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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问艾达是否仔细观察过各种鸟粪,就是鸟类的便溺。
——很少,艾达说。
——别那么清高嘛,鲁比说,在她看来这就是问题的答案。山茱萸种子掉在大树底下以后,树苗不能就生长在那里,由于种子不能迁移,需要鸟类把它们播撒到适宜的地方。鸟类食用浆果,种子却完好无损地排泄出来,并且裹上一层粪肥,可以在落下的地方生根发芽。鲁比的观点是,假如一个人肯花时间把这些事情琢磨透,她也许会得到某些启发,因为造物无不遵循同样的因果规律。
下午温暖静谧的空气中,她们安静地坐了一会儿,然后鲁比躺在毯子上打起了瞌睡。艾达也很疲倦,但她像不愿上床睡觉的孩子一样驱走睡意,站起来走到果园外的树林边。那里秋花盛开,高高的一枝黄、紫菀草和紫泽兰刚绽放出黄色、靛蓝和铁灰色的花朵。黑脉金斑蝶和凤尾蝶正在花丛中忙碌,黑莓叶子早已变成褐红色,三只雀鸟栖息在藤上,然后振翅贴着地面飞走,黄色的背部在黑翅膀间闪耀,消失在田地和树林之间的一丛木藜芦和漆树中。
艾达静静地站着,任凭目光游移,她开始意识到无数小生命忙碌的活动,它们在一大簇一大簇的花朵中振动,清晰地传递到植物的根茎以及土地上。小虫们飞翔、爬行、攀登、进食,它们积累的能量是生命光辉的颤动,充满了艾达漫无目标的视野,直到余光的边缘。
她站在那里,一边眼花缭乱、慵倦欲眠,一边又警醒着,想起那个逃难的女人说,她有多幸运。在今天这样的日子里,尽管战争正在迫近,山谷里有干不完的活,艾达却仍看不出该如何让自己的世界变得更好。也许这地方已经够好了。
那天黄昏吃过晚饭,鲁比和艾达坐在门廊上,艾达拿着书朗读,《荷马史诗》已经快读完了。鲁比对珀涅罗珀<sup><a id="note20" href="#note20n">[2]</a></sup>感到厌烦,但是读到奥德修斯一路上的磨难,以及众神给他设下的障碍,她能整晚坐在那里笑个不停。但她怀疑,奥德修斯身上有着斯托布洛德的品性,而且比老荷马愿意透露的更多。她还发现,在旅途中,奥德修斯延宕的理由都特别不可信,这个观点恰好被眼下读到的一段故事证实了:众英雄被关在猪圈里,一边喝酒,一边讲故事。她得出结论,总而言之,尽管漫长的岁月流逝,世事却依旧如故,没有太大的变化。
天色暗了下来,艾达把书放下,抬头仰望苍穹。不知是天空的色彩,还是即将来临的夜晚的气息,让她回忆起萨姆特堡战役前夕,最后一次回到查尔斯顿参加的舞会。她向鲁比讲述起来。
那是她表姐家里举办的舞会,在万多河宽阔拐弯处的一幢豪宅里。他们狂欢了整整三天,每天只有黎明到中午在睡觉,仅靠牡蛎、香槟和糕点填饱肚子。每天晚上,乐曲响起,人们便开始跳舞。待夜深,天上一轮皓月将满,他们便出门泛舟河上,在缓缓流淌的河水中荡桨。那段时间弥漫着一种奇怪的战争狂热,从前别人眼中呆板、毫无魅力的年轻男人,突然都笼上了一圈耀眼的光环——大家都认为,他们中的许多人很快就会死去。在那短暂的几个昼夜,任何男人只要钟情于谁,就会成为某个姑娘的心上人。
舞会的最后一个晚上,艾达穿了一件淡紫色的丝绸连衣裙,蕾丝花边也染成了相配的颜色,腰身收得很窄,贴合她苗条的身材。门罗买下了一整匹布来做这条裙子,这样没有人会跟她穿一样的颜色。他说,淡紫色能完美衬托出她的黑发,在普通的粉红、浅蓝和鹅黄色裙子中间,会使她带上某种神秘感。那天晚上,一位来自萨凡纳<sup><a id="note21" href="#note21n">[3]</a></sup>的男人——一位有钱的靛蓝染料商人的次子,长得油头粉面,却愚蠢无知——不知疲倦地向艾达献殷勤,她最终同意跟他一起去河上划船。尽管以艾达对他有限的了解,她认为他不过是个自负的傻瓜。
那个男人名叫布朗特,他划到万多河中流,便停下桨让船随波漂流。他们面对面坐着,艾达把淡紫色的裙子紧紧裹在腿上,免得沾到船底填缝的沥青。两人都没有说话。布朗特反复做着平桨的动作,让水顺着桨流入河中。他似乎有什么心事,跟桨叶的淌水声正好合拍,所以他不停地划水,直到艾达让他停下来。布朗特带了一对香槟杯,还有半瓶香槟酒。瓶子还很凉,在闷热的空气中冒出细小的水珠。他递给艾达一个杯子,但她谢绝了,所以他一口气喝干了瓶里的香槟,把瓶子扔进了河水。平静的河水中,一圈圈涟漪不断扩散,直到消失在视线之外。
水面上传来房子内的音乐,声音如此微弱,只能隐约听出是华尔兹舞曲。一片黑暗中,低平的河岸显得不可思议的遥远,两岸平常的风景变得模糊一片,抽象成平面、圆圈和线条这样简单的几何图形。一轮圆月悬在头顶,在潮湿的空气中显得朦胧而柔和。天空中一片银辉,月明星稀,宽阔的河水也泛着银光,只是更多了几分幽暗的色调。尽管还有好几个小时才到黎明,河面上已经升起了晨雾。水天之间唯一的分界,是两岸地平线上黑黢黢的树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