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俘虏中有个男孩,刚过十二岁,他开始跪下来哭泣。一位白发苍苍的老人说,你们难道想在这里把我们全都杀死?

一个民兵放下了武器,朝领头的人看去,说,我来当民兵,可不是为了杀死老头和小孩的。

领头的人对他说,你要么滚回去开枪,要么到下面去跟他们一起。

英曼眺望着黑黢黢的松林。这就是我最后的安眠之地,他在心里暗暗地说。

子弹连声齐发,大人和小孩纷纷倒在四周。维齐朝前冲去,直到给绳子拉住,他在枪声中喊道,现在结束这卑鄙的行径还来得及。然后,他就给打穿了好几个洞。

射中英曼的子弹已经穿过了维齐的肩膀,所以冲击力不是很大。枪弹击中了英曼一边的发际线,穿过他的头皮和头骨之间,划出一道浅浅的沟槽,从他的耳后穿了出来。他倒下了,感到仿佛被一把板斧劈中,但他没有完全失去意识。他丝毫无法移动,连眼睛都眨不了,而他也不想动弹。他能看到世界在周围继续运行,却感到自己身处其外,它似乎是在嘲讽人们的理解力。人们在他身边死去,倒下时仍然被绳索捆在一起。

扫射完毕之后,民兵们站在那里,似乎不知道下一步该怎么办。其中一个人中了邪似的开始发作,他一边手舞足蹈地蹦跳,一边唱起《棉眼乔伊》,直到另一个人用枪杆打了他的尾椎骨。最后有一个人说,我们最好把他们埋起来。

他们活干得很马虎,只挖了一个很浅的坑,把尸体横七竖八放进去,上面盖了薄薄一层土,差不多可以用来种土豆。埋完死人之后,他们骑上马扬长而去。

英曼掉下去的时候胳膊肘挡在面前,正好有呼吸的空间。而且盖在他身上的土又松又薄,他躺在那里,怕是会先饿死,而不是窒息而死。他歇了一会儿,时而昏迷,时而清醒。泥土的气息向下牵引着他,他找不到力量可以把自己拉起身来,死去似乎比活着更容易一些。

然而不到黎明时分,野猪就受到空气中血腥味的吸引,从树林里跑了出来。它们用鼻子拱着地面,翻出死人的胳膊、脚和脑袋。英曼很快被拱了出来,他发现自己正瞪着一头大野猪青面獠牙的长脸。他的眼神中充满绝望、敌意和迷惑。

——呀,英曼喊了一声。

野猪往后退了几步,然后停了下来,惊慌失措地看着他,小眼睛闪闪发光。英曼从泥土里坐了起来,满心希望重新打点起精神,继续生活下去。英曼挣扎着站起来后,野猪对他失去了兴趣,回过头继续刨地。

英曼抬头望着无月的天空,发现天上虽然有星星,却十分异常,他分辨不出任何熟悉的星座。看上去仿佛有人用棍子搅过,只剩下一片黑暗中散乱的星光,既没有形状,也没有意义。

头部受伤总是如此,英曼流的血跟伤势完全不成比例,他满脸鲜血,沾满了泥土,因此面孔变成了赭石色的泥塑,像是面部特征尚未定型的早期人类。他找到了头皮上的两个洞,用手指碰了碰,发现伤口已经麻木,血块开始凝结。他用衬衫下摆擦了擦脸,却没有什么效果。随后,他弯腰使劲,拽着手上的绳子往上拉,很快维齐被拉出地面,像是从泥塘里钓起的一条大鲈鱼。维齐的脸上凝固着麻木而困惑的表情,双眼睁开,泥土沾在潮湿的眼眶里。

英曼看着维齐,并不为他的死亡感到过于悲伤,但他也不认为这是恶有恶报、正义得到了伸张。英曼目睹了太多死亡,在他眼中,死亡似乎是完全随机的事件。他已经数不清最近看到多少人死去了,但毫无疑问有成千上万人。你能想象出的五花八门的死法都有,有些你就是花上几天也想不出来。他变得对死亡习以为常,他在死人中行走,在死尸堆里睡觉,平静地把自己归入将死之人,死亡对于他而言,再也没有黑暗与神秘感了。他害怕自己的心灵已然留下太多烈火的烙印,也许再也无法变回一个平常人。

英曼朝四周张望,找到一块锐利的石头。他坐到地上,用石头磨绑住双手的绳子,直到太阳升起,终于把绳子磨断。他又看了一眼维齐,他的一边眼皮开始松弛,现在几乎合上了。英曼想替他料理后事,但他连一把能埋葬的铲子都没有,他唯一能做的,只有把维齐脸朝下翻过身来。

英曼背对着晨曦,开始往西走。那天早晨,他一直沉浸在木然和痛苦中,随着每一次脉搏,他的头开始一阵阵疼痛,脑壳快裂成无数碎片,掉在脚下。他从篱笆边采了一把蓍草,把羽毛状的叶子敷在脑袋上,用剥了表皮的草茎绑一圈固定住。蓍草有镇痛的力量,也确实起了作用。头上的草叶随着他疲惫的步履摆动,一上午时间,他就这样看着自己面前草叶的影子,一路向前走去。

