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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小看那一对对甜蜜情侣,情不自禁会把他们幻想成是年轻时候的谭一泓和侯蓝。这是她每晚看着照片时脑海里都会浮现出来的画面。而那些怀抱孩子的温馨三口之家,更是她内心深处天堂的写照影像。假如没有听到谭一泓和英颜的对话就好了,如果没有听到滕正龄的无情诋毁就好了。那样美好的画面就会在头脑中永恒,仿佛真实存在,并被她——他们爱情和血脉的继承者描述称颂,永远不会破碎。
而现在,每当眼前浮现起照片上并肩的两人,脑海里回响的都是可怕的语言,像浸泡在毒药里的利箭,万箭齐发洞穿心魂。
小小一路走,一路眼望长长的白堤和白堤北尽头的断桥,对比着照片的角度寻找当年谭一泓和侯蓝留影的地点。一直走尽了湖滨路,转到北山路上时才找到相似的角度。漆黑夜色下,小小对冻得红肿的手呵着气,举起照片在眼前——不,不对。周遭景物并不相符,这不是照片里的桥。谭一泓同英颜母亲第一次相遇的地方是断桥附近,这里应该是他为夏冰清感到目眩神迷、一见倾心的地方,却不是他像流浪汉一样倒头露宿在靠背长椅上,被侯蓝温柔照料的地方。滕正龄说他们合影的地方是西泠桥,这和侯蓝为她取名字又有什么关系呢?滕正龄还说谭一泓曾对侯蓝讲过一个故事,似乎自己的名字就来源于那个故事。他说那地方重新修建了,到底是什么地方?
河堤上,柳树枯枝在大风中瑟瑟发抖。湖面上,烟花早就燃尽,一片漆黑死寂。环顾四周,夜已深,寒霜四起,游人受不了酷寒离开湖畔。所有人,如果没有朋友,至少还有同事;如果没有爱人,至少还有父母。总有一个来处可以安然返回。现在小小却没有可以去的地方。所谓的“家破人亡”,就是这样一条绝望孤独的黑暗旅途。小小把照片揣进粗呢黑大衣的内袋,沿着北山路,由东向西,朝西泠桥的方向走。
漫长夜路上她一个人踽踽独行,步履维艰地抵达西泠桥畔。
小小站在泥土僵硬冰冻的河岸边,瞪大眼望着深蓝夜幕下古老窄小的拱桥——不用去掏照片比较,眼前的景象同深深印刻在脑海里的图形丝丝入扣地契合了——这分明就是谭一泓和侯蓝合影的所在。短短的桥身,连接着北山路堤岸和湖中黑黝黝的孤山。那些起伏树林的背脊轮廓、湖中小岛的沿岸形状……还有身边那株杨柳树——当然树身比23年前粗壮了许多。转身回首间,赫然看见身后一张靠背长椅——这就是当年父亲和母亲初次相遇的地方……终于找到了,关于自己生命起源的那场遇见的所在地。
旅途走尽,一切到此为止。
小小在冰凉长椅上独坐良久。心里没有任何声音,脑海里一片黑暗,犹如身陷深渊之底。
左手边距离桥头不远的地方,有个古色古香的玲珑六角凉亭,亭子里亮着淡淡橘黄色灯光,暗淡地映照着亭子中央一个圆堡形的筑物。受那灯光的吸引,小小勉力起身,飞蛾一般摇摇晃晃步向凉亭。
圆堡形的筑物原来是一个坟冢,前方竖着一块深灰色石碑,小小一看就愣怔住了。
石碑上用繁体隶书的黑墨铭文写着:钱塘苏小小之墓。
苏小小。滕小小。自己的名字难道就来源于这块墓碑?葬在这里的苏小小又是谁?是一个怎样的人?
凉亭的六根方形石柱上阴刻并用黑墨书写了大量挽联诗句,绕亭一周,缓缓读来十分优美。
——且看青冢留千古,漫道红颜本暂时。
——几辈英雄拜倒石榴裙下,六朝金粉犹埋抔土垄中。
——桃花流水沓然去,油壁香车不再逢。
——湖山此地曾埋玉,花月其人可铸金。花光月影宜相照,玉骨冰肌始未寒。千载芳名留古迹,六朝韵事著西泠。十载青山频吊古,一抔黄土永埋香。
看起来是一位不幸故去的古代美人,竟然引得古往今来众多诗人为之折腰叹息,以如此极尽美雅的诗句来形容她。尽管未尽天寿不太吉利,但自己的名字取自这样一位美人,难道不也证明了母亲对自己满腔的柔情期望吗?
亭子外的草地里横卧着一块方碑,上面刻有字迹。小小蹲到碑前,掏出已经关闭了两天的手机,开机点亮,不去管无数个未接来电和未阅读短信的提示,就着剩余电量和屏幕的微光,一行行照看碑上的文字。
——苏小小墓。苏小小,南齐时(479—502)钱塘名伎,才貌出众,身世和爱情故事凄婉动人,曾作诗:“妾乘油壁车,郎跨青骢马,何处结同心?西陵松柏下。”至今脍炙人口。传说死后葬于西泠桥畔,后人于墓上覆建慕才亭,历代“题咏殆遍”,为其所撰之名篇佳作亦不可胜数,“千载芳名留古迹,六朝韵事著西泠”,传为湖山佳话。20世纪60年代墓毁,2004年恢复……
小小的视线停留在“钱塘名伎”四个字上。钱塘名伎?苏小小其实是一个深受文人墨客垂怜的妓女?
一个妓女……母亲竟然用一个妓女的名字为自己刚出生的女儿命名!
“……你妈这个不要脸的东西,当年背着我在外面偷人,有了孩子就当作是我的,等肚子大到七八个月,才跪在地上哭着告诉我说不是我的种,找过外面那个野男人,人家不肯承认是他留下的孽种,她没胆子和我说,偷偷试过好几次洗冷水澡、贴麝香药膏想把你弄掉,但偏偏你这条贱命就是不肯去死,一定要赖着生在我们滕家——当年真是瞎了眼!早就该一脚踹死你这个野种!还把你养这么大,现在学会来反咬老子了!畜牲!跟你妈一样都是烂货……”
“……脑子不会转弯的贱货!跟老子死犟!你的名字是你那不要脸的妈替你取的。到底你妈是不是承认自己是婊子,你是不是野种,你自己滚去杭州看看吧!”
妈妈到底是有多么痛悔厌恨和生父那段遭人唾弃的婚外恋情,才会用一个妓女的名字来为女儿冠名?她以此向丈夫明志,非要让自己和女儿一生都背负着深深的耻辱,到死都记得这份叫人抬不起头来的羞惭!