂开血口的头颅互相撞击。他们在空中胡乱挥舞着各种各样的胳膊,没有哪两只是成对的。有人喊着他们女人的名字;有人一遍又一遍唱着歌;另一些人站在一边,朝黑暗深处望去,急切地呼唤着他们的狗。

其中一名士兵伤痕累累,血肉模糊到不成人形,他想努力站起来,却是徒劳。他扑通一声倒下,躺在地上一动不动,只有脑袋能转动。他从地上抬起脖子,呆滞的眼神盯着英曼,低声呼唤着他的名字。每个早晨从这个梦中醒来,英曼的心情就像天下最黑的乌鸦一般黑暗。

英曼回到病房,走路让他感到疲倦。巴利斯戴着护目镜坐在昏暗的房间里,用羽毛笔在纸上刷刷地写着。英曼躺到床上,准备打个盹,打发上午剩余的时间,但是他的脑子休息不下来,所以他拿起书打算读。这本书是巴特拉姆<sup><a id="note5" href="#note5n">[4]</a></sup>的《旅行笔记》第三卷。他从一箱子书里抽出这一本,书是首府的几位女士捐赠的,她们不但关心病人的健康,还热心改善他们的精神状况。这本书捐了出去,显然是因为掉了封面。英曼为了对称,把封底也撕掉了,只留下皮革书脊,他平常把书卷起来,用一根麻绳系牢。

这本书不需要从头到尾读,英曼只是随手翻翻。他在医院里每晚都读书,直到安静地睡着。那位孤独漫游者的活动总能让他静下心来——切罗基人<sup><a id="note6" href="#note6n">[5]</a></sup>称他为“采花者”,因为他的背包里总是塞满了植物,并且全神贯注于野生动植物的生长。他最喜欢那天早晨翻到的一段话,映入眼帘的第一句是:

我不断攀登,终于爬上了高耸的石山山顶,我面前出现一道峡谷或罅隙,夹在更高的山峰之间,沿着绵延不绝的崎岖山路前行,旁边有一条湍急的小溪,蜿蜒的河岸最终向左拐去,溪水冲下岩石的悬崖,明灭着穿过黑暗的灌木林和参天的森林,将肥沃的土壤和满心的欢乐送到下游的田野。

这些风景让英曼感到快乐,接下去的几页也令人心旷神怡,巴特拉姆陶醉于深山中的科韦峡谷之旅,屏息描绘了怪石嶙峋的峭壁陡坡,山川绵延化作淡蓝的远影,依稀回响着他凝视的那些植物的名字,仿佛背诵一剂猛药的配方。然而过了一会儿,英曼的神思从书本游离开,脑海里涌起家乡的地貌。冷山,它所有的山脉、峡谷和河流。鸽子河,小东岔口,索雷尔谷,深峡,火烧岭……他喃喃自语地念着这些熟稔的名字,仿佛念着就能驱走最深恐惧的咒语。

几天后,英曼从医院走进城里。他的脖子痛得厉害,每走一步路,仿佛从伤口到脚踝都有一根红筋,跟着猛地一抽一震。但是,他的双腿已经很强壮,这让他隐隐有点担心。只要他恢复健康能够打仗,他们会马上把他运回弗吉尼亚州。尽管如此,只要他小心谨慎,不要在医生面前表现得太精力充沛,他就还能逍遥自在下去。

家里寄来了钱,拖欠的军饷也发了,所以英曼上街逛了逛,买了点东西。街上的店铺多半是红砖墙、白窗框。他在一家裁缝店,看中一件黑色的精纺毛料外套,尽管是别人定做的,但非常贴合他的身材,而那人在衣服做好前已经死了。裁缝低价出让,英曼马上穿上新衣,走出店门。在一家百货商店,他买了一条硬邦邦的靛蓝色斜纹粗棉布马裤、一件本白色的毛料衬衫、两双袜子、一把折刀、一把带鞘的小刀、一套小茶壶和杯子,还为了他的手枪把店里所有的弹药和锡盒装火帽买空了。这些东西用一张棕色的纸包起来,他用一根手指勾着麻绳,把包裹拎走。在一家帽子店,他买了一顶带灰色缎带的宽边软帽;然后他回到大街上,把油腻的旧帽子脱下来甩了出去,落在一户人家园圃里一畦豆秧中间。他们也许会把帽子给稻草人装扮起来。他戴上新帽子,走进一家鞋店,看中一双结实合脚的靴子,把皱巴巴、瘪塌塌、蜷成一团的旧靴子扔在地板上。他在文具店买了一支金色笔尖的钢笔和一瓶墨水,还有几张写字的纸。他买好东西,花掉了一大卷近乎无用的纸钞,数量之多足够引燃一堆生木材。

英曼走得累了,就在圆顶的州议会大厦附近一家小酒馆歇脚,坐在树下的一张桌旁。他喝了一杯咖啡,酒馆老板说是越过封锁线运来的,但从杯底的残渣来看,大部分是菊苣和焙过的粗玉米粉,只有一点点真正的咖啡豆。金属的桌子边缘漆皮剥落,裸露着橘色的铁锈粉,英曼把咖啡杯放回碟子,当心着新外套的袖子不要蹭到锈迹。他端正地坐着,背挺得笔直,双手握拳放在大腿上。假如有人从街心朝橡树荫下的桌子望去,会看到他穿着黑外套显得严肃而不安,脖子上缠着的白色绷带像系得很紧的领结。他会被误当作正在摆姿势拍照的人,等待银版胶片长时间曝光,随着时钟滴答,他头晕目眩、神思恍惚,照相机的感光底片慢慢浸透他的身影,仿佛把他灵魂的一部分永远凝固下来。

英曼正在想着瞎子。他最近每天早上都从瞎子那里买一份《旗帜报》,今天也买了一份。如今知道他是怎么瞎的,英曼顿时对他心生怜悯。生来如此的命运,又该让人如何去恨?根本没有敌人可以报仇,除了你自己还能惩罚谁呢?

英曼把咖啡喝得只剩下残渣,然后拿起报纸,希望有什么消息可以吸引他的注意力,转移他的思绪。他打起精神读一篇关于彼得斯堡郊外的恶战的报道,但他一个字都读不进去。无论读不读,他都知道报纸会怎么谈论这个话题。他翻到第三版,注意到州政府一则通告逃兵、流亡者及其家人的告示。这些人将遭到通缉。他们的名字将列入黑名单,每个县都会有民兵日夜巡逻。随后,英曼读到一则藏在报纸中间某页下栏的消息。消息称,该州西部边境的群山中,托马斯和他的切罗基人部队和联邦军多次小规模冲突。有人说,他们会把敌人的头皮剥下来。报纸评论说,尽管这种行为很野蛮,但也是对敌人的严厉警告——侵略是要付出惨痛代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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