到了中午,他走到十字路口,脑袋里晕头转向,眼前摆着三条路,他不知道该选哪个方向,唯一能做的就是把来路排除在外。他抬头看着天空寻找方向,但太阳高悬在头顶,可能往任何方向沉下去。他用手摸了摸肿起来的头皮,感觉到发际线下血块已经凝结,心想,我很快就会除了伤痕什么也不剩了。他脖子上在彼得斯堡留下的红色伤痕开始作痛,仿佛是在同情它的新兄弟,整个上半身都好像满是溃疡一样难受。他决定坐在铺满松针的路边,等待出现某些迹象或征兆,告诉他走哪条路更好一些。

他半睡半醒了一段时间,看见一个黄皮肤的奴隶从路上走来。他赶着两头不成对的牛,一头红色,一头白色。牛拉着的爬犁上装着一些新木桶,还有许多黑色的小西瓜,像木材一样堆放整齐。那人看见英曼,将牛喝住。

——全能的上帝啊,他说,你看起来像个泥人。

他把手伸向爬犁,捏起拳头敲了敲两三个西瓜,选中一个扔给英曼。英曼在锐利的石头边缘把西瓜砸成参差不齐的两瓣,粉红色的瓜肉质地很密,点缀着黑色的瓜子。他像条饿狗一样,埋头啃起半个西瓜,然后又转向另外一半。

当他抬起头来的时候,就只剩下两瓣薄薄的瓜皮了,粉红色的西瓜汁顺着他的胡子流到路上。英曼盯着滴出的图案看了一会儿,想占卜出某种预兆或启示,他知道自己需要帮助,不管来路有多么奇怪。然而,不管他从什么角度看,那些土地上的印迹都没有显示出什么象形文字或图腾。他对自己说,那个看不见的世界抛弃了他,他本就没有吉卜赛的灵魂,只能独自在一个破碎的世界上流浪,既没有向导,也没有地图,除了磨难一无所有。

英曼不再研究地面,他抬起头来,感谢那人给他西瓜。那个黄种人身体各处都很精瘦,但是脖子和小臂肌肉却很结实,穿着灰色的羊毛衬衫,袖子卷到肘部。

他的帆布马裤明显是给个子更高的人做的,裤脚管向上挽起了很高一块,下面是一对光脚板。

——快上爬犁,跟我来,他说。

英曼一路坐在爬犁的后板上,背靠一只颜色鲜亮的木桶,刚砍下来的白色橡木散发出清香。他试着入睡,却难以成眠,只好恍惚地向下看着。爬犁宽宽的梣木滑板拖拽出两道痕迹,渐行渐远,消失在满是尘土的路尽头。一对平行线越是延伸到远方,相互之间的距离越是接近,这似乎蕴含着什么道理。他扯下绑在头上的蓍草,一片片扔到滑板轨迹之间的空隙中。

快到主人的农场时,那个黄种人让英曼爬进一只木桶,然后,他继续往前进入农庄,把爬犁上的货物卸到谷仓里。他把英曼藏在阁楼屋檐下的干草中,英曼在饲料堆里休息了好几天,又一次记不清日子。他一直闷头睡觉,奴隶们用猪油煎的玉米饼、青菜和烤得滋滋冒油的猪脊肉喂他。

英曼双脚能站起来的时候,又准备往前赶路。他的衣服已经在水里煮过,洗干净,头上的伤好了一些,用一顶黑色的旧帽子遮盖起来,帽檐浸透了奴隶的汗渍。天上挂着半个月亮,英曼站在谷仓门口,跟那个黄种人道别。

——我得走了,英曼说,路上要先办件小事,然后,我就回家。

——你听我说,那黄种人说,上个礼拜,一群联邦军战俘从索尔兹伯里监狱里逃了出来,现在路上到处是巡逻队,日日夜夜搜寻他们。如果你想要往那儿走,一不小心就会被他们抓起来。不过,即便你很小心,他们也有可能抓住你。

——那最好怎么走?

——你要去哪里?

——西面。

——往北走,往威尔克斯的方向去,一路上都会有摩拉维亚教徒和贵格会信徒帮忙。走到蓝岭脚下,再沿着山麓往南走,或者直接跑进山里,顺着山脊往下走,回到你原来的路线。但是,人们说山上很冷,而且崎岖不平。

——我就是从山里来的,英曼说。

那个黄种人给了他一些玉米粉,用纸包起来,外面用麻绳扎好,还有一条咸肉和几块烤肉。然后,他花了一些时间,在纸上用墨水画了一张地图,等他完成之后,呈现在面前的简直是一件艺术品。小房子和奇形怪状的谷仓历历在目,虬曲的树干上画着脸孔,树枝就像手臂和头发;地图的一角画着一个花哨的指南针;注释里用清晰的字迹写着,谁可以信任,谁不能相信。越往西面远处,地图越来越简略,直至一片空白,只剩下一些连绵的弧线,象征山脉的形状。

——我只走过这么远,他说,就走到过地图的边缘。

——你会读书写字?英曼问。

——我的主人是个疯狂的人,他对那条法律不屑一顾。

英曼把手伸进口袋,想拿钱给那个人。他本打算慷慨大方一些,却发现口袋里空空如也,他这才想起剩下的钱都在挎包里,藏在了朱尼尔家的木柴堆里。

——我多希望能给你一些酬劳,英曼说。

——反正我也不会要的,那人说。

好几个晚上之后,英曼站在倾斜的房子前面。那房子就像蹲在沼泽里的蛤蟆,窗户全都黑洞洞的。他轻声把那只三条腿的狗从窝里唤出来,从口袋里拿出梧桐叶包着的肉骨头扔给它。那条狗一路嗅着,悄无声息地跑过来,叼起骨头,消失在前门廊下面。

英曼跟着那条狗,走近房子,绕着屋后兜了一圈。那个大火堆现在不过成了地上一块冰冷的黑色瘢痕。他走向后门廊,背包还摊在地上,他仔细查看了一下,所有的东西都在,除了维齐的柯尔特手枪。他把胳膊伸进柴堆,探到挎包,隔着布摸了摸勒马特的枪柄。他把枪拉了出来,手枪的重量、匀称的手感,还有扳下击锤时发出的声音,都让他的精神振奋起来。

烟熏房的门下面透出亮光,英曼走过去,将门推开一道缝,往里面看。朱尼尔站在那里,在往一条火腿上抹盐。泥地上插着一把刺刀,连接步枪用的插口里插着一支蜡烛,跟银烛台一样好用。烟熏房的地面非常油腻,在烛火映照下闪闪发光。朱尼尔戴着帽子,俯身对着火腿,脸被帽檐的阴影遮住了。英曼一下子打开门,站在光线下。朱尼尔抬起脸看他,但似乎没有认出他来。英曼朝朱尼尔走近一步,抡起勒马特的枪管,猛地打在他的耳根上,然后用枪柄对着他一阵乱打,直到他仰面躺在地上。朱尼尔不再动弹,鲜血不断从鼻子、脑门和眼角的伤口涌出,流到烟熏房黑色的泥地上,积成一摊血水。

英曼停手蹲了下来,小臂放在膝盖上,累得气喘吁吁。他把蜡烛从插孔里拧下来,因为蟑螂啃咬油脂的关系,蜡烛表面很粗糙。他把烛火凑近朱尼尔的脸,躺在眼前的人固然十分可恶,英曼却害怕人心莫非如此,没有什么真正的不同。他吹灭了蜡烛,转头走到外面。东方的地平线上,月亮正在升起,透出一片灰蒙蒙的亮光。山坡上的鬼火十分幽暗,焦躁不安地飘荡着,光芒越来越黯淡,直至说不清什么时候,完全消失在黑暗中。

那天晚上,英曼往北赶了一夜的路,穿过一座人口密集的村镇,各处窗口都亮着光,时不时有狗在吠叫。那个黄种人说得没错;骑兵在黑暗中来回巡逻,但英曼总能听见他们的声音,及时躲进树丛中。早晨雾气弥漫,所以不必担心炊烟会暴露自己,他在林中生起一堆火,煮了两条咸肉,把玉米粉也一起倒进水里,胡乱熬了一锅玉米粥。他在树丛中躺了一整天,迷迷糊糊睡了一会儿,醒着的时候在地上辗转反侧。头顶的树上有三只乌鸦,正在折磨一条树上的锦蛇。它们停在蛇上方的树枝上,喋喋不休地聒噪着,时不时某只乌鸦就飞扑过去,佯装用闪闪发光的喙啄它。蛇用尽同类的老套恶毒伎俩,竖起身子,脖子膨胀起来,发出咝咝的响声,仿佛它有致命的毒性。但是,所有的把戏都只遭到乌鸦的讥讽和嘲笑,那条蛇很快就从树上离开了。下午大部分时间,乌鸦都继续栖息在树上,庆祝它们的胜利。英曼只要睁开眼睛,就看着它们,仔细地观察它们的行为和表达方式。他闭上眼睛,梦见自己生活在另一个世界里,在那里,只要人们愿意,就可以靠意念变成乌鸦的样子,尽管充满了黑暗的错误,他依然有力量从敌人面前飞走,或者用嘲笑让他们退却。这样过了一段时间,英曼看着夜色渐浓,似乎乌鸦无限膨胀起来,把一切都吞噬进了黑暗中。

<a id="note32n" href="#note32">[1]</a> 在美国南北战争中,黑旗有斩尽杀绝、不留俘虏之意。

<a id="note33n" href="#note33">[2]</a> 该句出自《圣经·马太福音》,其中彼得(Peter)在俚语中指男性生殖器。

<a id="note34n" href="#note34">[3]</a> 《圣经》旧约的一卷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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